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城記

【作者簡介】舟自橫，本名馮振友，在《詩刊》《兒童文學(xué)》《時代文學(xué)》《北方文學(xué)》《延河》《天津文學(xué)》 《西北軍事文學(xué)》 《山東文學(xué)》 《石油文學(xué)》《四川文學(xué)》 《星星詩刊》《詩神》《詩歌報》《草堂》《綠風(fēng)》《詩林》《詩潮》《廣州文藝》等國內(nèi)外500多家報刊發(fā)表詩歌、散文700余百首（篇）。綏芬河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

獨 行

人工湖是面巨大的鏡子，照見我孤單的影子。山風(fēng)徐來，我的影子變得異常陌生和模糊。蕩漾的水紋呈現(xiàn)出身子的日益衰老，而心臟和靈魂仿佛是在新生一般。

碧波蕩漾，群鳥翔集，山影在水波上漫漶。風(fēng)景秀美的人工湖，是順遂山勢修建的，因而北側(cè)要比旁邊東西走向的公路低出很多，湖邊的人行道緊挨著一堵“高墻”。墻上爬滿了常青藤，姿態(tài)娉婷，氣韻豐沛。哪里有空白，哪里便出現(xiàn)它們奔跑的身影，不停留，不觀望，永遠勢不可擋，給生命以無限的渴望和汪洋恣肆。看著它們，我常常心生敬意，并愿意和它們一樣，讓自己的身影成為陽光的追隨者。

每天都要在下午三四點鐘，繞著湖邊行走四圈，5公里。除卻雙休日外，湖邊大多是人影寥寥，即便有人，也是在湖邊靜坐的老人。這個時候，湖邊常常是只有我和僅有的一位人工湖管理者的影子，在晃動，在游移。他弓著腰，天天有撿拾不完的垃圾。

午后的湖邊，氣溫仍然很高。陽光毒辣地照在樹葉上，纖毫畢現(xiàn)。上午那些碧綠并活力四射的樹葉，變得灰頭土臉，蜷縮著，喘息著。湖邊剛栽植幾年的小樹，樹蔭稀薄，人穿行在人行道上，像穿了一件不能蔽體的衣衫。

最初，這位管理者曾經(jīng)問過我，并對我大熱天里在湖邊近似于暴走的舉動表示不解。別人都是在早晨或者傍晚。我解釋之后，他才打消疑慮。我說，我不怕熱，況且我就在這個時間里有空閑。

有時間不假，難道我真的不怕熱嗎？

行走，是從一個春天下午三四點鐘開始的。那個季節(jié)里，春暖花開，湖水生風(fēng)，氣溫宜人。慢慢我就習(xí)慣了這個時間段，到了夏季也不想更改。午休后，睜開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出去走走。如果在家里上網(wǎng)或?qū)懽鳎彩橇駸o主，如坐針氈。好像不去湖邊，自己就會變成陽光下擱置的水果，慢慢癱軟，直至腐潰。

習(xí)慣成自然。過去沒有行走的習(xí)慣，出門就打車，甚至都沒有看到自己影子的機會。心是那么敏感而脆弱。哪怕一陣風(fēng)，就能把心吹得支離破碎。之后，把散落的心撿拾起來，用酒精來粘合。人性幽暗地帶是有微光的，但我的眼睛卻被自己蒙蔽。那個時候，我的影子像我的靈魂，已經(jīng)離我而去。

直到有一天，身體的異樣為我敲響了警鐘。單位體檢，查出肝部有問題，至于是什么病情，醫(yī)生也拿不準。醫(yī)生讓我去鄰近城市的一家大醫(yī)院再次檢查。這是不祥之兆嗎？我走出醫(yī)院，腳步遲緩，在做最壞的打算。剛剛下過雨，路面上還有積水。影子在身前搖晃著，似乎在慢慢為我打開另一條通道，那里幽暗，寒冷，死寂。

在我老婆的商場，我故作鎮(zhèn)定，輕描淡寫地把體檢情況告訴了她，并說，沒大事，只是醫(yī)生讓我去別的大醫(yī)院再去看看。我的掩飾，漏洞百出。坐在商場的角落，她的眼淚嘩嘩地就流了出來，身子抖動著，像暴雨中搖晃的小樹。那一刻，我似乎終于明白了，我的身體已經(jīng)不僅僅是自己的了，是她的，是我的兒子的，是其他親朋好友的。

到了鄰近城市的那家大醫(yī)院，已經(jīng)是晚上九點多鐘。坐了三個小時的中巴，身體有些疲憊，但還是顧不得休息，趕緊去找值班醫(yī)生，請他看看我體檢時候拍的片子。這個過程只有幾分鐘，但我像在生與死大門的兩邊，緊張地盤桓。結(jié)果由不得自己選擇，只能是要么出來，要么進去。醫(yī)生告訴我，先住院吧。別害怕，問題沒有那么嚴重，但如果你繼續(xù)長期酗酒，后果將不堪設(shè)想。

一個月后，在我出院的時候，醫(yī)生叮囑我，要多鍛煉身體。回到家，生活仍在繼續(xù)，只是不再出去喝酒。上午時間很忙碌，上班，回家，買菜，送飯。午休后，睜開眼睛就很茫然。過去是起床后邊上網(wǎng)邊喝點啤酒。既然不能喝酒了，對上網(wǎng)也就索然無味。在某天午后，突然有了出去走走的沖動。經(jīng)過多次對市區(qū)的“踏查”，最后選定了人工湖這條線路。

腳踏大地，心里安穩(wěn)，感覺地氣慢慢從腳下緩緩傳遍全身。身體的疲憊與病灶，靈魂里的枯枝與鐵銹，都隨著汗水的流淌而煙消云散。一路走著，影子代替我撫摸著大地、身旁的草木。它似乎比身體還要清爽和生動。它也在呼吸著，非常暢達，時時刻刻躍躍欲試，與大自然親密地依偎和對話。

與自己的影子低語，并不孤獨和寂寞；腳步有多么遼闊，幸福就有多么遼闊。偶爾想出幾句自己比較喜歡的詩歌，便馬上存到手機上。很多年來，一直與詩歌若即若離。即便興起想起來幾句，也是沒有記錄下來，留到心里日久蒙塵，被湮沒在記憶深處，再也無跡可尋。詩歌就像一件瓷器，只有時時擦拭，才能溫潤通透，放射光華。

也會想起曾經(jīng)如影隨形的一段情感。不存在什么傷痕，不存在什么痛苦，經(jīng)歷過，就很美好。我現(xiàn)在就把她當(dāng)成自己最親近的朋友之一。人的一生會有很多朋友，但到了一定的年紀，真正的朋友只會越來越少，始終不離不棄、陪伴自己一生的更是鳳毛麟角。不管你是在哪個圈子，你是在什么階層，真正的朋友都是人生的寶貴財富。因此，我倍加珍惜與他們的感情。如果他們在驕陽下感到酷熱難當(dāng)，那么我愿意站在他們向陽的地方，遮擋些許光線，用自己的身體讓他們乘涼。

影子，證明了生命的存在，也證明了陽光的存在。也只有在陽光下，才能夠理解“眾生平等”的真正含義。

就這樣想著，就這樣走著。影子教會我學(xué)會自我救贖，也教會我與世界達成諒解與默契——平和心態(tài)，珍惜生命，熱愛生活，融入自然。疾走時它像洶涌的河流，漫步時像沉思的石頭。它是我身體的外延和隱喻，更是我的親兄弟。

我的親兄弟，與我不離左右。趁著身體還算健康，就要用腳步和身影撫摸大地和長風(fēng)的遼闊。我時時這樣鼓勵自己，并忽然有了一個想法——未來的某個時日，當(dāng)與這個世界作別的時刻，也一定要在陽光下，坐在椅子上。要有一本書，散亂地被風(fēng)翻動。要有水，在杯子里蕩漾。陽光細細地灑下來，小鳥的影子投向大地。小鳥的嘴里含著露水，和天天都是嶄新的太陽。在它的歡歌里，讓自己的影子最后一次擁抱著大地，并讓它成為鐫刻到大地上的墓碑。

老 榆

嗨，你好，兄弟！

早晨上班一走進辦公室，我都會和它打聲招呼，會心一笑。它仍舊是那么氣定神閑，安穩(wěn)地支撐起屬于我的那角天空。

它是窗外的一棵老榆樹，更是我的兄弟。

單位剛搬到這座老樓的時候，同事劉女士原本被分到這間辦公室。她看到臨窗有棵老榆樹。她背后偷偷對我說，有了榆樹，視野就不夠開闊，再說，開窗怕樹上的蟲子爬進來。我心中暗喜，就讓她去找領(lǐng)導(dǎo)，和我調(diào)換一下。后來的結(jié)果是，我們都如愿以償。

我時常在想，未來的某日我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留戀的不僅僅是親朋好友，也有那么多與我共同呼吸的存在，比如天空、大地，比如動植物等。每天工作忙碌之后，能夠偶爾與我窗外的兄弟默默對話和對視，我慶幸自己是個有福的人。

它也是一棵有福的樹。單位前面是個偌大的停車場，現(xiàn)在僅僅就只有這么一棵樹。我問過別人，才知道這里原來是一片榆樹林，在蓋樓的時候，不知是哪位好心人，不知是什么原因，偏偏把它留了下來。它本來是孤獨的，或許因為我的到來，也一定心生歡喜。

枝葉繁茂，樹干粗壯，皸裂的褐色樹皮里掩埋著滄桑時光。冬天里，它一直沉默著，但它的身子開始蓄積著噴薄而出的力量，舒展生命的渴望在內(nèi)心奔涌。從春天開始，我就看到它有些害羞，卻壓抑不住歡呼雀躍。在春風(fēng)撫慰下，榆錢像一簇簇光破枝而出。它們密密麻麻地簇擁在一起，像一張張揚起的孩童的臉，散發(fā)著春天清新的味道。

不僅僅有著觀賞價值，榆錢更是一種美食。清吳其睿《救荒本草》中載：“榆錢樹，采肥嫩榆葉，熱水浸潤，油鹽調(diào)食，其榆錢煮靡羹食，甚佳。”看來，我國自古就有食用它的習(xí)慣。小時候身在農(nóng)村，春季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我家就沒少吃過榆錢。做餡，涼拌，做湯……無論是哪一種，都令人胃口大開，唇齒留香。

在榆錢生長最旺盛的那幾天里，我的兄弟成了我和同事的食材供應(yīng)者。盡管好吃，但我顯得非常吝嗇，告訴同事，大家嘗嘗鮮即可，不能過分“索取”。

我對它愛護有加，它也在庇護著我。夏天里，特別是上午十點鐘以后，酷熱難當(dāng)。而我，卻讓同事羨慕不已。開著窗子，火辣辣的陽光穿過它那濃密的樹冠，不再橫沖直撞，而是在我的室內(nèi)和辦公桌上一縷縷跳躍著，像輕柔的、靈動的幻境。悶熱的微風(fēng)，經(jīng)過它的過濾，也變得清爽了許多。

它既是我的遮陽傘，也是我的“合唱團”和“啟示錄”。有風(fēng)吹來，它的枝條輕叩窗欞，節(jié)奏舒緩，聲音悅耳。更有小鳥，在它的枝頭上啁啾，迸濺出露水般的音符。即便在暴風(fēng)雨中，它也不像小草那樣戰(zhàn)栗和痛哭，而是借勢高歌與勁舞，彰顯出生命的從容和堅韌。把根深扎進大地，才能站得安穩(wěn)，內(nèi)心強大。無疑，它給了我人生的某種方向。

喜歡花草樹木，是人類共有的情愫。今生能夠與它相遇，是我的選擇也是我的幸運。一棵，便是我的一座森林。

清風(fēng)徐來，樹蔭搖曳。這喧囂世界里的寧靜，這孤獨行旅中的攙扶，這膚淺欲望里的幽深，讓我也成為一棵樹，向下?lián)肀Т蟮兀蛏峡拷炜铡?/p>

早 市

早市，是城市生活詞典里一個最鮮活最喧鬧的詞匯，濃烈地彌散著人間煙火，聚集著最豐富的民間表情。

第一株綠草拱出地面的時候，早市就開始人頭攢動了。我們這里把去早市稱之為“逛”，一個字，輕松的步履、閑適的心情便躍然紙上。不逛早市，會覺得一天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沒有做。一次，外面下著大雨，還是撐起雨傘去了早市。回到家里的時候，我老婆說我腦子進水了，然后問我早市有沒有人。我說我不是人，是啥？她哪里知道，在我的內(nèi)心里，早市是我們的，更是我一個人的，關(guān)乎我的記憶，關(guān)乎我的鄉(xiāng)土情結(jié)。

前些年，早市離我家也就300多米的樣子。早晨起來，洗漱完畢，急急地走出家門。吆喝聲遠遠地傳過來，市民從四面八方匯成涌動的河流。初升的太陽格外光鮮，像剛出爐的燒餅散發(fā)著清香。攤位一溜排開，地產(chǎn)的頂花帶刺的黃瓜，如少女般肩并肩。土豆身上，還帶著新鮮的泥土，像憨憨的漢子，摸爬滾打在一起。

我所在的邊城，坐落于黑龍江東南部的中俄邊境，是個移民城市，也是個俄羅斯人紛至沓來的旅游城市，經(jīng)濟以外貿(mào)為主。也正因為如此，早市地域特色鮮明，和北方內(nèi)地的截然不同。這里，北方的蔬菜自不必說，南方的竹筍、莼菜、芋頭、魔芋、萵苣、竹筍等也不鮮見。來自天南地北的蔬菜，也和市民一樣，在這個包容的城市里，相處得極為融洽。不盡相同的色澤和味道，是它們的方言。更有俄羅斯的魚罐頭、腌制大馬哈魚、碟魚頭、奶粉、巧克力等，加入到早市食品的“合唱團”里。

不僅僅是普通邊城市民，俄羅斯旅游者也徜徉其中。攤主用俄語和他們討價還價，滿嘴的“哈拉少”（好）。這個邊城是個名副其實的俄語城，十多萬人口中，能夠熟練地掌握俄語的商場服務(wù)員和攤販，達三萬之眾。

我很少去超市買菜。在早市，是勞動成果、體溫與愉悅心情的交換。與其說逛早市是為買菜，不如說是對生活的深切體味。在人流和喧鬧中慢慢走著，保持內(nèi)心的安靜和從容，仿佛置身于記憶深處。生于農(nóng)村，對于土地以及莊稼和蔬菜，就格外迷戀。莊稼地，藍天，蟲鳴，汗水，菜園，炊煙，讓我在鋼筋水泥叢林里建構(gòu)起一個精神家園。它們散發(fā)出來的氣息，時時清洗著我蒙塵的靈魂。想起它們，就會自然而然地想起我那遙遠的松嫩平原，想起我的父老鄉(xiāng)親，他們存在于我的生命，并且一刻沒有離開。

不買什么，逛早市，每天也必須到三個攤位前看上幾眼。其中一位老哥，早餐就在攤床上吃。飯食很簡單，往往是幾個包子和一碟花生米。與眾不同的是，他的攤床上還有一杯白酒“小燒”。忙里偷閑，偶爾會喝上一口。每天都是一杯，二兩，不多也不少。他有著自己的幸福與快樂。另外兩個攤主，是早市里年紀最大和最小的。年長者是位70多歲的老太太，身體硬朗，精神矍鑠，來自安徽農(nóng)村。至于她如此高齡，還天天忙碌，其原因我不得而知。另一個年紀最小的，是個小男孩，15歲的樣子。據(jù)說，他的父親癱瘓在床，母親每日到批發(fā)市場進菜后，就在家照顧他父親、忙些家務(wù)。家庭背景不同，人生經(jīng)歷不同，但他們都有一個相同的表情，那就是無時不在的微笑，自然而真誠。

餓了，就來到小吃攤前。所有的飯食，都是熱氣騰騰的，攤主吆喝，更是一浪高過一浪。餛飩、包子、面條、饅頭、油條，粥、豆?jié){、豆腐腦、酸菜燉五花肉，可以隨意組合，普通的食物變?yōu)闃闼氐挠俪圆粎挕３燥垥r候，可以和身邊的食客聊上幾句，偶爾抬起頭，看著白云飄來飄去。

與學(xué)校為鄰，為了還學(xué)校安靜的環(huán)境，早市于幾年前遠離市區(qū)，搬到僻靜的東郊，人氣漸漸衰落了。現(xiàn)今，邊城里到處都是果蔬店，商家直接從省內(nèi)和省外批發(fā)市場拉貨，價格優(yōu)勢明顯，門庭若市。因為離家遠，還因為早晨要步行上班，所以很少有時間去逛現(xiàn)在的早市。即便偶爾去，看到的也只是能數(shù)得過來的人，在偌大的場地上，投下寂寥的影子。

原先早市上，我最為關(guān)注的三個攤主，也都各有變化。愛喝酒的老哥，據(jù)說改行在一家對俄民貿(mào)商場賣起了服裝。那個年紀最小的攤主，如今在農(nóng)貿(mào)市場里有了固定的攤位，個子長得高高大大的，面孔白凈了許多。而那位老太太，如今也已80多歲高齡，有時候就能看到她坐在路邊，面前的蔬菜或者水果的種類越來越少，背部也彎了下去。

毛 驢

這是一頭很體面的毛驢。在這個城市里，沒人把它看成是牲畜，同類中也唯有它可以大搖大擺地行走在街道上。

歲月悠悠，二十多年過去了，一些孩子聽著驢叫長出毛茸茸的胡子，一些嬰兒聽著呱呱墜地。

驢不是游手好閑之輩。每天清晨，這頭驢拉著車，車上面是豆腐，開始和一位老人，慢悠悠地走在大街小巷。

驢也遇到過麻煩。這個城市早已禁行三輪車和農(nóng)用機動車。豈能放任驢車大搖大擺？原先剛來到這個城市不久，因為影響交通和市容市貌，驢子和它的主人被交警“扣留”過一次。

驢的主人，那時候也就四十多歲的樣子，在這個城市舉目無親，手足無措地蹲在交警隊的院子里。院子里還有一些被扣留的違章汽車。驢低頭吃車上悠閑地帶來的草，不時地打著響鼻，好像不急不躁的樣子。

急躁的是幾位老市民。他們喜歡吃驢車賣的純手工的鹵水豆腐。沒有豆腐，沒有驢車賣的豆腐，至少在他們看來，生活是無滋無味的。當(dāng)然，他們也是可憐驢主人是個老實巴交人，全家就靠他一個人撐著。于是，幾個人就一起來到交警隊，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言辭切切，聽者無不為之動容。

從此以后，交警隊留下來一個規(guī)矩，那就是除幾條主要街路外，默許驢車走在城市其他的大街小巷。驢的吃喝拉撒的用具，也一應(yīng)俱全。

在城市混久了，驢也變得聰明起來，我們覺得它才是城市的真正主人。紅燈停、綠燈行，不用主人招呼，它自己就主動遵守交通規(guī)則，比一些市民還自覺。熟悉街道，主人跟著它走，每天都按照既定的路線，周而復(fù)始。

我們的驢穿過大街小巷，小小鐵蹄踏在水泥路面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音，成為嘈雜喇叭聲里的輕音樂。偶爾一聲驢叫，飄向城市上空，節(jié)奏舒緩，穿透力強，有著陽光般的質(zhì)感。驢，帶給城市對逝去時光的懷戀。

“賣豆腐嘍——”，在冬天，這樣的情境非常溫暖：雪花紛飛，白茫茫的天地間，街道寥落。驢車的主人穿著厚厚的棉襖，腳下是現(xiàn)代社會少見的氈靴。驢車吱呀呀地駛過，猶如塵世里脫俗的一位歌者慢吟著詩句。在市民的相互問候聲里，白嫩的豆腐熱氣騰騰，溫潤著城市晨起的胃口。

這是一頭知名的驢。一位攝影愛好者，冬天里就跟著驢車晃悠。他拍的驢、驢車和主人的一組照片，參加全國聯(lián)展，得了個二等獎。不僅如此，更有一些“洋美眉”感到新奇，和驢站在一起拍照。這時候，驢目不斜視，不卑不亢，氣定神閑，頗有“大家風(fēng)范”。

這頭驢，也是世界上最有福氣的一頭驢。冬天路滑難行，上坡的時候，上班的上學(xué)的，就推著驢車，讓驢省些力氣。在夏天，有市民為驢準備了一捆捆青草大餐。還有喜歡動物的孩子，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一些“高級補品”豆粕。

現(xiàn)在，一兩年已經(jīng)不見了這頭驢的身影，據(jù)說它死了。市民時常能看到驢的主人，突然間衰老了許多，自己落寞地走在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