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周薇,韓隆胤,鄭 樂,曾麗盈,許舒迪,林昌松
(廣州中醫藥大學 第一臨床醫學院,廣東 廣州 510405)
中醫“腎”之功能與現代醫學中“腎”的功能相差甚遠。本文所論腎病既包括現代醫學可以診斷的各種腎臟疾病,也包括現代醫學無法確診的“腎”之生理功能異常。中醫之“腎”主藏精,主水,主納氣,能促進生長發育及生殖,激發各個臟腑的生理功能;主骨生髓充腦,開竅于耳及二陰,司二便[1]。中醫腎病多以虛為本,在外感或內傷等因素影響下,多種病機疊加,形成本虛標實之證,表現出錯綜復雜的癥狀。在腎病的早中晚期治療中,中醫藥均有獨特優勢。根據腎病患者的臨床表現,判斷其患病層次,辨明病機,酌情使用相應的蟲類藥,能夠達到顯著的治療效果。本文將腎病治療中蟲類藥的具體應用進行了詳細闡述,并根據其藥效強度與細微特點進行了排序與鑒別,以期能為蟲類藥在腎病治療中的應用提供參考。
古籍中蟲類藥的功效可總結為祛風通絡、活血祛瘀、補益正氣、利水通淋、搜風止痙、攻毒散結等。朱良春在《蟲類藥的應用》中總結蟲類藥物具有搜風散邪、活血止痛、通經活絡、扶正固本等十大功效[2]。根據腎臟疾病的發病多腫、多瘀、多虛的特點,在此著重討論蟲類藥的祛風、通絡、補腎作用。
現代醫學研究表明,腎臟病的發病與免疫紊亂及凝血障礙密切相關[3]。根據來源,“風”分為外風與內風:外感風邪,由表入里;或肝腎陰虛,內生風邪。“風性開泄”,內外風均可深伏腎絡,蘊結不解,導致腎絡的開合失常,精微物質不能內藏而外泄,出現蛋白尿[4]。根據臨床表現,中醫的部分“風證”可等同于西醫的免疫系統疾病,用蟲類藥抗過敏,消除蛋白尿及搜剔免疫復合物沉積造成的腎小球細小徵痂[3]療效穩定。
太陽表虛,衛氣不固,風邪侵犯,則外風由經絡入臟腑,導致腎臟開闔失司,膀胱氣化紊亂,形成水腫與蛋白尿。欲療此疾需驅散風邪。顏德馨認為:“水無風則平靜而澈,遇風則風起泛濁,慢性腎炎蛋白尿綿綿不解,禍根往往風邪作祟。”治療水腫常取治肺以利水,尤其是腰以上腫及頭面腫明顯者,謂“肺為水之上源……源頭開啟方能涓涓不息?!盵5]何炎燊對于該時期的風水癥狀,亦主張清肅上焦氣分,風散而蛋白尿自消[5]。此兩味藥功擅疏風散熱,多用于急性腎炎與慢性腎炎急性發作的蛋白尿與頭身腫。
蟬蛻與僵蠶藥性輕揚,善祛侵入尚淺、水腫仍在頭面者之風邪。蟬蛻質地最輕,味甘、咸,性涼,入肝、肺經,為清疏肺、肝風熱之品。《醫學衷中參西錄》言其:“善解外感風熱,為溫病初得之要藥。又善托疹外出,有以皮達皮之力……為其不飲食而時有小便,故又善利小便。”它既疏外風,又搜內風,可“以皮達皮”,引熱由陽明退達太陽[5]。僵蠶味辛、咸,性平,歸肝、肺經,具有熄風止痙、祛風止痛、解毒散結的功效?!侗静菥V目》中說其“散風痰結核,瘰疬,頭風,風蟲牙痛,皮膚風瘡”,且味咸入腎,可解下焦瘀熱,較蟬蛻作用部位更深[3]。故二者常配伍使用,形成接力,驅風層層外達。
全蝎、蜈蚣與烏梢蛇多針對內風,用于久病、重病。
全蝎辛、平,有毒,歸肝經,功能熄風止痙、通絡止痛、解毒消癰。蜈蚣辛、溫,有毒,歸肝經,張錫純語蜈蚣“味微辛,性微溫,走竄之力最速,內而臟腑,外而經絡,凡氣血凝聚之處皆能開”“調安神經又具特長”,并有通督脈及發汗作用[6]。全蝎性平,藥力亦薄,蜈蚣性猛,藥力亦大。蜈蚣與全蝎為祛風通絡止痛的常用藥對,以全蟲入散劑吞服為佳,等量而成蜈蝎散,又名止痙散[7]。入腎須與引經藥同用,二者作為藥對使用的功效優于任一種單獨作用,對久治不愈的蛋白尿,用之常有奇效。
烏梢蛇,性甘、平,具有祛風、通絡、止痙的功效,《本草逢源》言:“蛇性主風,而黑色屬水,烏梢蛇主腎臟之風……性善無毒也。”[4]烏梢蛇外達皮膚,內通經絡,善利小便,性專入腎,壯陽通督,相對于全蝎與蜈蚣,對于腎病更具針對性。現代藥理研究表明,其能促進垂體前葉促腎上腺皮脂激素的合成和分泌,具有抗炎、消腫、止痛的功能,并增強機體免疫功能[4],對于急性腎炎的嚴重水腫與小便異常,療效顯著。
“絡”作為氣血運行和能量交換的終端,是最容易受到“虛”和“瘀”影響。久病氣血不足推動無力,造成絡中津血流動緩慢,并因細胞缺血缺氧生成病理產物,繼之則代謝產物沉積在細小血絡,阻塞新鮮氣血進入,二者惡性循環,最終產生有形積滯。王清任特別強調:“元氣既虛,必不能達于血管,血管無氣,必停留而瘀?!苯j中積滯,氣血不通,藥力難至。此時,善于搜剔的蟲類藥一方面稀釋血液[3],使其易于進入絡中,一方面使已經沉積的血小板、血細胞、免疫復合物松動而排出,為草木藥進入打通道路,如吳以嶺教授所說:“蟲類藥多走竄甚速,具有攻沖之性,善入細微孔隙之處,或邪侵日久,化瘀入絡,凝痰敗血混處絡中,非草木藥物之攻逐可以奏效,蟲類通絡藥則獨擅良能?!盵3]
水蛭咸苦性平,破瘀攻積,有力而善攻,有小毒。張錫純力主其“破瘀血不傷新血,專入血分而不傷氣分”;徐靈胎亦認為“性遲緩善入,遲緩則生血補傷……有利而無害也”。但朱良春在臨床之際,發現對有瘀血徵積而體氣偏虛者,連服數日患者即現面色萎黃、神疲乏力,血檢可見紅血球、血色素與血小板均有下降,呈現氣血兩傷之癥。其將水蛭用于門靜脈高壓脾切除后的血小板增多癥,針對其發熱、舌紅、脈弦數的“營血瘀熱”征象,予大量生地、水蛭合用“涼血化瘀”,從反面證實了其破血峻猛之性[8]。顏德馨亦認為其為活血峻品,當中病即止,久病初用水蛭宜少量,待有動靜,漸次加量,使凝結之瘀血緩緩消散[9]。且水蛭能利水消腫,凡心、肝、腎引起的水腫,而體質壯實或有瘀象者均可采用,其利水機理,可能與改善微循環、增加腎臟血流量相關。
虻蟲苦,微寒,有毒,氣血同入,功能破血通經絡,效力猛烈,多用于病勢急驟、正氣未虧的蓄血證,甚至“墮胎只在須臾”。與水蛭相比,一飛一潛,一急一緩,二者常作為藥對相須為用,可使破瘀攻血之力層層深入,剛柔相濟[8]。但由于腎臟病多遷延日久,本虛標實,畏虻蟲之性猛,使用機會不多。
土鱉蟲咸,微寒,能破血消徵、軟堅散結,是一味性能平和的活血化瘀藥,《長沙藥解》記載其“善化疲血,最補損傷,能行能和”,且有補虛之效,與水蛭、虻蟲相比,功效最為和緩,是慢性腎病治療過程中能夠長期服用的活血佳品[10]。
地龍咸寒,能夠泄熱通絡,熄風定驚,利水消腫?!侗静菥V目》記載,地龍“性寒而下行,下行故能利小便,治足疾而通經絡也。”其性遲緩,善走,善于入陰,故能祛病位深入之邪,達到活血不傷血、通絡不耗陰、利水祛濕不傷陰的效果。因為濕邪易在腎絡中久滯,常常郁而化熱,形成濕熱,造成蛋白尿纏綿[3]。國醫大師張琦教授指出“濕熱不除,蛋白難消”,地龍因其性寒下行之性,與黃芪合用消除蛋白尿效果較好;且其熄風定驚,善于利水,表現出明顯的降血壓作用,適用于腎病合并肝腎不足、虛風內動之高血壓。
故對于有早期血管損害的糖尿病腎病、慢性腎衰竭等,應根據具體病情,使用土鱉蟲、地龍等性緩善入的蟲類藥,劑量由小到大慢慢增加,長期應用。而對于內有出血而瘀血未排干凈的急性病,若無明顯出血點,病人體質壯實,應使用水蛭,先予足量消瘀再慢慢減量撤藥,達到徹底疏通經絡的效果[1]。而在腎病中盡量避免使用虻蟲,防止其破血之力過猛而損傷腎絡。
朱良春教授認為蟲類藥不僅具有“蟲蟻搜剔”之性,而且均含有動物異體蛋白,對人體的補益調整有特殊療效[8]。施今墨認為,蟲類藥尚有填精補髓和祛瘀生新的雙重作用,故可治療頑癥[7]。其驅邪不傷正的效果即由祛風通絡與補益強壯相合而來。補腎在此泛取增強機體機能之義,主要表現在提高免疫與控制二便方面。
蜈蚣、全蝎與烏梢蛇作為補益藥已得到廣泛應用。臨床實踐證實,其大劑量能鎮靜攻伐,小劑量則有補益強壯、溫通扶正的功效[11],能增強機體免疫力,參與腎臟的自身防御,使腎度過急性腎炎的超敏狀態,減少變態反應造成的損傷,并能促進炎癥的消散和組織的修復[5]。
露蜂房性味辛咸而甘平,入肝胃二經,廣為人知的功效是其祛風、定驚、殺蟲、解毒,唐《新修本草》論本品功效有治療“遺尿失禁”之記載,《子母秘錄》又以之治二便不通。而朱良春經過長期臨床實踐證實,其確具有蠲痹溫腎、益陽納氣、通調二便的作用,能用于慢性氣管炎、類風濕、陽痿,對于腎臟的開合能雙向調節,既可治療遺尿失禁,也可用于二便不通,朱良春認為其“不特溫腎,對全身機能有強壯調整作用,可用于利尿、強心、降壓”,并有多處案例證實[12]。
總之,腎病大多病程長而復雜多變,且兼癥多種多樣。根據患者的病程、病機與兼癥,在辨證論治的基礎上,酌情選用相應的蟲類藥,能達到確切而穩定的效果。中醫先賢為我們在蟲類藥的使用上開辟了道路,我們要本著為患者負責、為醫道負責的態度,在臨床上小心嘗試,細細體會,巧妙應用蟲類藥,不斷提高腎病的臨床療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