宋 燕 付瑛群
語言作為文化中最重要的象征符號,是文化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文化繼承發展與交流傳播的重要載體,其自身的演變發展體現著文化的進步。可以說,語言與文化相輔相成、密不可分。中西方語言差異實質上是由文化差異決定的。翻譯作為一種語言之間的轉換行為,語意內容及表達方式都會涉及一定的文化內涵,因此翻譯也是一種文化的轉換和交際行為(辛紅娟 2012)。
基于跨文化交際理論視角,從我國“文化自信”和“講好中國故事”的情勢需求出發,以促進中華文化傳播為目的,提出我國典籍英譯的語言歸化與文化異化翻譯思路,在對《三字經》文本特點分析的基礎上,對比翟理斯和趙彥春的兩個英譯本,從而闡釋該翻譯策略的優勢。
跨文化交際可視為對不同文化背景信息的編碼和解碼活動,受社會、政治、歷史、地理、心理、思維方式等諸多因素的影響,這些因素在一定程度上成為阻礙交際溝通的關鍵性障礙,使不同語言和文化之間存在不可譯性,但這并不是絕對的,由于文化的不斷傳播交流及人類共通的感知力,又使其具有可理解性(金惠康 2003)。因此,應適度運用歸化或異化翻譯策略及直譯、意譯等翻譯方法。
隨著文化全球化的迅速發展,跨文化交際翻譯的意義日益凸顯,一方面,可汲取異域文化,反觀自身不足;另一方面,可讓世界了解本民族文化,促進人類文明多樣性(張鳳娟 2002)。
我國典籍英譯中對歸化與異化翻譯策略的選擇爭論已久。簡言之,歸化主張以目的語或譯文讀者為歸宿,使譯文符合目的語的表達形式、思維習慣及文化傳統,為譯文讀者掃清理解障礙;相反,異化主張以源語或原文作者為歸宿,展現原文的異域性,吸引譯文讀者接受其語言文化差異(許建平、張榮曦 2002)。
語言是一個民族的靈魂和標志,是民族文化的守護者。經文化沉積而成的我國典籍不僅屬于經典文獻史料,還是文學藝術著作,凝結著中華民族的歷史文化精粹。總體上講,若注重典籍的歷史文獻色彩,常傾向于選擇異化翻譯策略以保留其歷史文化價值;若為突顯其文學藝術色彩,多考慮譯文讀者的理解接受程度,多傾向于選擇歸化翻譯策略(楊成虎 2012)。
為傳播中華文化,很多譯者主張以“歸化”翻譯策略為主導,語言上追求符合譯文讀者的理解和習慣,因而英譯時出現了借鑒西方詩句的表達方式、忽略詩詞形式差異、省略詞牌曲牌名翻譯、淡化古詩格律等現狀。同時,追求文化層面的“對等”,為提升譯文接受度,甚至以“外國文化”翻譯“中華文化”。例如,將我國傳統文化中的“神”或“上蒼”譯為god(上帝),將我國的“清明節”譯為西方的 All Soul’s festive day(萬圣節),將傳統文化中象征愛情的“桃花”譯為西方文化中代表愛情的rose(玫瑰)等(顧正陽 2013)。
當今世界各民族對人類文化多樣性的需求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強烈,為在世界舞臺講好“中國故事”,實現我國“走出去”的文化發展戰略,越來越需要傳播中華民族特色文化。因此,“文化異化”翻譯策略正處于上升勢頭,甚至成為主流趨勢之一。然而,這并不意味著完全異化或絕對異化。為提高譯文讀者的興趣,吸引其更深入地了解中華文化,需要配合運用“語言歸化”翻譯策略。
語言與文化彼此對立統一,由此產生的語言歸化與文化異化策略也具有對立統一關系。對立是指兩者分屬不同層面,語言層面轉換需避免“中式英語”,文化層面轉換應適時填補英譯文化“空白”。統一則具體包括:我國典籍中存在的多種語言形式及特點本身就是文化特色的體現,如古詩詞講求的格律、押韻、節奏等,“語言歸化”中體現著“文化異化”;中華民族特有的文化內涵需以符合目的語讀者習慣的歸化語言進行傳達,如常用的詞性轉換法、加注法等,“文化異化”中也體現著“語言歸化”。總之,兩者相互聯系、交融,統一于具體的翻譯實踐之中。
《三字經》語言精練簡潔,內容生動豐富,具有知識性、啟發性和勸誡性,以儒家思想為本源,深入淺出地講述了人生哲理。全文形式統一,結構整齊,為“三字偶韻體”,朗朗上口,易讀易記,具有孩童啟蒙讀物的特點,是中華民族歷史上璀璨的文化和藝術瑰寶。
在《三字經》的眾多英譯本中,英國著名漢學家翟理斯的英譯本(1900年版)與我國趙彥春教授的《英韻三字經》分別為不同時代的經典之作,都具有創新性和突破性,對中華文化傳播發展有重大意義。翟理斯譯本(簡稱“翟譯本”)借鑒前人經驗,集各家之長,增加了漢字構成和字句含義的解析,補充了大量文化內涵的講解,對漢字教學影響深遠。趙彥春譯本(簡稱“趙譯本”)的最大特點是保留了原文的句式結構和韻律節奏,極盡貼合原文,展現了中華文學特色和文化風采。下面將從結構形式、語意內容、修辭方式、寓意內涵四個方面選取典型例句進行對比,具體分析兩個英譯本中歸化與異化翻譯策略的應用,以展現我國典籍英譯中語言歸化與文化異化翻譯思路的優勢。
1.結構形式
我國典籍大多有各自獨特的結構形式要求,如絕句、律詩、詞牌等,雖然各以其語言特點呈現,但本質是由文化因素決定的。英譯時,若忽略原文語言的結構形式特點,則難以體現其蘊含的中華文化特色。
原文1:子不學,非所宜。幼不學,老何為。
翟譯本:If the child does not learn,this is not as it should be.
If he does not learn while young,what will he be when old?
趙譯本:An unschooled child,
Will grow wild.
A young loafer,
An old loser!
經對比,翟譯本基本為字字對譯,語言表達較為刻板,并未呈現原文講求音韻格律的古典文學藝術特色,體現了語言異化、文化歸化的翻譯策略。趙譯本采用名詞性結構,以英語靜態詞組傳遞漢語動態含義,符合英語表達特點,三詞一句、音韻和諧,保持了原文的藝術形式,還原其勸誡和引導作用,以簡單詞匯loafer(虛度光陰者、游手好閑的人)和loser(失敗者、無所成就的人)傳達出原文蘊含的儒家傳統價值觀,體現了語言歸化、文化異化的翻譯策略。
2.語意內容
《三字經》涵蓋內容極為廣泛,涉及地理、歷史、自然、政治、道德、禮樂、書法、文學等諸多方面,可以說,它囊括了中華傳統文化的精髓。英譯時,若不能準確理解原文,則會直接影響語言轉換質量和文化傳播效果。
原文2: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萬。
翟譯本:Units and tens,then tens and hundreds,hundreds and thousands,thousands and tens of thousands.
趙譯本:One to ten,
A hundred then.
One thousand more,
Ten thousand afore.
從文化層面分析,十進制計數法起源于中國,有十、百、千、萬等專用數位名稱,由一到十,再到一百、一千、一萬……此數制可無窮計算下去,因而在語言層面,“而”表示“由……到……”的發展延續過程。顯然,翟譯本選用的and一詞雖有“而”的含義,但僅表達字面意思,而趙譯本則以簡潔的詞匯to,then,more,afore流暢傳達出原文的真正語意,符合語言歸化、文化異化的翻譯策略。
原文3:曰仁義,禮智信。此五常,不容素。
翟譯本:We speak of charity of justice and of duty towards one’s neighbor,of propriety,of wisdom,and of truth.These five virtues admit of no compromise.
趙譯本:Grace,justice,courtesy,
Wisdom,and fidelity.
Good order derive,
From Constants Five.
“五常”屬于儒家思想的綱常禮法,是我國特有的傳統文化。翟譯本將“五常”譯為five virtues(五種美德),以便于譯文讀者理解,體現了文化歸化翻譯策略,并運用語言異化策略將“不容素”直譯為admit of no compromise。而趙譯本將“五常”譯為Constants Five,吸引譯文讀者探求其中真意,補充英譯“空白”,體現了文化異化翻譯策略,并用語言歸化策略將“不容素”譯為good order derive來表達原文語意內容,即若為人處事都嚴格遵循仁、義、禮、智、信五種法則,社會就能穩定和諧。
原文4:自子孫,至元曾。乃九族,而之倫。
翟 譯 本 :From son and grandson,on to great grandson and great great grandson.
These are the nine agnates,constituting the kinships of man.
趙譯本:Now great-grand,and
His son,great-great-grand.
There’re generations nine,
A genealogical line.
原文中的“九族”指上至高祖、下至玄孫的九代直系親屬,趙譯本的generations(代、輩)較agnates(父系親屬)更能體現原文所傳達的“代”的含義。“倫”在我國古文中有“輩”的意思,翟譯本的the kinships(親屬關系)無法體現此內涵;而趙譯本以名詞化結構a genealogical line表達出原文語意中一代代的血緣承續關系,符合語言歸化、文化異化的翻譯策略。
3.修辭方式
修辭作為語言形式特點,可展現我國古代文學的風格特色。同時,原文特點的展現離不開修辭手段的運用。
原文5: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
翟譯本:To feed without teaching is the father’s fault.To teach without severity is the teacher’s laziness.
趙譯本:What’s a father?
A good teacher.
What’s a teacher?
A strict preacher.
原文為典型的對偶修辭格,結構對仗工整,語言簡潔凝練。兩個英譯本都注意到此修辭特點,但翟譯本僅在整體上保持上下句的語意對仗,并將原文“惰”直譯為laziness,并未表達出“沒有盡到職責”的真正內涵。趙譯本的修辭結構符合原文表現形式,句句押尾韻,采用語言歸化的翻譯策略將原文陳述句轉譯為疑問句,并通過疑問句的回答建立起句間的層層遞進關系,引發譯文讀者思考其中深意,從而獲得啟示,淺顯的語言中融合深厚的文化內涵,體現了語言層面的歸化與文化層面的異化的翻譯策略。
原文6: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
翟譯本:If jade is not polished,it cannot become a thing of use.
If a man does not learn,he cannot know his duty towards his neighbor.
趙譯本:No jade crude,
Shows craft good.
Unless you learn,
Brute you’ll turn.
原句運用隱喻的修辭手法,就像玉石不經打磨無法成為藝術品一樣,人不學習也不能成為有用之才。翟譯本運用if句式,僅展現了字面意思;而趙譯本選擇正反轉換譯法,用unless一詞將句間的句意關系、修辭方式及邏輯層次恰到好處地呈現出來,以語言層次的歸化傳遞出文化層次的異化。
翟譯本:Men bequeath to their children coffers of good;I teach you child,only this one book.
趙譯本:For children hold,
Silver and good?
My only bequest:
Learn your best.
4.寓意內涵
原文本以孩童為目標讀者,大量引用歷史典故,蘊含豐富文化因素,運用簡潔語言傳遞深刻寓意,在孩子們內心埋下榜樣的種子,影響其成長之路。
原文8:融四歲,能讓梨。弟于長,宜先知。
翟譯本:Jung,at four years of age,could yield the (bigger)pears.To behave as a younger brother towards elders,is one of the first things to know.
趙譯本:Aged four years,
Rong proffered pears.
Bear in mind,
Fraternally be kind.孔融讓梨的故事自古以來廣為傳誦,揭示了謙讓友愛、尊敬兄長的中華傳統美德。翟譯本將“融”譯為Jung,模仿北京方言的漢語發音以貼合原文語言,便于譯文讀者發音和理解,體現了語言異化、文化歸化的翻譯策略;而趙譯本沿用漢語“融”的拼音寫法,本身就是彰顯中華文化特色的體現,并采用意譯法調整譯序,以bear in mind(牢記、謹記)突出強調其蘊含的深刻寓意,體現了語言歸化、文化異化的翻譯策略。
原文9:頭懸梁,錐刺股。彼不教,自勤苦。
翟譯本:One tied his head to the beam above him;another pricked his thigh with an awl.They were not taught,but toiled hard of their own accord.
趙譯本:Head strung high!
Needled his thigh!
Not pushed,
They kept working away.
孫敬為避免讀書犯困把繩子系在房梁上,拉著頭,戰國蘇秦讀書疲倦時,就用錐子刺痛大腿,寓意要自覺勤奮地讀書,努力獲取知識。翟譯本直譯字面意思,以one...another...的表述弱化其中的中華歷史文化背景以便于譯文讀者理解,但很難使其理解此典故的寓意內涵,體現了語言異化、文化歸化的翻譯策略。而趙譯本將這兩個故事以動作描述的形式譯出,與中華傳統文化中的“頭懸梁”“錐刺股”有異曲同工之妙,并連用兩個感嘆號吸引讀者的注意,情感表達極為強烈,傳達出刻苦讀書的堅定決心,且末句以kept working away點明寓意,符合語言歸化、文化異化的翻譯策略。
原文10:如囊螢,如映雪。家雖貧,學不輟。
翟譯本:Then we have one who put fireflies in a bag,and again another who used the white glare from snow.Although their families were poor,these men studied unceasingly.
趙譯本:With fire worms bright!
With snow white!
Poor,having none,
They pressed on.
原文通過車胤將螢火蟲放在紗袋里照明讀書、孫康利用積雪反光讀書的歷史典故,引導讀者要克服重重困難,努力學習,珍惜當前的學習機會。翟譯本雖以人為主體,與原文表述一致,但并沒體現出中華文化特色,符合語言異化、文化歸化的翻譯策略;而趙譯本未受制于原文的字面含義,表述中突出發生的事情及條件的艱辛,展現了中華傳統文化“囊螢映雪”的典故特色,并以pressed on傳達其蘊含的寓意,易于被譯文讀者理解,體現了語言歸化、文化異化的翻譯策略。
翟理斯作為學習漢語的外國學者,翻譯中側重于漢語教學研究及譯文讀者對字句含義的理解,譯文符合語言層面異化、文化層面歸化的策略;趙彥春作為有深厚的中西語言文化知識的中國譯者,翻譯中側重于展現中華文化魅力,語言形式貼合原文特點,文化內涵展現中國特色,譯文符合語言歸化與文化異化的策略。對比兩者可明顯體現出語言歸化與文化異化的翻譯策略在傳播中華傳統文化方面的優勢,具有合理性、創新性及普適性。同時,語言歸化與文化異化對立統一,對譯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需要他們在翻譯實踐中不斷研究進步、突破創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