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斌

1月31日,在武漢市漢口解放大道,一位女士穿著防護服騎車。攝影/長江日報 金思柳

2月7日,上海外灘罕有人行走。在一面電子顯示屏上打著“中國加油”的字樣。攝影/ 雍和
相對于以往熱鬧的元宵節,如今位于北京豐臺區的一家萬達廣場門可羅雀,偶爾進來個人,也是直奔地下一層的超市。商場內,美發店、美容店等多個店鋪尚未營業,而開業的門店內,除了戴著口罩的店員,許久看不到一個顧客光臨。
往年的這個時候,像萬達廣場這樣的大型商業綜合體總是最熱鬧的場所——逛街的,聚餐的,看電影的,帶孩子玩的,到處都是人。
蕭條的景象也出現在多家大型購物中心,突如其來的新型冠狀病毒疫情,讓本該是全民消費的春節黃金周按下了暫停鍵。
為了防控病毒的擴散和蔓延,有的城市封了城,有的城市中斷了交通,各地出臺了控制疫情的政策建議,無論粗暴硬核,還是苦口婆心,目的都是一個——讓大家減少出門,減少聚集。
可以說,疫情對中國經濟的影響是多方面的。單從消費和服務業來看,旅游業、影視娛樂業、餐飲業、生活日用品百貨消費行業瞬間停擺,若疫情持續三個月以上,造成的損失難以估量。
對于線下消費而言,人口流動的管控無疑是災難性的打擊,各大商場紛紛縮短營業時間,甚至直接閉店。
據商務部市場運行司副司長王斌在2月9日的新聞發布會上透露,目前,大型連鎖超市網點的開業率在95%左右,大型百貨商場、購物中心開業率在35%左右,菜市場、社區菜店、農貿市場這些和居民比較近的網點,恢復開門營業比往年明顯遲緩。
線下零售主體尚且如此,以餐飲、娛樂、住宿、旅游和交通為主的服務行業更是遭到重創。提前半個月甚至一個月預訂的年夜飯遭到退訂,早已提前備好食材的餐飲企業遭受巨大虧損,而客流量的大幅減少,使得一些餐館只能靠外賣勉強維持。
除了餐飲,春節假期看電影本是很多中國家庭娛樂消費的選擇之一,但是今年,春節檔、賀歲檔在臨上院線前紛紛撤檔,全國很多影院暫停營業,票房收入慘淡。
這場在春節前暴發的疫情改變了很多人的出行計劃。據交通運輸部2月2日發布的數據,受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影響,春節假期10天,“預計全國鐵路、道路、水路、民航共發送旅客1 .9億人次,比去年春運同期下降近73%”。
一些家庭的旅游計劃也被迫中止,據攜程此前發布的《2020春節“中國人旅游過年”預測報告》,春節或將有4.5億人次出游。隨著疫情的日益嚴峻,游客紛紛退訂,截至1月31日,攜程已退改數百萬春節訂單,1月27日~2月29日的全球團隊游、半自助、定制游訂單基本免費退完。
“目前中國消費減少并非是沒有需求,而是由于滿足需求的渠道受到抑制,使得需求進行了轉移或推遲。”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副所長、研究員陳道富向《中國新聞周刊》分析,由于號召各自在家隔離,大家都減少了不必要的出行,除了滿足生活必需的商品和用于日常防護消毒的醫療用品等剛性需求,其余的線下消費大大減少,或轉到線上。
“這是一個需求替代和轉移的過程。”陳道富表示,由于生活方式發生改變,引發了新的需求,所以它是一個時間、項目和內容上的轉移,對宏觀經濟或許會有一定的波動和影響。
然而,線上消費同樣遇到阻力,隨著疫情的擴大,交通和物流受到限制,即使在同城,一些小區實行封閉式管理,為外賣和快遞的配送帶來困難。
在國務院聯防聯控機制新聞發布會上,國家郵政局有關負責人就呼吁讓快遞員進小區,通過智能快件箱,或者劃出特定區域,實現無接觸配送,提高配送效率。
面對消費下滑,陳道富并不主張通過刺激性政策來解決,而是建議通過滿足解決需求的渠道,來推動經濟的合理運轉。“即使在隔離的情況下,仍然可以開展一些經濟活動,關鍵是要找到滿足這些消費的渠道和方式。”陳道富認為,在保障疫情防控環境的前提下,可以出臺政策,完成消費行為的循環。
廣州健聯科技營銷副總劉亞萍在武漢的家中刷著手機,看到很多健身行業的朋友開始錄制健身視頻發朋友圈,為健身機構提供管理咨詢的她忍不住發了一條朋友圈表示贊賞。
“他們不是要轉為線上,只是想通過這種方式維系客戶。”劉亞萍對《中國新聞周刊》解釋說,疫情暴發后,很多健身機構暫時停業,但疫情的拐點不知何時到來,開業時間遙遙無期,對很多健身機構來說,將面臨很大的資金鏈壓力,幾乎沒有幾家企業現金流能硬撐3個月。
“在健身行業,房租是最大的成本,現在很多健身機構都在和物業協商,如果協調不了,很多機構估計兩個月左右就會倒閉。”劉亞萍無不擔憂地說,健身行業的黃金高峰一般在春節過后的3、4、5這三個月,她預計至少要到2月底,在個別不嚴重的城市才會陸續有健身會所開業。
不久前,萬達集團宣布對全國已開業萬達廣場內所有商戶自1月25日~2月29日的租金及物業費實行全免政策,減免金額超40億元。在陳道富看來,租戶和業主之間是有一定談判余地的。因為經濟是共生的,如果硬要在此時收租金,逼得商鋪企業倒閉或退租,可能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產生房租收入,損失會更大。
“由于疫情導致需求突然收縮,一些餐飲、旅游、住宿企業不得不處于休眠狀態。”用中國財政科學研究院院長劉尚希的話說,對這些企業,疫情產生了“斷崖式的影響”。
雖然目前第三產業和第一產業受疫情影響更為直接,但劉尚希更擔心的是第二產業,“疫情對于第二產業的影響非常大,甚至導致整個宏觀經濟出現相應的風險,增速下滑,加大經濟進一步下行的壓力,對社會預期也會產生影響。”劉尚希說。
“這些企業實際上正處于一個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劉尚希向《中國新聞周刊》表示,一方面,由于復工困難,企業遲遲無法開工;另一方面,物流不暢也對供應鏈和產業鏈產生影響。此外,由于公共風險導致成本不斷上升,除了人工成本和為了保證正常開工而必要的防護成本外,在疫情沒有出現拐點的情況下,工人復工的意愿可能會淡化,用工緊張,導致企業開工不足,一些產能就會閑置,也會造成成本的上升,一些訂單無法完成,也可能帶來違約成本。
“在當前的疫情環境下,對企業來講,最重要的就是資金鏈問題。”劉尚希表示,如果成本上升,銷售卻減少,資金鏈就會變得非常緊張,此時遇上貸款到期,銀行催貸,如果沒有特別的支持政策,企業可能很快就會死掉。而對于那些處于運轉狀態的企業,由于成本上升,剛性支出增加,而回款不夠及時,也可能會導致資金鏈斷掉。
“實際上,在解決企業資金鏈問題上,財政金融已經出臺了貸款貼息等多個政策,關鍵在于落實。”劉尚希說。
2月1日,中國人民銀行、財政部、銀保監會、證監會、外匯局聯合出臺了《關于進一步強化金融支持防控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疫情的通知》,提出了30條政策措施,其中多條政策措施是針對疫情特殊時期金融如何支持和幫助小微企業和民營企業的。據中國人民銀行副行長潘功勝透露,在貨幣政策方面,下一步,將加大逆周期調節的強度,保持流動性合理充裕,為實體經濟提供良好的貨幣金融環境。
在陳道富看來,面對疫情,貨幣政策能采用的主要是一些結構性的政策,為企業提供相對寬松的貨幣環境,配合財政貼息等政策,來提供相應的金融服務。“短期內,需要一些救助性的政策來平衡對企業的影響,比如通過減稅或補貼等。”
在財政政策中,一些經濟學家寄希望于補貼和稅收減免、返還政策,為企業減輕負擔,但劉尚希認為這樣的政策并不現實:“這完全是照搬非典時期的營業稅減稅政策,但現在的情況和2003年完全不同,營業稅和增值稅也不一樣。”

信息來源:公開資料整理。圖表制作:韓春燕
在劉尚希看來,現在的疫情只是短暫的沖擊,沒有必要采取普遍減稅的辦法去應對,但要針對特定行業、特定企業去減稅,增值稅又無法實現,因為增值稅就像一個蹺蹺板,一個行業減稅,另一個行業可能就增稅。而從所得稅角度,由于一些企業處于休眠狀態,沒有盈利,自然也不會繳稅,稅收減免更是無從談起。可以針對最終消費環節的增值稅給予適當減免和適當加大企業所得稅和個人所得稅的抵扣,但無法解決眼前的問題,作用有限。
更重要的是,這幾年大規模減稅降費,財政收入大大減少,各地財政吃緊,在這樣的情況下,再大規模減稅降費不現實。“減稅是一種慣性思維,但在現有的稅制條件下,諸如增值稅、企業所得稅等稅種能否發揮作用,還需要進行深層次思考。”
比起減稅,劉尚希認為補貼更能發揮作用。比如對生產防疫物資的企業實行清單式管理,定向給予補貼,對于企業因為疫情帶來的公共風險導致成本增加,也可以由財政分擔一部分。此外,在保證企業資金鏈不斷的情況下,財政政策還可以配合做貸款貼息、融資擔保,特別是在商業性融資擔保和政策性融資擔保方面發力。
實際上,對于防控物資保障的重點企業,財政已出臺相關稅費減免政策,而對于受疫情影響較大的交通運輸、餐飲、住宿、旅游等行業企業,將虧損結轉年限在現行結轉5年的基礎上,再延長3年。“上述一攬子政策,有助于進一步降低相關企業生產運營和融資成本,加大防疫物資和醫藥產品供給保障力度,幫扶相關企業渡過困難期。”財政部副部長余蔚平在新聞發布會上說。
未來或將有更多針對性的政策出臺。就在2月5日,中國財政科學研究院針對疫情對實體經濟企業運營的影響開展在線調查問卷,為政府相關部門優化現行惠企政策或出臺精準的企業扶持政策提供依據。
“除了政府,企業也應積極自救,如何在符合疫情控制的要求下進行必要的生產,進行快速的轉型,通過互聯網、物流等方式減少虧損,根據特殊時期的需求創造一些收入,減少損失。”陳道富認為,不同行業的困難和需求各不相同,在政策制定上無法精準施策,在這一過程中,行業協會應發揮作用,快速了解本行業的需求,傳遞給相關部門,爭取政策的支持。
從拉動GDP增長的三駕馬車來看,疫情已經對中國國內的消費和投資產生了巨大影響,而隨著疫情的擴大,對全球經濟的影響也充滿了不確定性。
“新型冠狀病毒疫情在中國暴發和向全球擴散是2020年不期而至的黑天鵝事件。”商務部國際貿易經濟合作研究院對外貿易研究所副所長竺彩華認為,“對中國來說,除了防控疫情本身需要付出巨大的經濟代價,最重要的是國際和國內層面限制人口流動帶來的直接或間接影響。”
1月30日,世界衛生組織將疫情列為“國際關注的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盡管世衛組織不贊成甚至反對對中國采取旅行或貿易禁令,美國卻在隨后發布了對華旅客采取限制措施的聲明,引發了幾十個國家跟風采取類似的限制措施。
竺彩華認為,由于對人口流動的管控,疫情首要沖擊的是以運輸、旅游、餐飲、娛樂等服務業為代表的第三產業,但由于中國是服務貿易逆差國,所受影響相對有限,甚至還能在一定程度上緩解服務貿易逆差。從歷年的出口數據來看,第一季度的增速都是低點,由于西方國家的圣誕和新年消費旺季剛剛過去,第一季度本身就是國外需求淡季。因此,竺彩華認為,如果疫情能夠在第一季度得到有效控制,就像2003年的非典,對外貿只是產生暫時的影響,對全年經濟增速影響有限。
盡管受疫情影響,中國外貿企業眼下正面臨開工延期、按時交貨困難窘境,但由于其他國家的供應商很難在短期內快速增加產能,因此還不會出現大量訂單轉移現象。
以機電產品為例,2019年中國機電產品出口額約10萬億元人民幣,占同期出口總額的58.4%。“無論是勞動密集型機電產品向發展中國家轉移,還是資本、技術密集型機電產品向發達國家轉移,都不可能在短期內快速建立起可替代中國的供應鏈。”竺彩華認為,只要訂單不產生不可逆轉的轉移,一旦疫情過去恢復生產,第一季度的訂單損失是可以得到修復的。
此外,這些年中國的外貿依存度已經大大下降,2019年,中國外貿依存度已不到33%,其中出口依存度不到18%,即使制造業出口受到一定影響,對中國整體經濟的沖擊也十分有限。

2月5日傍晚,廣州番禺區祈福繽紛世界的餐飲店鋪大門緊閉。在防控疫情保障安全的前提下,處于寒冬中的廣州很多餐飲企業正積極在尋找“自救”之路。攝影/本刊記者 程景偉
“短期內,政策重點應該在于幫助外貿企業,尤其中小企業渡過難關。”竺彩華表示,一方面,幫助企業應對因疫情不可抗力事實導致的不能履行合同的責任,最大限度減輕不能履行合同的責任,維護企業合法權益;另一方面,要讓那些在無疫情情況下健康經營的外貿企業存活下來。
為此,中央和地方應啟動緊急“紓困資金”,緩解外貿企業因停工導致的現金流壓力,尤其對那些誠信經營且企業產品符合國家和省市產業政策、生產經營狀況良好、無不良信用記錄的外貿企業提供額外的授信額度,減輕企業在資金鏈方面存在的短期壓力。另外,也可考慮對外貿企業進行減稅或延遲征稅,確保企業渡過當前困難時期。
如果疫情持續超過半年甚至一年以上,對于中國經濟乃至全球經濟將會出現一些不可逆甚至難以應對的后果,比如訂單轉移和制造業加速流出中國,也難保有國家對中國產品出口采取限制措施,這將會對中國外貿和經濟帶來沉重打擊。
“因此,無論從短期還是中長期來看,當下最重要的政策就是控制疫情。”竺彩華表示,疫情雖然會給中國經濟帶來短期的干擾,但只要得到有效控制,不會影響中國外貿和經濟發展的基本面。
“我們不能只寄希望于疫情在很短時間內就得到控制,而是需要做各種預案,把情況考慮得嚴重一些,復雜一些,可能在應對經濟的過程中會更加游刃有余!”陳道富認為,經濟的核心是使得整個的經濟資源能夠良性運轉。至于GDP增速具體是多少,是否能夠保6,反而并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