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歌與家園

情 歌

——聽德都蒙古民歌《巖縫里盛開的花》

他說，海西蒼茫之美，正在秋冬。若值暮秋，可聆聽雁聲思歸；或當初冬，可憑吊勁草西垂；即便冒雪出行，何慮之有？

是啊，我怕的不是暮秋，不是吹過雁翅的風

不是十一月的戈壁，不是寒霜凜冽

而是巴隆草原，她干涸的眼里

藏著千里外的長空

“巖縫里盛開的花啊，為什么早早地凋謝

嫁到遠方的你啊，再也回不到我身旁……”

是啊，我怕的不是雪滿山中，不是這老馬裹足不前

不是漫漫長夜，不是忘了來路和歸途

而是夜難成寐，是不息的蒙古長調

從回憶的襟袖里升起

“沙漠里盛開的花啊，為什么早早地枯竭

成了別人的愛人，我還是忘不了你……”

是啊，我怕的不是老去，不是舊氈帽下的灰發

不是爐火前的喃喃自語

而是清晨的一縷光，是卓瑪掀起帳角

朝霞染紅她的長袍

“歲與歲的日月，數月才見你一次

無法忘卻的戀人，就這樣離去了么？”

是啊，我怕的不是物是人非，不是隔夜茶的冰涼

不是墳塋里無名夜哭

而是白明星低下頭來，憶起那日晚間

祖母的銀馬鞍閃閃發亮

“愛與愛的諾言，牽連著你我之心

無法割斷的情緣，就這樣了斷了嗎？”

是啊，我怕的不是離別，不是生死兩茫茫

不是飲罷忘川之水

而是三生石上刻著的名字

依舊是草原的模樣

注：白明星，德都蒙古草原上一匹馬的名字。

家 園

我最熟悉的，莫過于茫茫戈壁上的鹽堿

它是茫茫海水的情人

如今，是咸澀的盆地的風的孩子

流盡了眼淚的干涸的瞳仁

在畫布上，它是殘垣斷壁

風干的獸皮沉睡在荒原的夢里

泥土里半只黑色布鞋，呼喚遠去的主人

為什么那時候天空湛藍，碧水溫柔，綠草也新鮮？

為什么亮著昏黃燈光的干打壘

粗礪的面孔有著歡笑的樣子？

它是墻壁，是羊圈，是我和羔羊共同的搖籃

它是碩大無朋的明月 纖塵不染的夜空

是歌子里的黑駿馬和最初的愛情

這鹽堿的海，八百里未曾停歇的波浪起伏

沒有船，沒有此岸與彼岸

它始終澎湃著一個聲音，叫家園

塔娜，莫合爾

在哈拉淖爾的午后，一場大雪不期而至

兀鷲墜入鉛色蒼茫

她披的長發飄浮在水面，抖開上好的青緞

如塞壬的歌聲，令騎手陷入迷狂

時間的岸上，有多少株雪蓮次第綻放？

在草浪起伏的馬背上

少年的眼，第一次窺見生死

他孤燈黃卷的青春就此鋪開

直到多年以后，遇她在汲水的黃昏

而命運不動聲色，生命漸息的火光里

他們安睡，在西去朝圣的路上

于楚瑪爾河的辮梢，赴一場晚宴

默默報上兩個名字：塔娜，莫合爾——

再過五道梁

是的，就是這個叫五道梁的地方，那年八月

宿命的洪水滔滔而下 夏日飛雪

狂風與冰雹合奏 惡魔的獰笑與詭計合謀

席卷她生命中的一切

不可提起 不能提起啊永遠不要提起

是的，就是這個叫五道梁的地方，那年八月

多年以后她再次停駐 走下車子

找不到一處高地 在這高原上

還有什么能高出心上的天

臂彎的哈達無處安放……她默默地想

是的，就是這個叫五道梁的地方，那年八月

不妨撕過一片白云——

沉默中，誰的棉袍掀開一角

在空中對她相視一笑？

【作者簡介】梅朵，女，原名劉詠梅，生于1970年12月2日，河南封丘縣人。曾在柴達木盆地南八仙牧羊。先后在青海鍛造廠、青海省壽險分公司工作，擔任過青海消費市場報社記者、編輯，青海日報社記者，《亞洲旅游》雜志中文主編。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出版散文集《行行重行行》《三江圣境·玉樹》，與人合著《倉央嘉措詩歌地理》《平涼，黃帝問道的地方》等書。現居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