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育政策調整背景下民航女乘務員高離職率和生育的社會支持問題研究

黃 茜

（中國勞動關系學院 工會學院，北京100037）

一、引言

自2016年“全面二孩”政策實行至今已經三年有余，在此期間，中國人口出生率呈持續下滑趨勢。據統計，2016年，中國新生人口數量為1786萬，出生率為12.95‰；2017年，中國新生人口數量為1723萬，出生率12.43‰；2018年，中國新生人口數量為1523萬，出生率10.94‰，是1949年以來新生人口出生率最低的一年[1]。這表明，當前我國少子化問題愈發嚴重。

在我國，女性是承擔生育和育兒的主要角色，由于育兒成本和壓力不斷加大，加之現有的生育支持體系不夠健全，導致每年有大量女性為了家庭中斷職業。自2010年起，所有公立幼兒園只招收3歲以上的幼童，私立幼兒園和早教中心缺乏統一管理標準，師資力量不足，服務質量較低且收費昂貴。類似解放初期的街道辦等社區托幼機構不復存在，僅存的極少數企事業自辦托兒所也面臨與私立幼兒園同樣的師資匱乏和場地不足等條件有限的問題。中介機構的月嫂和育嬰師數量有限，專業技能不足，資質缺乏保障且價格過高，一般家庭無法承擔。因此，很多職業女性不得不中斷職業，回歸家庭照顧孩子，不僅影響了女性發展，減緩了男女平等進程，也影響了社會的可持續健康發展。

近年來，民航女乘務員離職率不斷升高。在外人看來，民航乘務員不僅有一份可以滿世界飛的工作，還能拿到一份不低的薪水。然而，事實上她們從事的工種具有高風險、高強度、高壓力的特點。對內：為了應對日益嚴峻的航空安全形勢，航空公司每年定期對乘務員開展一次高難度的復訓，不通過率為20%，復訓一旦不通過，將被取消飛行資質；對外：面對各種各樣的乘客，乘務員隨時有被投訴的可能，這將直接影響到她們的績效和工資；對己：她們的工作時間缺乏規律，早出晚歸，每年不乏因作息不規律、缺少休息而導致生病的情況；對家：已經結婚生育的空嫂，由于在家時間少，很難兼顧事業和家庭。上述來自工作、家庭和社會各方面的壓力導致每年有大量女乘務員被迫選擇離職，其中由于家庭原因中斷職業的占多數。因此，為了降低民航女乘務員的離職率，減輕由于生育給她們帶來的壓力，盡快完善生育支持體系顯得格外重要。

二、職業女性生育社會支持的相關研究

許多學者對職業女性生育的社會支持做了相關研究，認為生育的社會支持主要分為國家政策支持、單位組織支持和家庭成員支持三個主要方面。

（一）國家政策支持

劉秋明認為，由于國家政策支持能夠集中人力、物力、財力，充分地對資源進行配置，所以國家政策支持是解決職業女性“工作—家庭”沖突最有效的方式[2]。呂世辰、許團結通過研究發達國家生育支持政策發現，國家政策對構建我國的生育支持政策體系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經研究發現，在大多數發達國家，90%以上的女性在生育后如期返回職場，這全得益于健全的社會福利保障制度及生育支持體系[3]。在英國，女性享有產假津貼、生育津貼，孕婦享有健康補助金；母親享有39周的法定產假，產假期間工資為平時工資的90%；父親享有2周的陪產假以及26周額外陪產假，在孩子滿5周歲之前還享有13周的育兒假；政府為孩子設立了“兒童信托基金”，由政府發放一筆啟動資金，隨后每年由家庭繳納相應金額，并交由投資機構管理，確保其增值。在瑞典，政府給予父母雙方育兒補貼；父親在陪產假期間享有臨時性父母補貼；父母一共享有480天帶薪產假，其中父親可以至少休60天產假；孩子滿1周歲就可以免費進入全日制托兒所或者幼兒園等；孩子滿16歲前，政府每月支付1050瑞典克朗用以減輕育兒經濟壓力。在德國，父母享有聯邦父母津貼；孩子不滿14個月享有聯邦兒童看護津貼；父母在幼兒滿3歲之前，可申請“父母假”，并受“解雇保護”待遇；孩子在滿18周歲之前，父母可申請兒童津貼用以教育和生活開支[3]。

（二）單位組織支持

黃桂霞認為，因生育中斷職業是女性職業發展的一大障礙。她通過對第三期中國婦女社會地位調查數據的分析發現，用人單位通過提供相應的生育保險和社會服務，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降低女性的職業中斷比例[4]。張琪、張琳在研究社會生育支持方面的回歸結果顯示，生育津貼的提供對女性就業穩定有顯著影響。因此，維護女職工生育權益，促進女性職業穩定，還要加大對用人單位保險責任的約束[5]。宋麗敏研究發現，用人單位不斷完善女性就業培訓機制，針對生育女性定期舉辦職業規劃培訓，可以有效減少女性因生育而造成的人力資本損耗[6]。

（三）家庭成員支持

熊曉曉認為，如果作為家庭主要成員的父親更多地參與兒童的養育工作，不僅會有助于母親更好地平衡工作和家庭之間的沖突，而且還有利于孩子的成長與發展，提高家庭生活質量，對于改善母親的情緒狀態也有重要作用[7]。梁亞丹認為，男性在主觀態度上對女性的支持會減少職業女性的角色沖突，在日常的家庭生活中，男性在實際行動上提供多維度支持，更能夠緩解職業女性的角色沖突[8]。宋麗敏鼓勵完善丈夫陪產假制度，鼓勵男女雙方全面、平等地參與家庭生活,形成相親相愛、平等互助的家庭文明新風尚[6]。

綜上所述，只有盡快完善對育齡女性的生育支持，建立起符合我國國情的生育社會支持體系，才能從根本上解決人口出生率低的問題，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減少職業女性因生育中斷職業的現象，尤其是民航女乘務員這個特殊群體。

三、民航女乘務員高離職率的現狀和成因分析

（一）民航女乘務員高離職率的現狀

為了解民航女乘務員離職率現狀，筆者選擇S航空公司進行調研。據統計，S航空公司2018年度女乘務員離職人數為150人。筆者通過調查問卷和訪談方式對其中的100名展開調查，其離職原因具體如下（見表1）：

從表1可以看出，43%的女乘務員選擇離職是由于家庭原因，家庭原因成為離職的首要原因。通過訪談，我們了解到家庭原因具體包含以下三個方面：第一，孩子太小，需要看護照顧；第二，與丈夫兩地分居，不利于家庭關系；第三，需要回老家照顧年邁的父母。其中，90%的乘務員所謂的家庭原因是由于孩子太小，加上乘務員職業性質特殊，無法朝九晚五地正常上下班，為了更好地照顧孩子，不得已放棄工作。據了解，類似的情況在我國其他航空公司也很普遍。因此，民航女乘務員的高離職率問題應該引起行業的高度重視。

表1 2018年度S航空公司女乘務員離職的原因調查表

（二）民航乘務員的職業特殊性

1.經過專業的資質培訓和考試

民航行業具有一定的特殊性，其中最突出的特點是對安全的高要求。為了達到保障安全和服務順暢，民航業的大部分工種都需要進行專業的培訓，要通過考核獲取民航專業上崗證書，乘務員也不例外。只有通過航空公司的面試、體檢、初始培訓后，方可取得乘務員訓練合格證并上崗。

2.女性密集程度高

由于行業女性的高度集中，除了少量的男性，在民航乘務員隊伍里絕大多數都是女性，在我國男女乘務員比例是26:74。對于航空企業來說，無法在這個女性高度集中的部門里通過內部的輪換或者短時間的崗位職責調整，來消化生育二孩乘務員的工作量；從人力資源的安排上，又沒有相應地考慮生育二孩乘務員的人數增長，仍舊按原有的全勞力配比乘務員人數，這種情況就會導致非二胎人員工作量的被動上升。

3.平均年齡小、工作經驗少

在我國，民航乘務員招聘年齡在18～26歲之間，大部分乘務員年齡主要集中在24歲，普遍年齡低，工作經驗少。同時，這種情況容易引發對育有二孩乘務員的隱形歧視和壓力。甚至由于人力資源的考核要求，生育二孩的女乘務員在工作時間上無法滿足全勞力的要求，航空公司寧可失去成熟的乘務員，而去重新招聘年輕的乘務員來彌補人力缺失。但是，這樣僅僅是解決眼前的問題，新招的乘務員以后又會面臨二孩的選擇和壓力。

4.工作時間不固定

相比一般職業，乘務員在工作時間上的特殊性更強。由于乘務員必須按照航班編排要求的值班制工作，通常需要早出晚歸，到外地過夜執勤，與社會上其他職業的工作有很大差別。時間上的不規律造成了女性哺育孩子的困難更大。不難看出，全面二孩政策對女乘務員職業的影響比其他職業女性更加突出，更迫切需要關注和解決。

5.懷孕初期便無法繼續飛行

為了胎兒的健康考慮，乘務員在懷孕初期，航空公司就會立即讓其停飛休假待產，因此乘務員的產假要比其他職業女性提前很多。S航空公司人力資源部某負責人表示，乘務員的平均產假時間為一年半，根據每個乘務員產后身體恢復情況來決定；如果身體恢復慢，無法通過民航體檢，那產假將更長。

6.產假結束后需重新申請飛行資質

由于乘務員訓練合格證有效期為一年，每年需要通過復訓和考試才能使合格證繼續有效。因此，產假結束后，返崗的乘務員首先要通過培訓重新考取已經失效的職業證書，無論在精力還是體力上都會面臨更大的挑戰。對于從業一定年限的資深乘務員，經驗上的優勢往往被忽略，如果不能順利考取職業上崗資質，成熟乘務員的流失也再所難免。

（三）民航女乘務員高離職率的成因分析

在生育政策調整的背景下，女乘務員的離職問題將更加突出。一方面，作為一個或兩個孩子的母親，她們將面臨更大的家庭負擔，在子女哺育、兒童教育等方面都要付出成倍的精力；另一方面，用人單位在二次生育相應配套的產休假方面并沒有制定相應的政策，進行適當的政策傾斜，甚至對于已育的員工在績效考核、崗位聘用方面有可能存在歧視。

由于民航乘務員職業的特殊性，以及該職業女性化極端集中的特點，在其他行業相對不明顯的矛盾變得非常集中和棘手。現有人力資源管理模式對生育二孩的女乘務員基本上是參照之前的產休假政策，沒有出臺新的配套措施。職業女性在工作和撫養兩方面肩負著雙重的責任，而乘務員由于職業的特殊性，其在生育二孩后，面臨的矛盾更加突出。除了撫養兩個孩子所需的時間和精力成倍增長，更重要的是返崗后飛行資質重獲難度大，休產假或哺育帶來的原有任職崗位的喪失，以及上班時間的不規律帶來的撫養困難。由于這些矛盾的集中，在現有的體制下缺乏二胎生育和撫養的政策性配套措施，大量的乘務員在選擇了生育二胎后不得不被迫辭職。這既是對于女性權益保護的缺失，也是人力資源的流失，對航空公司和乘務員是一個雙輸的局面。

四、完善民航乘務員生育社會支持的建議

（一）給予男方陪產假、育兒假等假期保障

為了保護女職工權益，2012年國務院頒布了《女職工勞動保護特別規定》，其中規定女職工生育享受98天產假，其中產前可以休假15天；難產的增加產假15天；生育多胞胎的，每多生育1個嬰兒，增加產假15天。但是生育二胎時，產假有變化。計生部門有關負責人表示，原有的30天晚育假只能享受一次。不管是“雙獨”還是 “單獨”生二孩的，都不會再有晚育假，即女方只有98天的產假，不再延長30天。同樣，男方也沒有護理假。

縮短產假的天數可以有效避免女職工長時間脫離工作崗位，盡快重新回歸職場，但在一定程度上帶來了新的問題：新生兒嗷嗷待哺，男方沒有護理假，女方假期縮短，家里老人年紀漸長，交予保姆又不放心。新生兒無人撫養便成了新的難題，讓女方無法全心投入工作，使她們處于進退兩難的境地。

撫養孩子是男女雙方共同的責任，適當地給予男方陪產假和育兒假能有效緩解女方的壓力，使之更好地投入到工作中去。例如，在法國，男性享有11天的男性陪產假，如果是二胎及以上者還會進一步增加至18天陪產假。在德國，育兒假在一年左右，與產假銜接，直到孩子滿周歲假期結束。據調查，三分之一的父親選擇在孩子出生一年內休“育兒假”，而且趨勢大幅增加[8]。我們可以吸取國外經驗，結合我國國情，制定出相關政策，給予男方假期保障，緩解女性生育二孩帶來的撫養困境。

（二）給予家庭現金補助、稅收返還等經濟補貼

隨著物價不斷上漲，生活成本和育兒成本也隨之增加。據大致測算，懷孕到出生階段（包括產檢、生產、營養、護理、置裝等）基礎費用大概為2.5萬元，嬰幼兒階段（包括奶粉、營養、早教和保姆費等）基礎費用為5.5萬元，幼兒階段（包括娛樂、飲食、看護等）基礎費用為12萬元，小學階段（包括培訓、學雜費、家里餐飲、玩樂等）基礎費用為18.5萬元，初中階段（包括飲食、服裝、出游、學雜費、家里餐飲、玩樂、購物、擇校等）基礎費用為10.8萬元，大學階段（包括學費、住宿費、回家和旅游費用等）基礎費用為7.4萬元。按照以上基礎標準測算，從懷孕到孩子大學畢業，一個家庭在經濟上至少要支出60多萬元，這還是在物價不漲得離譜、不通貨膨脹的前提下。另外，生育津貼是與產假時間掛鉤的，取消了“二孩”晚育假就意味著，生二孩的女職工比之前少30天的津貼。如此高昂的生活成本和養育成本，加上缺少實惠的獎勵政策支持，讓原本想生二孩的女職工望而卻步。

因此，為了進一步緩解生育二孩帶來的經濟壓力，建議采用發放家庭現金補助、給予民航企業稅收返還等辦法進行解決。工會可以向政府申請補助，成立二孩生育基金，對那些生二孩的女職工及家庭給予一定的現金補貼；政府通過給予企業減免稅收福利，緩解民航企業因女職工二孩造成的生產經營壓力，也可以通過返還稅收等財政手段減輕企業的負擔。

政府還應加大兒童福利。以美國為例，從2000年到2010年之間，美國政府對低收入家庭兒童醫保項目的投入增加了483%，而且是孩子越多福利越高，有三個小孩的家庭算上父母一個月可以拿700美金左右的食品補貼，食品、醫療保健這兩個大項加起來僅占到育兒成本的24%，很大一部分都是政府買單[8]。因此，適當地提高兒童福利，可以有效減輕大部分家庭的經濟負擔。

（三）航空公司給予女乘務員返崗支持

產假結束后，乘務員需考取已經失效的職業證書，重獲飛行資質后才能返崗，但是作為一個及以上孩子的母親，在精力和體力上都會面臨更大的挑戰。航空公司應給返崗的女乘務員提供專項培訓，幫助她們通過考試，重回崗位。

另外，對生育二孩返崗的乘務員給予更多的飛行排班福利。S航空公司人力資源部某負責人表示，普通乘務員是按照飛四天休兩天的方式排班，而對于孩子不滿一周歲的乘務員，公司給予“媽媽班”的優惠，即通過調整計劃，獲得十四天的連休福利。但是即便如此，還是有很多女乘務員選擇離職。根據訪談了解到，離職的女乘務員普遍表示，現有的排班優惠力度遠遠不夠，不足以解決育兒困境，她們非常希望航空公司可以延長“媽媽班”優惠至孩子兩歲，以及盡量安排不過夜的航班。雖然對于航空公司來說，加大“媽媽班”優惠不利于生產經營，但是從長遠來看，此舉既可以推動乘務員家庭和工作的平衡，也能有效地降低離職率，避免資深乘務員的流失，無論是對個人還是企業都是有利的。

（四）完善托幼服務體系

隨著企業改制和社會多元化轉型，公共托幼日漸弱化。企業的缺位，公共福利和服務政策及配套措施的缺失，使得托幼責任由社會化轉向家庭化，導致家庭養育負擔越來越重。

為了改善我國托幼服務體系單一且供不應求的現狀，有利于家庭長期健康發展，工會可以聯合社區或者單位設置集體托兒所、家庭托幼機構、日托中心、幼兒園等多種托幼服務機構，擴大托幼服務，力爭為所有兒童提供全面服務。還可以借鑒國外先進經驗，結合我國國情和社區人口年齡結構特點，創新服務模式。例如，美國有450多家“隔代人日托所”，德國有數百家“兩頭”一起照料機構，英國有同時接收幼兒和老人的家庭日托所，日本推行的“多代屋”計劃，鼓勵不同家庭、不同年齡的人住在一起，既可以讓年輕人照顧老年人，還可以讓老年人幫助年輕人看孩子等。建立完善的托幼服務體系，有助于解決女職工的后顧之憂，降低離職率，促進家庭、企業、社會的可持續發展。

五、結論

在生育政策調整的背景下，為了避免民航女乘務員因生育中斷職業，我們可以借鑒一些發達國家的先進經驗，結合我國國情建立起一套完善健全的生育支持體系,通過國家政策制定、經濟補貼、企業和工會福利、公共托幼服務的完善等途徑，加大對民航乘務員的生育社會支持，解決她們的后顧之憂，從根本上解決民航女乘務員高離職率這一問題，促進我國民航業持續健康穩定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