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間里有永恒

文邱苑婷

從“我年少時跟著爺爺趕路去密山渡”開篇，到“我坐在北海公園的小船上看白塔倒映在水面”結束，閱讀《尋找桃花源》的過程中仿佛穿過百年歷史長廊——上世紀80年代的文化現場、旅美華人學者群像、輝煌一時的香港電影……就這樣串起了書中眾生的命運。做記者的好處大概如此，作者衛毅可以體會別人的無數生、無數死。

衛毅在《南方人物周刊》的頭銜是采訪總監，但他毫無架子，同事聚餐的時候，端盤遞菜最多的往往是他。雜志社若有新人加入，餐桌上，他一定會問，“你家是哪的？”每個回答都能牽出一串他對那個地方的認識，歷史、地理、風物人情，總有可說的，往往到了最后，對方反而會覺得自己對家鄉幾乎一無所知。

在乎別人從哪來，自然也在乎自己從哪來。在《尋找桃花源》里，不只寫到那些赫赫有名的人，也寫到作者的家族宗親，大太公、外曾祖父、爺爺、外公、二叔公……無論為了尋覓“桃花源”已走出多遠，走向多么寬廣的世界，家族敘事里有他來時的路。衛毅帶著自己的困惑，與采訪對象交換生命經驗，試圖求得某種解釋，比如歷史，比如反思，比如個人在時代洪流前的命運和選擇。

衛毅是我的領路老師，他教給我一件重要的事，那便是在時代里尋找一個人的橫縱坐標。在《南方人物周刊》的選題會上，有時得以細聽他對選題的思考，好似無時無刻不在讀《尋找桃花源》的新篇章，書里所寫的，只是茫茫十年旅途中的一個片段。聽他說這些，總讓人有所得，覺得何其幸運，眼前竟有一個人把歷史和現實掰碎了展示給你。

《尋找桃花源》里藏著他寫作的密碼。有些明著說了，借采訪對象之口；有些是草蛇灰線，得沉下心來琢磨。每個時間和空間的交匯點都被精巧地結構，編織成意象，等著有心人留意到時，心弦一顫。

衛毅不是一個只寫新聞的人。新聞終變舊聞，但浮躁表面下的暗流里，卻有某些永恒。他是寫暗流的人，卻又總能舉重若輕。

歷史細節賦予其應書寫的重量，文學筆法卻使其輕盈。《尋找桃花源》比不少中國現當代文學史、社會史教材都來得生動，因為書里總是帶著人的眼睛，填著人的血肉。

我在高鐵上讀這本書，讀著讀著，總是不由得掩卷，想嘆口氣看窗外。窗外是最具象的時間流動之河，逝與不逝，都同在此時。在山的那邊尋找桃花源的衛毅，無數次在各種景色里，感受到過這種渺小與蒼茫——是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是江上清風，是山間明月。

感謝文字，讓這些瞬間之念，跨越亙古的生死，傳到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