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姝苗
老樹的畫一看生趣,那上面寥寥數筆、云淡風輕,畫也簡單、心也簡單。如打油詩一般的詩話讀來可以輕簡煩擾,刪掉欲望:“待到春風吹起,我扛花去看你。說盡千般不是,有意總在心里。”在畫中那個連五官都省略了的長衫人看來,煩惱憂愁仿佛一杯濃酒,揮一揮衣袖四大皆空,盡付風花雪月中。
若不是有太多攀比,生活還算差強人意,有時候,付出與收獲并不能成正比,應常勸自己持守一分淡定,把那得到的錯過的失去的都隨了清風,寵辱不驚。
一段時間以來微信朋友圈不再更新,每天看手機的頻次越來越少,偶爾聽聽音樂、看看收藏的公眾號發送的舊文,大略瀏覽所關注朋友的動態,雅致的、會心的、逗趣的也不再像從前那樣個個點贊。的確,有些變化了無痕跡,一切事物在人們內心都會從最初的新奇歸于尋常,再到寡淡,關鍵在于我們是否在用心窺探。人生,其實就是一個不斷體驗的過程,每天向一個“舊我”告別,又在新的希冀中將一個“新我”誕生。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蘇軾當年貶赴汝州時游覽廬山,寫下這首《題西林壁》。啟迪后世要想認識事物的真相與全貌,必須擺脫主觀成見,超越逼仄的范圍。 是啊,生活有多少角度,就能演繹多少精彩。在我看來,在鏈接里聽聽收藏的歌曲,在簡白的圖文之中閑庭信步,隨意安放視線和心情,減掉無謂的妄心妄行,也不乏是一種收獲。轉念想我當下狀態,不是意懶,而真個靜了心。
自習文以來,沉溺于字斟句酌,看身邊四季流轉時序更迭,時常感到一陣急迫。手敲鍵盤之聲如山雨傾盆,胸中似有千壑萬馬,時若兵臨城下。情非得已也好,違心跟風也罷,對一個缺少故事的人而言,文章總是稍顯乏味。自己沒有,又不去涉獵別人的世界,則難免要思維短路,筆澀心枯。殊不知當年范仲淹寫就千古名篇《岳陽樓記》,竟是全憑想象,憑那一對心里生出的翅膀。古人曰:“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其實,每個人并不知道自己所隱匿的靈性,猶如一個人宅久了忽然置身戶外,誰承想竟是個野孩子,徒步、踏浪、登攀、放歌,真情率性,本色盡顯。
“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一年春色最好處,在那一抹淡素,在那一份似有還無。寫作,與草木生發一樣,應是一種平中出奇,厚積薄發的過程,要歷經多少個不眠之夜、多少次搜腸刮肚才換得些微成果,能將文章寫得如同玩兒一般的,是有天賦,是真功夫。能做到似魯迅所說:“有真意,去粉飾,少做作,勿賣弄”,更是值得欣慰的事。對我而言,是常覺胸中無墨可落,寫得越急,才情越發枯澀得緊。聽聞有人羨慕我:“你的生活真幸福,從你文字里流露的都是對生活的感恩,雖然細瑣平淡,卻帶給人愉悅。”其實,幸福就是一種狀態,一種波瀾不驚。尋常的模樣,樸素的衣裝,甚至略顯拙笨的模樣,絲毫沒有什么出眾,唯一可自滿的就是心靈富足。正如《浮生六記》所云:“富貴貧賤,總難稱意,知足即為稱意;山水花竹,無恒主人,得閑便是主人。”
佛說,世間萬物,都由心生。人生有三重境界,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我想起一位友人的勸說:“文學更在生活外,有則寫之,無則放下。”萬般情味皆生于我,從有到無自無而有,只要心中有意,有沒有痕跡都不必強求。
讀書讓我不寂寞
過年了,我不愛熱鬧,大多時間會去圖書館度日。借閱卡一次借兩本,一月內歸還,我嫌讀不夠,拿家人身份證又辦了一張。自此,每月四本書似乎成了一套生活流程。有時候,書不見得讀完就要去還,但我喜歡它們壓在案頭那份沉甸甸的感覺。
每次目光觸到它們,我就感到心安。甚至開飯時還將其擺在一旁,邊讀邊吃,好像書是一味不可或缺的佐料,是與悠閑、自在、享受相融合的。
書里風光無限,讓人癡醉,讓人迷戀。我最迷張愛玲的小說,幾乎每次在書架上遇見她都會流連不舍,以至于每月必帶回一趟家。有幾次,照例忍不住取下,翻開來是看過的,不打緊,重讀是舊夢回放、故人再見。《紅玫瑰與白玫瑰》《半生緣》《傾城之戀》《小團圓》《紅樓夢魘》……小說里的人物在歷史的云煙里纏繞跳躍,于縱橫交織的各式背景里訴說著塵世的愛與恨、悲與歡、離與合,那些舊事舊俗里有理不清剪不斷拆不散的情愫,那些舊人舊物里有擦不去咽不下流不干的血淚,綿延于春秋暗淡了韶光,讓人沒理由舍下。
張愛玲的書讀久了,不免會生出一份癡,一種在秋風里凌冽而歌的凄絕:有桂花蒸海棠恨,有阿小的悲、曼楨的傷、小艾的怨,有花凋的瘦,有華美的生命、沉重的枷鎖以及輕靈的痛……經她一支妙筆,世態人情被描摹得或簡約通透,或幽默犀利:“他們正在吃菱角,一只只如同深紫紅色的嘴唇包著白牙。”“小船駛入一片荷葉,灑黃點子的大綠碟子磨著船舷嗤嗤響著。”“又是這樣的懨懨的天氣,又這樣的虛弱,一個人整個地像一首詞了!”“眼睛是亮晶沉重的流質,一面說著話,老是溜著,有點管不住。”“一種失敗的預感,像絲襪上一道裂痕,陰涼地在腿肚子上悄悄地往上爬。”其中滋味道似無情,實則癡絕。
幾年來,閱讀為我搭建了一方心靈的舞臺,我每年都要費幣數千元,買入我讀到的心儀的書。宋代詩人尤袤酷愛書籍,所藏書不輕易借人,新若手未觸。他說:“吾所抄書今若干卷,將匯而目之。饑讀之以當肉;寒讀之以當裘;孤寂而讀之,以當友朋;幽憂而讀之,以當金石琴瑟。”姑且把藏書算作一種占有欲的話,我也這般希望自己,能多擁有一些別人手未觸過的獨家書。
因了有這些書籍作伴,我度過了一個個情緒失意,寒夜寂寂的日子。一長列的書單使我放低欲望,舍棄了許多近乎于泡沫的期許和奢望,視野、心境逐漸變得開闊。打開書櫥,隨意拿起一本,無一不令我陷落在作家編制的“人生巢穴”里,為之哭、為之歌、為之狂。我愿化作大師筆下的一個人、一件物、一屏景色,甘心在一縷杯痕、一抹茶香、一掬回憶里忘記今夕何夕,甚至在深宵睡夢中與書里主人翁一起為情愛糾結、為離別悵惘,甚至撞個滿懷,相擁而泣。
天涯遠,遠不過書里煙云,山長水闊;滄海深,深不過人心知交,魂夢相依。書有天堂之氣,有佳人翩若驚鴻,有名士幽居空谷,眉眼中多少事、多少念,常令人會心一笑。人生蒼茫光陰迫,惟余那些清淡如水的文字,讓我忘記塵囂,怡然自得,即使身在寂寞里,我也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