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映蕊
(中國社會科學院 研究生院,北京 102488)
精準扶貧思想始于2013年11月習近平總書記到湖南湘西考察時做出“實事求是、因地制宜、分類指導、精準扶貧”重要指示。精準扶貧是在中國貧困特點的變化和扶貧階段轉變的情形下,黨和國家應對扶貧新形勢和發展新階段的要求而逐漸形成的扶貧戰略思想的核心內容。
國內精準扶貧研究主要從經濟學角度進行探討,研究內容集中于概念界定、背景、模式、路徑和考核等方面。針對精準扶貧路徑,李、葉興建等認為,實現精準扶貧就是遵循科學有效的標準和程序,因時、因地對貧困區域、貧困村和貧困戶進行精確識別,按照當地的實際情況開展聯動幫扶和分類管理,并引入動態的準入和退出機制開展精準考核。徐孝勇、寸家菊將西部山區農村扶貧開發方式總結為大規模區域性扶貧開發、參與式整村推進扶貧開發、山區綜合開發扶貧、對口扶貧、特色產業開發扶貧等多種扶貧開發方式。賈文龍以貴州省畢節市為例,對精準扶貧的路徑和經驗進行了總結,提出了“到村到戶”的扶貧方式。彭春凝為精準扶貧的實施指出四個路徑:結合實際情況,實現扶貧方式的多樣化;合理利用和整合社會資源,實現扶貧效益的最大化;重視保障性救助制度的作用;為貧困農戶創造條件實現就地勞務。周蘇源從扶貧工作的實踐中總結出突破精準扶貧實施困境的路徑:“積極構建起多維度的貧困識別體系,積極實施精準扶貧管理信息化工作”。姜軍基、孫桂仁以甘肅民勤縣為例,提出從產業扶貧的角度出發,做好扶貧產業項目發展與精準扶貧的有效對接。綜上可見,精準扶貧成為當前國內學術研究的熱點,對精準扶貧路徑的研究視角不斷拓寬,模式類型不斷豐富,但仍存在著一些不足:從宏觀大區域層面上對精準扶貧方式總結較多,未具體細化到小范圍區域的精準扶貧路徑研究;基于當地生態視角下,選擇的精準扶貧產業或項目與扶貧方式的契合性研究的案例缺乏;由于目前處于脫貧攻堅階段,鞏固扶貧成果成為當前扶貧工作的主要工作,相當部分的精準扶貧項目對扶貧效果的可持續性關注較少。
20世紀50年代,斯圖爾德(JuliarHaynesSteward)首次將生態學原理引入文化研究領域,并開創了文化生態學理論,該理論將文化和生態作為一個整體,以文化和生態之間的相互關系為研究對象,重點闡釋人類如何運用文化來適應和改造不同的自然環境,以及不同的生態環境和文化類型之間的對應關系。每個民族建構的文化生態是人與自然長久調試磨合而形成的穩態延續的結果。人在改造和適應自然的過程中,文化和思想必然要受所居住生態環境的影響,不同生態環境塑造了不同民族的文化類型,貧困產生的原因不僅受自然社會條件制約,也與不同民族文化因素有關。通過對貧困地區的文化生態分析,可以找出致貧的文化原因,進而對如何激發扶貧對象的內生動力提供相應的對策。對于文化致貧原因的分析也是文化生態理論的運用于扶貧問題的重要貢獻之處。傳統生計方式是每個民族在適應生態環境過程中形成的對資源最有效的利用方式,是每個民族文化生態系統的外在表現形式,透過外顯的生計方式便可管窺各個民族的文化生態整體。因而,對某些地區進行人為改造之前要了解當地文化生態。從文化生態角度來看,扶貧項目被認為是外來文化因素,選擇何種扶貧項目不僅關系到對原來穩態文化生態系統的影響,更關系到項目能否在當地可持續,進而最終影響扶貧最終效果,這些正是文化生態學所關注的重要問題。
經濟學對于貧困產生原因大多認為是貧困地區的客觀自然條件造成的,是無法改變的,因而對解決貧困的對策都是從調整經濟產業結構、制定扶貧管理制度、加大金融投資等方面進行探討,并以此制定一系列評價標準和體系,其最終的落腳點在于選擇的項目能否在短期內快速提高貧困區的收入水平。因為目前脫貧標準就是從經濟學角度按照居民收入和消費統計制定的,只要將貧困戶的收入達到國家制定的標準就是脫貧。因而,基層政府為了快速完成扶貧任務并達到脫貧指標去選擇“短、平、快”的項目,最終往往由于忽視當地生態環境而導致扶貧項目的不可持續。與經濟學研究扶貧問題視角不同,文化生態理論首先從一個地區的生態和文化即人地關系的獨特特點出發找準致貧原因,并根據各地不同的致貧原因,因地制宜的選擇適合當地生態-文化的扶貧方式和扶貧項目,扶貧項目是否達到精準的關鍵在于項目既要契合原有的文化生態,又要與傳統生計方式達到相輔相成,實現資源的有效利用,同時扶貧項目也是最容易讓扶貧對象所接受。這些也正契合當下國家大力倡導的精準扶貧思想理念。筆者認為,將文化生態理論運用到民族貧困地區的精準扶貧實踐,有助于地方政府更好地了解貧困地區的文化生態特點,在選擇扶貧項目時做到有的放矢。文化生態理論與經濟學跨學科結合,將人類學理論運用到扶貧實踐工作中,發揮人類學在應用研究方面的優勢。
基于上述考慮,本文以吐魯番SH村為例,闡述文化生態與傳統生計方式的關系;運用文化生態理論,詳細分析SH村在扶貧項目選擇上發揮傳統資源優勢,解決精準扶貧困境;總結SH村扶貧路徑選擇的經驗,由此而引發對我國其他民族貧困地區精準扶貧路徑選擇的一些思考。
SH村位于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吐魯番市高昌區亞爾鎮西北部,地處天山支脈博格達峰南麓、吐魯番盆地中部。SH村所在的吐魯番地區屬于特殊的暖溫帶干旱性沙漠氣候,歷史典籍《魏書·高昌傳》云:氣候溫暖。吐魯番盆地四面環山,北面有博格達山,南邊有庫魯塔格山,西面有喀拉烏成山,東南有庫姆塔格山,可謂四面群山環抱,地勢低洼,由于盆地的聚熱作用和戈壁沙漠下墊面的影響,夏季氣溫十分炎熱,歷史上曾測到的極端最高溫度為49.6度。吐魯番遠離海洋,空氣干燥,云量較少,晴天多,日照時間長,夏季是全年總輻射量最多的季節,約為2205兆焦/平方米。雨量的大小取決于降水的多少和蒸發量的大小。吐魯番盆地地處內陸腹地,又由于高山阻隔,攜帶水汽的太平洋濕潤氣流到此已經所剩無幾。降水的主要水汽來源于盛行的西風氣流,而在全年的水汽總量中,只有很少一部分以雨雪的形式降落,年降雨量在3.9-20毫米之間,使得吐魯番地區成為中國最干旱的地區之一。全區雨少,太陽輻射量大,蒸發速度很快,春季末和夏季易出現季節性大風,致使全年蒸發量高達3000-4000毫米。蒸發大且地表徑流少,由博格達山峰融化的雪水進入到地下,人們為有效利用水源發明了坎兒井水利系統,用于灌溉和引用。自古以來,缺水干旱就是吐魯番地區最主要的災害之一,水便成為制約農業發展的重要因素。從高昌國的租田(果園、葡萄園)的契券可見一斑。“渠破水”①由于夏季吐魯番盆地局地氣候炎熱高溫,歷史上吐魯番也被稱為火州。常常會出現在簽訂契約的例行文字之后。
每一個民族都會圍繞其長期定居的自然環境來建構本民族的生計方式。吐魯番地區是天山東麓一個典型的山前綠洲,宜農牧,漢元帝時,置西域戊己校尉,并在車師前部屯田。對吐魯番的農業開發也正始于此時。吐魯番維吾爾族的傳統生計方式是對區域內各種資源進行有效利用,復合經營農業、種植業和牧業等項目。由于水資源的稀缺性,吐魯番自兩漢時期就通過飲水溉田,對農田進行精耕細作,出產旱地糧食作物,計有麥,糜,粟,還有少部分青稞作為牲畜飼料,這些作物利用充足的光照條件和具有耐旱的優點,成為當地重要的糧食來源;經濟作物包括有榆樹、桑樹、棗樹和梨樹,后三種樹木采用間種法種植在葡萄園區內的間隙處。吐魯番盆地綠洲新洪積扇帶來泥質細土的土壤和溫暖的氣候條件使吐魯番具備種植葡萄的優質條件,葡萄需水量較小且能產生更大的經濟效益,吐魯番常田都用于種植葡萄,成為人們經濟收入的主要來源。據史籍記載,過去高昌國政府收入的很大一部分來源于對農民繳征的葡萄酒稅賦。凡種葡萄者必須以葡萄酒繳租,僧俗無別,據地而繳。這樣也更加激勵民眾廣種葡萄,使葡萄園的規模和面積一再擴大。據《梁書·高昌傳》:高昌“出良馬”,在兩漢時期用作驛馬。而牛、羊、駱駝等大型家畜是在適應吐魯番干旱少雨等戈壁沙漠氣候條件下,用于耕地和馱載的工具,其中羊的皮革和毛為人們提供肉食和毛皮衣物方面具有極大的經濟價值,而羊尿糞也是土地有機肥料的重要來源。綜上,以農為主,復合經營的生計方式是人們長期以來逐步改造利用當地生態環境后,對當地生態系統中的生物資源加以有效利用并保持其多樣性的一種資源利用方式。此外,早在唐代,祖國醫學著作中就有“西域埋沙熱,除袪風寒諸疾”的記載。歷代名人游記中多有“火洲①由于夏季吐魯番盆地局地氣候炎熱高溫,歷史上吐魯番也被稱為火州。埋沙療疾祛病”的描述,火州埋沙是發揮熱沙的溫熱和礦物質效應以及磁療、機械和光療作用,通過熱沙干熱祛除體內寒冷異常黏液,起到愈合作用。②傳統埋沙熱療的具體地點指的就是高昌區SH村區域。
2014年吐魯番市登記并錄入國家扶貧開發貧困戶建檔立卡管理系統的貧困人口為7060戶25738人,分布在17個鄉鎮113個行政村,其中高昌區2376戶9143人,約占全市貧困人口總數的35%,可見高昌區貧困范圍廣,扶貧任務艱巨。SH村共3885人,850戶,維吾爾族人口占比達95%,僅有極少量的回族和漢族人口。村民信仰伊斯蘭教,村落圍繞清真寺而建。SH村長期以來存在土地分散、可耕地少、土地貧瘠和水資源匱乏等客觀制約因素,經濟結構單一,以農牧業為主,生產條件和方式落后,經濟收入渠道有限。村民由于大多不會講漢語,減少了外出去城市打工的可能性,再加之八十年代實行計劃生育政策幾乎不影響少數民族地區,造成SH村出生人口眾多,一個家庭至少有三個小孩。人口增長更進一步加劇了對土地的需求,不懂漢語限制村民外出打工的機會,致使整村貧困人口增加。相對封閉的綠洲農業形態客觀上加劇了地域和村民思想的保守性,村民文化教育水平不高,整個地區社會經濟發展緩慢。2015年前,SH村農民一戶年均收入不足3000元,農戶生活水平仍處于較貧困狀態,貧困人口占總人口的90%,整村有待脫貧。
扶貧政策和理念是隨著貧困治理的實踐而不斷發展更新的,不同時期的扶貧政策及扶貧工作的關注重點有所不同。自黨的十八大以來,“生態”和“扶貧”這2個關鍵詞頻繁出現在各類政府工作報告和政策文件中。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在扶貧過程中要堅持“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基本原則,遵循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理念,統籌兼顧發展與生態保護,尋求永續發展之路,不斷開拓生產發展、生活富裕、生態良好的文明發展道路。扶貧攻堅和生態文明建設是關乎人民福祉的民生大事。如何實現生態文明建設和精準扶貧工作兩手抓、齊步走,緩解貧困地區群眾脫離貧困的迫切需求與生態資源可持續利用之間的矛盾是當前需要解決的重點問題。SH村對精準扶貧理念的認識和實踐工作也是經歷了一個轉變的過程。
SH村于2014年開始貫徹精準扶貧政策,在此之前選擇扶貧項目時,較少關注項目對本地生態環境的影響。采取的主要措施還是發展養殖業,貧困戶每年可免費獲得政府分發的兩茬白羽雞,以及本地黑羊、生產母羊和葡萄秧苗等,通過擴大種養殖規模以期達到脫貧,整村都在養羊、養雞,雞羊遍地跑,村里衛生環境狀況很差。SH村屬于綠洲文化生態系統,村域內現有的土地面積和動植物的種養殖規模,即生態環境能承載的量已經達到了一定的生態平衡關系。這些扶貧項目未充分考慮這種平衡關系,通過擴大灌溉農作物的種植規模,采用的是非可持續的傳統農業思維、傳統農業技術和傳統農業的環境觀念,這也是新疆一百多年來農業開發的誤區之一。由于村域內可耕土地面積有限以及需水量巨大,想要通過擴大種植規模而獲得收益在實踐中不可行。擴大養殖業規模也由于可放養牲畜地少以及養殖成本較高,加之SH村周邊村域都在大量養殖山羊、白羽雞造成數量激增而收購價格波動較大。從統計數據上看,貧困戶獲得了政府給予的大量牲畜,在不考慮市場風險的前提下,按照牲畜總數以及市場平均價格,每戶獲得的收入短期內能夠達到當地脫貧標準。但從可持續性的角度來看,無限擴大種養殖規模,忽略了綠洲生態環境承載量,使貧困戶在未來收益變得不可持續且對當地原本就脆弱的生態環境更是雪上加霜。
結合文化生態理論,精準扶貧路徑選擇的實質在于反思以往扶貧效應減弱的現實狀況下,利用恰當的生態手段或方法實現脫貧的目的,方式的精準度體現在對致貧原因以及當地人文地理環境準確掌握等方面,因時、因地、因人選擇適合當地的扶貧項目并堅持以生態規律和經濟規律為出發點,實現貧困地區扶貧效果的可持續性。SH村經過多年的扶貧實踐,形成了一套適合自身文化生態特點的扶貧模式。
SH村農民經濟收入主要來源于葡萄等經濟作物的收成,農業結構和收入單一,農產品的附加值較低。而隨著旅游業在全國呈現井噴式的發展勢頭,SH村也通過發展旅游業改變了過去傳統而單一的農業生產方式。原先農民將葡萄都賣給收購商,一則葡萄成品每年的收購價格易受到市場影響而變動較大,導致村民每年收入不穩定;二則每年的葡萄由幾家收購商壟斷采購價格,經常出現壓價收購導致農民收入減少;三則由于天氣原因以及水資源的限制條件,葡萄收成在很大程度上還是取決于自然因素。為適應休閑旅游業發展,SH村在保持傳統無核白葡萄品種的基礎上增添了多個品種類型,如馬奶子、紅葡萄、喀什哈爾、日加干、女人香、玫瑰香、香妃和瑣瑣等。不同品種葡萄由于開花時節不同,形成各季不同農田景觀,還為游客提供葡萄現場采摘和禮品包裝服務。這樣使得原先村民到秋季只能將葡萄販賣給收購商獲取收入,轉變為讓游客采摘以此增加了經濟創收渠道。促使傳統農業與旅游業相結合,游客現場采摘葡萄再進行禮品包裝比大量販賣給收購商價格要高很多,能獲得穩定的收入。
吐魯番市圍繞大農業開發新產品,采取旅游+農業的新模式,開發了與傳統農業深度融合的系列節慶活動,3-4月舉辦杏花季;5月舉辦桑葚季;6-9月舉辦葡萄節。連續兩年舉辦了吐魯番蔬菜節,連續三年開展了新疆第一春·吐魯番桑葚季活動。SH村植食用杏種植面積已達340畝,與吐魯番托克遜縣夏鄉NH村等周邊村落聯合舉辦吐魯番杏花旅游季。葡萄和食用杏成為SH村主要經濟作物,杏樹的種植與旅游業相結合開展休閑農業和生態農業為農民脫貧致富提供了增收新渠道。高昌區在2018年春博會和杏花季期間(3月18日-3月26日),接待游客人數達到62.3萬人次,比去年人次增長209.95%,旅游收入達2.6億元,比去年增長212.9%。在今年杏花季期間,SH村接待游客達到500人之多。SH村村民亞森·尼亞孜開辦餐飲店,售賣烤肉、拌面和土雞等,實現收入一萬多元;村民艾克拜爾農家樂售賣拌面和大盤雞等,實現收入一萬多元;村民哈斯葉提出售烤雞蛋實現收入二千余元;村民玉素甫·胡吉售賣拌面和烤肉實現收入一萬余元。
綠洲文化生態系統是一種維持自然與人微妙平衡關系的人工生態系統,它是經過歷史實踐證明的與當地環境相適應的穩態系統,因而,在此系統里進行任何人為的干預活動都會引發系統的不穩定。此前SH村引入一些“短平快”項目的做法,一是未考慮生態承載力,二是未考慮市場供求導致的價格變動風險。按照收入水平衡量脫貧標準,短期來看貧困戶似乎容易達到脫貧線,實則這樣的扶貧項目使原本脆弱的生態會更加失衡,使得脫貧無法實現可持續性,反而極容易使貧困戶走向返貧。而發展休閑農業是SH村跳出可耕土地量少和綠洲生態脆弱局限而求發展的新思路,也是促進SH村傳統農業向現代農業轉變、單一農業向多元農業轉變、粗放經濟向效益經濟轉變,有利于農業結構調整,加快了科技農業、觀光農業、生態農業大發展,使傳統農業增添了附加值。農業與旅游相融合,在尊重傳統農業的基礎上,改變了原來農林作物的低附加值現狀,推動農民增收致富,將精準扶貧與當地農業種植項目相結合。
沙療是新疆吐魯番地區維吾爾民族“埋沙療法”的簡稱,已有幾千年的歷史。所謂埋沙療法,就是將身體埋入滾燙的礦沙之中,集光照、干熱祛濕、礦沙磁力等綜合治療條件于一體來治療風濕類風濕性關節炎、皮膚病等各種疾病的一種維吾爾醫藥治療方法。沙療是維吾爾醫學的重要組成部分,2000年沙療項目被列為國家級科研項目。
20世紀80年代,吐魯番沙療所便有大量來自疆內外不同民族的患者來此修養治療。2006年6月1日,吐魯番市維吾爾醫院沙療養生旅游園正式開放,園中設計有沙場334畝,休閑式院落30畝,床位600張。患者和游客大多數選擇居住在沙療所,但由于沙療所接待能力有限且游客人數逐年劇增,滿足不了日益增長的游客需求,沙療所周邊的農家樂開始嘗試接待游客和患者。伴隨吐魯番本地社會和旅游環境進一步穩定,SH村在2015年后開始大規模接待沙療游客。據統計數據顯示,去年一年來SH村的游客達到30萬人次,其中有一半人數是做沙療,游客包括新疆本地和外地,新疆本地游客占多數,疆外游客和患者主要是來自北京、天津、廣東和山東這四個省市。吐魯番市采取“醫康養”的新模式,開發、建設集旅游、康復、沙療、中醫民族醫藥技術服務于一體的沙療健康產業園,2017年舉辦了首屆吐魯番康養生節,將沙療康養扶貧項目與精準扶貧相結合,直接帶動SH村增收致富。
村民艾格拜·尼亞孜(以下簡稱艾格拜)是SH村開辦沙療農家樂最早的一家,也是目前村內規模最大和室內設施最現代化的一個家訪點。他們從2015年開始嘗試開辦沙療農家樂,在此之前全家農牧業收入約為1.5萬元,為了開辦農家樂夫妻倆到處籌款,原本以為需要十年才能還清這些借款,卻在開業不到兩年時間便將之前的貸款還清,現在依靠沙療為游客提供食宿每年收入可達到6-7萬元。艾格拜夫妻兩人由于漢語水平很高,了解現代游客心理需求,成為SH村農家樂開辦最成功的一對夫妻。在調查中,了解到他們家正在對原先的房屋設施重新裝潢,預計花費25萬用于改造客房、廚房和衛生間并對沙療室進行裝潢和裝飾。艾格拜妻子說道,“現在客人大多是來自大城市,對住宿餐飲要求都比較高,現在家里的衛生間和住宿條件達不到他們的要求,所以得花錢改造”。改造前他們家室內外共有沙療床位20張,游客一天只需要花費100元便可管三頓飯和一晚住宿,改造后游客需花費130元。為了配合沙療效果,艾格拜還拜訪了維吾爾醫師、藥理師和廚師,自己鉆研適合患者食用的維醫特色養生藥膳,待屋內外裝修改造完畢后,計劃嘗試結合時令季節,為游客量身定制獨具特色的維醫藥膳,將藥膳食補和沙療兩者結合起來,還將帶動維醫藥材的種植。維醫特色膳食的推廣,既可以使游客了解民族醫藥并親身體驗維醫的養生保健食療法,還可以使游客結合維醫藥膳食術掌握適合自己的養生膳食,這將會成為SH村沙療養生旅游的重要吸引力。
精準扶貧是走一條符合地方實情的扶貧道路,扶貧項目要在尊重傳統產業和兼顧生態維護的基礎上以最小的成本產生最大的效益為扶貧工作提供服務,并使貧困地區實現可持續發展。在生態脆弱貧困區,要實現脫貧與生態維護就需要做到挖掘并轉變傳統資源的利用方式,將傳統資源與現代市場需求相結合。沙療康養以傳統維吾爾熱沙資源為依托,與養生文化、養生產業緊密相連,是健康養生和旅游業相融合的新型產業。SH村發展沙療康養項目,正是因為在歷史上有沙療傳統,符合當地生態文化特點,又能滿足現代游客的休閑和養生需求,村民對扶貧項目的接受度較高,只需簡單培訓即可掌握技能,扶貧教育和培訓成本較低,這也正契合精準扶貧理念。沙療康養項目帶動了當地維藥藥材種植、維吾爾民族特色民宿和民俗購物等多業態的發展,也促使民族傳統文化得以延續。
以往的扶貧實踐不論是輸血式抑或造血式的經驗表明,單純依靠外界的扶貧方式都不能從根本上解決真正的脫貧問題,一旦外界力量減弱,脫貧人群很可能會二次返貧,因此,激發貧困群體的內生動力才是實現可持續性脫貧的本質所在。從文化生態理論角度來看,生態環境對文化具有塑造作用,即不同的生態環境會對不同地域人的思想和行為模式產生影響。貧困成因與文化也有著天然的聯系,很多貧困群體缺乏脫貧動力也與地區的生態環境相關。吐魯番是典型的綠洲經濟體,帶有自身封閉性和自給自足的內向性特征,這既體現在經濟結構中,也體現在居民日常生活和思維中,表現為保守且容易對現狀生活容易滿足的心態,這也是造成持續貧困的重要原因,非常不利于內生脫貧動力的激發。
未發展旅游業之前,SH村村民日常行為規范和風俗習慣受伊斯蘭文化影響較深,習慣與本民族人員聚族而居,與其他民族人員來往機會少,不利于不同民族之間思想交流。針對民族文化特性并結合貧困原因,SH村逐漸開始發展民族文化旅游,現在約有150戶家庭設立農家樂家訪點,用于住宿和餐飲接待。許多消失多年的傳統習俗隨著旅游業發展也被挖掘出來。旅游家訪點要以傳統的維吾爾族問候禮迎客入門,并介紹維吾爾族民族風俗,讓自家的“古麗”(即美麗的姑娘)表演維吾爾族舞蹈,品嘗維吾爾小吃。游客來此旅游就是體驗、感知和尋找文化差異的過程,維吾爾族文化和我國內地文化差異較大,正因為這種差異才能吸引疆內外游客。文化是旅游的靈魂和血脈。文化旅游就是要將傳統的維吾爾族文化原本地呈現給游客,而文化就存在于村民的日常生活、生產、建筑、餐飲、習俗和宗教活動之中。SH村為發展旅游對村內實施了許多民族元素的嵌入式改造,走進村內便能深刻感受到撲面而來的伊斯蘭文化風情,村口坎兒井冒出的汩汩流水灌溉進葡萄田,整齊潔凈的土夯傳統民居院落沿著寬闊的街道院落錯落有致地分布,家訪戶門前擺放著各式新疆特有的木質農具和精心裝扮用于接送游客的“驢的”。庭院內有較深的帶護欄的前廊,院中種植花卉、果樹和葡萄,在葡萄架下放置了大炕用于接待游客。村民將日常的生產生活方式最原本的呈現在游客面前就是文化旅游最核心的內容,這些也是對游客構成最具吸引力的地方。為了更好地給客人介紹民族文化習俗和交流溝通等,不僅當地政府會對村民開展維吾爾傳統文化和漢語的培訓活動,而且村民利用空閑時間也會了解本民族文化,促使村民自覺性地加入保護民族文化的行列。旅游業提供了不同民族之間直面交流的機會,有交流才會有思想觀念的轉變,才有利于突破原有生態環境對人們思維模式的禁錮。因而,文化旅游是從民族文化特性出發且最容易產生內生動力的一種扶貧方式。
旅游扶貧與美麗鄉村建設同步推進,不斷提高人民群眾的幸福指數,提升農民生活品質,改善農村生態環境。SH村加快基礎設施建設,村里街道整齊衛生,安裝了太陽能路燈,家家戶戶墻體進行了美化,增添了許多維吾爾族的文化景觀,整個村子綠樹成蔭,村民們開著三輪車和貨運車繁忙地運送著貨物。在調研中,艾格拜的妻子說到,他們家是全村第一個在家里修建沖水馬桶并實施男女分別如廁的家訪點,許多游客都喜歡到他們家來,這樣也帶動其他村民對自家衛生設施進行改造,整體提高了全村的廁所設施。旅游業也加強了村民樹立保護生態環境的意識,切實感受到保護綠水青山的重要意義,對當地的環境整治起到了積極作用。因此,對吐魯番來說,推動地區擺脫“貧困陷阱”,核心在于如何借助外部機制,重塑內部體系,通過外向型產業和交流打破綠洲經濟體固有封閉性,帶動區域發展。旅游業是內生外向型產業,產業帶動性強,通過外來消費和資本進入,帶來新的資源、市場、技術和觀念,尤其對于吐魯番這樣的綠洲生態環境,文化旅游作為精準扶貧的首選項目可以增強居民與外界的溝通交流,有助于打破以往封閉性特征,打破“貧困陷阱”的循環慣性。
吐魯番SH村由于干旱高溫、風強且輻射大、降水少蒸發量大等客觀條件制約下導致的缺水、土地少且分散,這些生態因素導致了當地經濟結構單一,受水資源制約只能發展小規模的農牧業維持溫飽,長期以來,村域經濟社會發展緩慢,村民生活貧困。由于綠洲生態體系呈現各自獨立性和封閉性,塑造了生活在綠洲區域民族思想的保守和對生活容易滿足的特性,自我發展擺脫貧困的內生動力不足,也導致了貧困問題的進一步加劇。我們知道,綠洲是一種脆弱的人工生態系統,對于維持地區生態系統穩定和防止荒漠化具有很高的生態和經濟價值。選擇何種扶貧項目這種人為干預會對綠洲生態平衡造成影響,因而,SH村在扶貧項目選擇上經過了一系列探索。一個民族的傳統生計方式都是經過歷史證明了的,符合當地生態文化特點而得以傳承下來的,因而,在當今精準扶貧理念下,SH村通過挖掘傳統產業,并對接現代游客需求,將葡萄和食用杏等傳統經濟作物和休閑節慶相結合增加收入渠道,將維吾爾族傳統沙療習俗與現在大眾倡導的健康養生相結合提高收入水平,以及發展維吾爾文化旅游推動,促進不同民族間思想交流,增強民族脫貧內生動力。SH村在確保扶貧對象實現“兩不愁、三保障”的基礎上,2016年建檔立卡貧困戶人均純收入都已達到5000元以上,整村脫貧不返貧的同時實現致富,2018年人均純收入已達6000元。從SH村扶貧實踐看,選擇扶貧項目要結合民族傳統產業是精準扶貧的核心內容,首先,村民對于自己民族的傳統產業接受度較高,不會有抗拒心理;其次,傳統產業項目扶貧培訓成本低,只需簡單培訓村民即可掌握技能;最后,傳統產業是符合當地生態文化,可以保證扶貧項目的穩定可持續。
事實上,文章描述的雖然是新疆吐魯番地區的一個小村落,但是精準扶貧是所有貧困地區都會遇到的問題,如何在扶貧實踐中更好地理解和貫徹精準二字,是每一個貧困地區都會面臨的挑戰。我國民族地區大部分是生態脆弱和貧困發生率較高的疊加區域。2011年12月,國務院扶貧辦頒布的一份指引未來10年扶貧開發工作的綱領性文件——《中國農村扶貧開發綱要(2011-2020年)》,《綱要》第十條指出將我國共計14個集中連片特困地區作為扶貧攻堅主戰場①14個連片特困地區分別為:六盤山區、秦巴山區、武陵山區、烏蒙山區、滇桂黔石漠化區、滇西邊境山區、大興安嶺南麓山區、燕山-太行山區、呂梁山區、大別山區、羅霄山區等區域的連片特困地區和已明確實施特殊政策的西藏、四省藏區、新疆南疆三地州。,這些區域大多集中于山區、自然生態脆弱的少數民族地區。由于自然環境如氣候、溫度、缺水等自然因素所導致的地區經濟發展緩慢,成為貧困地區久貧未脫的重要原因。針對這些貧困地區的精準扶貧方式,一定要選擇一條符合地方實情的扶貧道路,扶貧項目要在尊重傳統生計和兼顧生態維護的基礎上通過生態功能的提升為扶貧工作提供服務,使貧困地區實現可持續發展。我國南方喀斯特具有土壤、水文、植被、人文環境等4個方面的脆弱性,極易發生質變,造成生態災難石漠化并且阻礙社會經濟。石漠化問題是上述4種脆弱性的突出問題,由此而導致的貧困問題。因此,在石漠化地區以及全國其他類似的貧困治理實踐中,對于扶貧路徑的選擇也需要結合當地文化和生態特點,從致貧原因和傳統產業角度去尋找適合當地的脫貧之路。因此,這就需要政府在制定扶貧政策的時候要考慮到貧困地區的雙重特殊性,在扶貧產業規劃、扶貧項目選擇、脫貧標準的制定上首先要結合當地生態環境,將生態維護也納入扶貧考核體系中,脫貧達標和生態安全同時成為扶貧工作的特色,而非一味地用經濟指標來衡量。貧困地區既要脫貧也要致富,扶貧項目是否與當地文化生態相協調以及能否實現可持續脫貧,成為衡量扶貧工作達到精準的新要求。在這個意義上,研究一個小村落,或許可以為我們反思在廣大貧困地區的精準扶貧路徑帶來些許啟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