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媛媛

美國導演泰倫斯·馬利克的影片《生命之樹》帶有鮮明的意識流特色。該片鋪陳的話題寬泛、厚重且晦澀,導演將該片建立在具有本土電影文化精神的基礎上,讓影片敘事時空靈活跳躍、表達自由,刻畫出其對生命、對自然等宏大命題的闡釋。
一﹑人類精神與話語自覺意識
根據赫爾德(J.G.von.Herder)的研究,“人類精神”這一概念逐漸在眾多領域得以適用。他在《另一種歷史哲學》一書中[1],具體劃分了人類精神的概念,即指時代精神和民族精神;民族精神是一個國家歷史發展在文化層面的綜合結果,體現著一個民族文化價值的延伸,獨特而鮮明。正如厄內斯特·勒南(Ernest Renan)所言:“一個民族是一種靈魂,是一種精神原則。”因此,那些具有共同群體記憶的,能夠對當下進行映射的,并且有意愿維護和保存的非物質文化,都可以被認為是民族精神產物,具有不朽的文化和社會價值。例如,美國的文化差異性可通過種族、地區、宗教信仰等體現,并從價值觀和國家制度等構成美國民族精神的核心,即“美國夢”,而這一概念正是勞倫斯·R·塞繆爾對美國民族精神內核的闡釋。
在電影藝術中,闡述時空、生命、自然的影視作品有很多,碎片化敘事也并非《生命之樹》所開先河,而好萊塢科幻大片既是對其先進電影制作技術的華麗展現,同時亦是電影工作者對科技、時空、未來等具有科學生命力和探索精神話題的思考以及藝術創作。在《生命之樹》中,導演為滿足宏大命題的敘事需要,將人、生命、自然之間的關系從多個視角展開刻畫。
《生命之樹》通過碎片式敘事結構,運用復調敘事等大量意識流手法[2],打破常規意義敘事模式,闡述了人與自然的關系這一宏大命題。泰倫斯·馬利克的影片充滿文藝氣息,西方傳統文化與哲學思辨精神蘊藏其中。影片榮獲第64屆戛納電影節最佳影片金棕櫚獎。該片敘事從一個普通家庭展開,通過渺小的個體生命視角延展到宏觀的生命話題上。《生命之樹》的演員陣容和取景地十足體現好萊塢拍攝風格,導演嘗試將人類對科學、生命等命題的執著探索通過銀幕抒寫融入后現代敘事體系中,彰顯出人們對宇宙、生命以及時空問題不懈探尋的思想意志。基于此,從人類精神層面挖掘影片意義,研究《生命之樹》的敘事策略,可以更好地揭示影片的文化思想和主旨內涵。
二、《生命之樹》敘事策略解析
(一)復調敘事的思想價值
蘇聯著名文藝家巴赫金對敘事形式作出兩種劃分,既傳統敘事和復調敘事。前者指敘事者是確定而統一的,由一個中心敘述者出發,在一定的話語時間內講述統一客觀世界中的故事;而復調敘事則允許不同的敘述者存在于同一個故事的講述中,聲音與意識各自獨立且不發生融合,這些講述者是平行、獨立的客體,同時亦是能夠闡述敘事意義的主體。復調敘事最突出的特征,就是對單一敘事聲音的突破,體現了對敘述者身份、空間的延伸和跨越,讓其講述的內容更加全面,可以觸及到講述者不甚了解的范疇,這種講述方式適用較為寬闊和宏大的話題,呈現出較強的客觀性。
《生命之樹》主題寬闊,開篇隱喻,暗示生命像大樹一樣有著深邃的根基和淵源,而其敘事空間和時間則較為自由,電影以畫外音開始:“我立大地根基的時候,你在哪里呢?那時,晨星一同歌唱……”體現主題深刻性;此外,片中火焰鏡頭反復出現,暗示生命到來如抽絲,生命逝去如山倒,其三次出現分別是安靜緩慢燃燒的小火苗、母親失去愛子后的火焰、杰克點亮蠟燭后的火焰,影片以此表現生命力量的微光,寓意生命的延續。
該片第二重敘事通過母親的心理獨白展現,影片側重母親的心理描寫,將其現實和回憶兩種思緒體驗融合,重點突出一位普通母親對生與死的復雜體驗。影片第一層思想在此進行傳遞,即生存的慈悲以及死亡的殘酷,此處的記憶描寫具有空間詩性特征,大量運用心理獨白的話語表現母親痛失愛子的回憶片段以及不斷反問,向上天表達自己的痛和不解,體現出人的渺小、脆弱,實現情緒的牽引,痛楚不堪。《生命之樹》注重情節發展的敘事延宕,常常將鏡頭放緩,表現出時間停滯之感,然后又快速進行鏡頭切換不同時空場景,體現出人物心理的掙扎、壓抑和痛苦。
第三重敘事為哥哥杰克的意識活動,一方面體現他對弟弟的追憶以及對親情的懷念,交代出杰克內心世界的煩擾,即通過普通人視角來揭示生與死的問題。該片由個體的生存和發展反映出整個美國社會的物欲橫流,人與自然之間的微妙關系亦通過這些鏡頭體現,從主人公童年的自由自在到成年后的壓力所迫,從少年的懵懂,感受著嚴父和慈母的愛與兄弟親情的關懷,到成熟后的孤獨容忍。主人公的童年經歷是過去的時空,和現在的世界形成兩個不同時空之間的自由切換,而處于同一敘事體系中的是杰克成長的過程,這一過程和自然環境的變化相互呼應。由此可以看到,母親、杰克和大自然的敘事聲音具有統一性,結合自然界發展規律的聯系,體現了電影外部敘事者對于自然界和生命的反思。從微觀和宏觀的關系上看,杰克一家其實是眾多普通家庭的縮影,或者說體現著社會中的人擁有的親情關系和必經的生命歷程。影片在多重敘事聲音下,表達出對人類發展、生命自然等話題的陳述和思索。
(二)意識流敘事下人與自我的對話
“意識流”一詞最初源于心理學,由文學評論家梅·辛克萊在20世紀初引入文藝。意識流的作品從人物心理視角出發,將客觀物質環境轉移到人物內心,以意識活動的形式表現出來,如通過想象、回憶、思考等形式串聯各情節片段,敘事空間跳躍性大。《生命之樹》以意識流作為特殊表現手法,關注心理時間,時空表現靈活,將視線聚焦在人物心理世界,通過夢境、幻覺和潛意識等聯系現實,構建內外聯系。影片不強調故事發展的起承轉合,而是注重人物精神世界的波瀾起伏。在該片中,導演重點呈現母親心理和情感經歷的變化,以及成年杰克命途多舛的悲痛感悟,圍繞著這份心理線索,實現了對自然、生命的感知和領悟,從而獲得生命真諦的透徹體驗。《生命之樹》情節單調,用心理、閃回蒙太奇等電影手法實現了生命與自然的關聯。如在影片結尾,母親在大海邊和孩子的相遇,鏡頭表現人的生命與萬物的聯系,最終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解。《生命之樹》在整體上形成拼圖式的敘事結構,導演反復且大量使用短鏡頭,利用多重意義蒙太奇促成話語表達,段落之間將自然主題和生命視角巧妙銜接,如隱晦的紅光、洶涌的潮水、成人后的杰克、少年美好時光、奔赴天堂的美妙場景等快速穿插,閃回蒙太奇的使用也加強了觀眾對自然神秘感以及對影片主旨深層寓意的追思與探索。這種敘事手法對整個影片故事進行瓦解,將傳統的線性敘事打破,非戲劇性、非故事性成為影片的主要敘事特征,從而使該片具有鮮明的后現代主義特色。
(三)破碎的敘事時空與統一題旨
從《生命之樹》的敘事結構上看,主要分為四部分,包括背景介紹、世界起源、家庭故事以及人與自然的和解四個段落。這四部分內容并非按順序進行敘述,而是結合交叉,從第19分鐘開始,形了第一個敘事段落,即講述成年的杰克的故事[3];第二敘事段落為第19分鐘到第37分鐘,該段內容主要講述世界的生成,以長達20分鐘的話語時間講述了一個抽象且未知的自然界,從宇宙大爆炸,到寒武紀、侏羅紀,從行星碰撞地球到火山噴發,從恐龍出現到滅絕,再到人類的誕生。導演借助影像藝術的手段來闡述“生命”這一話題,讓這漫長的發展過程在20分鐘內敘述完成;第三個敘事段落為第37分鐘到第120分鐘,這一段落重點講述杰克的家庭,從陪伴孩子成長到孩子長大——鏡頭表現充滿詩性氣息,像是一部紀錄片,用精準獨特的視野捕捉杰克一家——父母相識相戀,到生兒育女以及撫養孩子長大成人,再到發生家庭變故。影片最后段落是人的主觀意志的畫面呈現,天堂相會的場景打破傳統的故事時空的局限性,瑰麗想象有別于紀錄片的考實特征,從電影第二、第三個段落中可以找到鏡頭語言之間的微妙聯系,如信仰低吟、“門”的意象就是結尾處天堂場景的鋪墊。
綜合來看,《生命之樹》敘事的分離性,電影表現手法的多樣性,使影片具有典型的后現代主義特征,導演泰倫斯·馬利克對于敘事時空的靈活跳躍,使影片講述的內容充滿張力和表現力。《生命之樹》將插敘和倒敘反復使用,從現在到過去,再回到現在,最后通向未來;在宏觀上則按照歷史、過去和現代、現在來進行對立時空劃分。影片開篇一家人快樂地玩耍,兄弟倆爬樹,歡樂打斗,之后是母親收到孩子意外離世的噩耗,歡樂和悲傷畫面形成鮮明對比,反映生命的變化無常和脆弱。影片在歷史時空和真實場景之間切換,有真實場景和虛幻場景的設計,如夢境虛幻場景和真實的房子、街道、樹木形成對比;而虛幻場景里的超現實景象為影片渲染了幾分神秘主義色彩。
三、《生命之樹》的文化解讀
(一)信仰文化的滲透
《生命之樹》的敘事主題聚焦于信仰、成長和家庭。影片對于家庭問題的闡釋,可以看出導演泰倫斯·馬利克的審美維度。從影片母親角色進行分析,她是一位平凡、普通的婦女,也有著母性的光芒——這來自女人對生命的通悟,對信仰、理想的堅守和追求。盡管她曾遭到丈夫的不理解,也面臨著自我懷疑,但生存法則治愈了她失去孩子的創傷;該片自然和生命演變發展的鏡頭表現為時間的流逝以及母親的釋然;成長主題也符合好萊塢敘事電影的“俄狄浦斯情結”。此外,影片中的孩子也有各自的迷惑和成長,如性意識覺醒、反抗和獨立意識萌生等。因此,影片對于成長、死亡等話題的闡述體現了一定的生死觀:生命美好,而死亡也同樣崇高。
(二)詩歌特色的彰顯
《生命之樹》的詩性特征尤為鮮明,文化內涵博大精深,自由的敘事結構符合詩詞中浪漫、瑰麗、自由的話語表達和文學想象。《生命之樹》正是這樣一部具有詩性氣息的電影,其敘事手段自由,表現手法多樣,有著自由、寬闊的鏡頭表達。影片體現了導演在電影表現手法方面的創新,這亦是對敘事表達不拘一格的發展,具有外在意蘊,體現出該片迥然不同的藝術特色。影片風格大膽,敘事分散,但主題集中,具有一定文化底蘊,不斷成就著敘事語言的發展高度,而詩歌的浪漫氣息恰恰符合導演對“生命之樹”意義的傳遞,此外,影片的配樂亦表現得磅礴不失細膩,襯托著該片崇高又謙卑內斂的電影語言風格。影片主題在音樂中得到深化,聲畫統一,凸顯了人物心理狀態,營造了生命、宇宙,自然等宏大話題的格局氣韻;如巴赫、勃拉姆茲、柏遼茲、馬勃等人的音樂將影片主題思想深化,聲音敘事飽滿有力,淡化了情節敘事單一的不足。
結語
電影《生命之樹》將嚴肅的話題用詩化風格表達,用自由的手法講述,其敘事建立在對哲學概念的思索上,具有鮮明的后現代主義敘事風格。該片敘事時間自由,通過構建美國普通家庭和大自然的關系,體現了天人合一的敘事效果,而碎片化敘事、意識流、倒敘、隱喻等多種電影敘事手法的使用,結合精心設計的配樂,使該片宛如一部追尋生命終極意義的變奏曲。
參考文獻:
[1]劉強.民族精神和時代精神統一論[D].鄭州:河南農業大學,2011.
[2]孫洪晶.論泰倫斯·馬利克電影的詩意[D].上海:上海師范大學,2013.
[3]姚娜.生態視域下《生命之樹》的多重敘事策略[ J ].新余學院學報,2017,22(05):78-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