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宗國教授常用對藥及角藥擷萃

黃 翔，鄭 峰

(福建中醫藥大學，福建 福州 350000)

沈宗國教授，福建省名老中醫，現坐診于福建中醫藥大學附屬人民醫院名醫苑。沈老師從事中醫藥工作50余年，臨床經驗豐富，尤其在對藥及角藥的運用方面，有許多獨特的見解。沈老師善于治療心肺疾病及疑難雜癥，慕名前來就診的患者絡繹不絕。筆者有幸跟師學習，收獲良多，現將其治病經驗歸納如下。

1 治療不寐病

《黃帝內經》有言：“陰在內，陽之守也，陽在外，陰之使也”，即是說不寐病多因陰陽不交所致[1]。沈老師治療不寐患者，多以小春花、磁石、神曲三藥合用來打頭陣，病情嚴重者，小春花重用。三藥中，磁石、神曲為《備急千金要方》中磁朱丸的重要組成部分，磁石潛陽益陰，震懾心神；神曲健胃和中，以防磁石重鎮之性傷及胃氣，緩和藥性；而朱砂為硫化物類礦物，有毒性，故沈老師以小春花取而代之。小春花，又名陰地蕨，沈老師開方時，曾與筆者言其為“蛇不見”，其性涼，入肺、肝經，具有鎮驚之功[2]。沈老師認為不寐多因肝火上犯，擾動心火，神明不安或腎陰不足，無以上滋心陽，心腎不交，心陽偏亢所致，故小春花、磁石、神曲三藥合用以清肝熱、益腎陰、鎮心陽。

1.1 驗案舉隅

患者徐某，女，43歲，初診時間：2018-4-3。主訴：寐差2年余。因工作壓力大而出現入睡困難，寐而易醒，平均每日入睡2～3 h，伴煩躁易怒，曾自行服用“酸棗仁丸”，未見明顯緩解，口苦，納可，二便尚調，舌淡苔薄黃，脈弦。沈老師辨證為肝膽火旺，引動心中之陽，神明不安而致不寐。治以清肝瀉火，重鎮安神之法。處方：小春花60 g，磁石30 g，神曲15 g，龍骨15 g，牡蠣15 g，茯苓15 g，茯神15 g，白芍12 g，甘草6 g。7劑，1劑/d，水煎煮，囑患者于兩餐間服用。

復診時間：2018-4-10，患者自訴入院困難較前有所緩解，寐后不易醒，現每日可入睡3～4 h，煩躁易怒、口苦癥狀也較前減輕，整體睡眠情況較前改善。故守上方，加遠志6 g，龍骨、牡蠣加至24 g。繼服14劑后，再次復診時，患者心情舒暢，自訴夜寐較前明顯好轉，現可入睡6～7 h，故效不更方，減輕小春花劑量至30 g，磁石、龍骨、牡蠣減至15 g，繼續鞏固治療。

按：此患者因工作壓力大，肝失疏泄，氣機逆亂，肝火妄行上犯，引動心陽，神明不安；加之久病及腎，腎陰虧虛，水火失濟，心腎失交，陰陽失和，而致不寐。主要病機為肝膽火旺，引動心中之陽，故以瀉實補虛、調和陰陽為治則。初診時，患者失眠多年，睡眠時間短，且煩躁易怒、口苦，結合舌脈，為一派肝火旺盛之象，故在治療上需以清肝瀉火為主，故主方以小春花、磁石、神曲為君藥，且重用小春花以增清肝瀉火之力；輔以龍骨、牡蠣、茯苓、茯神、白芍這幾味藥來平肝潛陽、養心安神。二診時，患者睡眠情況已較前有所改善，故在原方中加遠志，并加大龍骨、牡蠣劑量以壯安神寧心之力。三診時，患者情緒較前明顯好轉，睡眠質量大幅度提升，效不更方，沈老師認為無需用大劑量，故將小春花、磁石劑量減半，龍骨、牡蠣劑量減輕，以緩慢調理，鞏固治療。

2 治療咳嗽病

肺為嬌臟[3]，亦為華蓋，無論外感或內傷皆可累及于肺，而肺病中最常見的癥狀就是咳嗽咳痰。筆者跟隨沈老師坐診時，半數以上的患者都因咳嗽而來，有新發咳嗽，也有久病而咳，沈老師辨證施治，皆將其“斬于馬下”。在治療咳嗽病中，石韋與檳榔為沈老師常用藥對，《圣濟錄》有言：“氣熱咳嗽：石韋、檳榔等分，為末。姜湯服二錢。”石韋清肺止咳，配合檳榔降逆行氣，二者合用可清熱化痰止咳，在臨床上凡是遇見熱性咳嗽患者，沈老師都會用石韋、檳榔。此外，沈老師將黃連、黃芩作為“消炎藥”，以治痰黃日久；桃仁、薏苡仁、冬瓜仁取自千金葦莖湯，用于痰黃、質濃稠甚至腥臭，以清化濃痰；浮海石、海蛤殼，此二藥多用于頑痰、難咳出；蜜紫菀、蜜款冬多用于頑固性咳嗽，如慢性支氣管炎，日久則重用之。

2.1 驗案舉隅

患者林某，男，56歲，初診時間：2017-9-19。主訴：反復咳嗽10余日。患者因10多日前感冒后出現咳嗽，伴咳痰，痰微黃，夜間尤甚，偶有反酸，無發熱惡寒，無惡心嘔吐等癥狀，自行服用“止咳糖漿”后效果不明顯，口干，納可，寐欠安，小便正常，大便偏干，舌紅苔薄黃，脈沉。沈老師辨證為外感風邪入里化熱，灼傷肺經，肺失宣降而咳，治以清熱化痰，宣肺止咳。處方：石韋15 g，檳榔15 g，蜜麻黃12 g，杏仁12 g，地龍15 g，川芎15 g，浙貝12 g，瓦楞子9 g，海螵鞘12 g，細辛4 g，干姜6 g，五味子12 g，甘草9 g。7劑，1劑/d，水煎煮，囑患者于兩餐間服用。

復診時間：2017-9-26，患者咳嗽癥狀較前減輕，痰少，色白，口干、大便偏干癥狀也較前好轉，故守上方，減地龍、川芎劑量至9 g，蜜麻黃、杏仁劑量至9 g，繼續服用7劑。

按：患者年過半百，素體漸虛，臟腑功能減退，加之外感風邪客于嬌臟，入里化熱，灼傷肺經，肺氣宣降不得，出現咳嗽。初診時，患者咳嗽10余日，伴咳痰，痰微黃，口干、大便干，無發熱惡寒等外感癥狀，且脈沉，故無需解表，結合舌紅苔薄黃，為肺熱咳嗽，以清熱瀉肺、止咳化痰為主。方中石韋、檳榔清熱化痰止咳共為君藥；蜜麻黃、杏仁、甘草為三拗湯原方，宣肺鎮咳；地龍咸寒沉降，可解痙平喘，川芎辛溫升散，能助肺散邪，二藥相伍，止咳平喘之力強。此患者夜間咳嗽較重，沈老師認為夜間多以寒邪為主，犯于肺臟，故取小青龍湯中干姜、細辛、五味子三藥以溫肺化飲，抵御寒邪；胃脘反酸不適，瓦楞子、海螵鞘以抑酸保胃。復診時，患者咳嗽癥狀較前明顯好轉，予減輕劑量以鞏固治療。

3 治療眩暈病

《景岳全書》提到“無虛不作眩”[4]，是指因先天稟賦不足，久病及腎，氣血虧虛，房勞傷精，以及年老腎虧等原因造成體內精、氣、血的虧虛，以致髓海不充、清竅失養而形成的眩暈病證。沈老師在眩暈病方面主要就是根據這個理論來指導臨床，最常用的藥對是巴戟天、肉蓯蓉，補腎益精填髓治之。此二藥取自地黃飲子陰陽并補中補腎陽的部分，肉蓯蓉味甘咸，性微溫，入腎經，有補腎益精之功；巴戟天，味甘、辛，性微溫，歸腎、肝經，具有補腎陽、強筋骨之用，二者相伍以增溫腎陽之力。另外，沈老師除了從虛治眩，亦有從瘀而治眩之法，以“丹葛散”為主，即丹參與葛根的配伍，多用于治療高血壓所致頭暈，治陰虛血瘀者為宜。

3.1 驗案舉隅

患者方某，女，29歲，初診時間：2017-12-19。主訴：反復頭暈1月余。患者因產后出現頭暈，晨起干嘔、咳嗽，易疲勞，納差，寐欠安，小便正常，大便時干時稀，舌淡苔薄白，脈細滑。沈老師辨證為肝腎虧虛，氣血不足、無以供養腦竅而致頭暈，治以補肝益腎、填精止眩。處方：巴戟天18 g，肉蓯蓉18 g，北柴胡6 g，黃芩9 g，煮夏12 g，黨參15 g，干姜6 g，白術12 g，茯苓9 g，熟地24 g，鎖陽15 g，淫羊藿15 g，白芍9 g，當歸12 g，川芎15 g黃芪30 g，陳皮9 g，甘草9 g。7劑，1劑/d，水煎煮，囑患者于兩餐間服用。

復診時間：2018-1-2，患者頭暈癥狀較前有所緩解，疲勞感較前明顯減輕，干嘔、咳嗽較前好轉，故守上方繼續服用14劑鞏固治療。

按：患者因先天稟賦不足，加之產后氣血虧損，而致髓海空虛，腦竅失于濡養而出現頭暈。初診時，患者反復頭暈1月余，且易疲勞，結合病史及舌脈，可辨證為肝腎不足，氣血虧虛證，以補肝益腎，填精止眩為主。方中巴戟天、肉蓯蓉共為君藥，配合鎖陽、淫羊藿、熟地、白芍以補肝溫腎、益精填髓；柴胡、黃芩、半夏、黨參、甘草為《傷寒論》中的經典方小柴胡湯，患者“心煩喜嘔、默默不欲飲食、目眩”三個癥狀，屬柴胡證一類，故“但見一證便是，不必悉具”；白術、茯苓、陳皮、當歸、黃芪則從健脾、補氣血而入。

4 治療頭痛病

風為百病之長[5]，傷于風者，上先受之，故沈老師認為頭痛多為“風”作祟，在治療新發頭痛時，多以羌活、獨活二藥解表祛風、除濕止痛為主；而對頭痛日久，頑固不解者，沈老師喜用地龍[6]、全蝎、僵蠶、蜈蚣這四種蟲類藥熄風通絡止痛。

4.1 驗案舉隅

患者馬某，女，42歲，初診時間：2017-9-5。主訴：反復頭痛7年余。患者7年前無明顯誘因出現頭痛，性質不可名狀，以前額及兩側為主，嚴重時需服用“對乙酰氨基酚片”方可緩解，無發熱惡寒，無汗出，無咳嗽咳痰等癥狀，伴舌體麻木，納可，寐欠安，二便調，舌淡苔薄白，脈沉。沈老師辨證為風邪上擾，氣血不暢，阻滯清竅，不通則痛。處方：羌活15 g，獨活15 g，防風15 g，地龍15 g，全蝎9 g，僵蠶12 g，蜈蚣2條，柴胡9 g，葛根24 g，元胡15 g，苦丁茶12 g，川芎30 g，白芷30 g，甘草9 g。7劑，1劑/d，水煎煮，囑患者于兩餐間服用。

復診時間：2017-9-12，患者頭痛、舌麻癥狀較前好轉許多，已不再服用止痛藥，故守上方去苦丁茶，加忍冬藤15 g、絡石藤15 g，繼續服用7劑。三診時，患者頭痛已明顯改善，多以睡眠欠佳時偶有出現，故守上方減輕方中藥物劑量以鞏固治療。

按：患者五七三十五歲時發作，陽明脈衰，脾胃漸衰，土無以生金，皮膚不充，腠理不肥，風邪趁勢而入，上犯清竅，經絡瘀阻，氣血不暢，通則不痛，不痛則痛。初診時，患者頭痛7年，性質不可名狀，且伴有舌體麻木，此因風邪侵擾，氣血不暢，心血無以濡養舌體所致，故先從“風”入手，以羌活、獨活及四味蟲藥為君藥，配合防風、葛根、川芎共奏祛風、熄風之功；疼痛部位以前額及兩側為主，引經藥前額為陽明經取白芷，兩側為少陽經取柴胡；輔以元胡、苦丁茶疏風止頭痛；甘草調和諸藥。二診時，頭痛及舌體麻木癥狀較前好轉，故去苦丁茶，加用忍冬藤、絡石藤兩種藤類藥物[7]以增強通絡止痛之功。

除上述四類病外，沈老師對于諸多疑難雜癥所使用的對藥及角藥也不計其數，如百部、百合、五味子，沈老師稱其為“二百五”組合，多用于支氣管擴張而出現咳血；厚樸、杏仁，多用于慢性阻塞性肺疾病而致喘促，“喘家，宜加厚樸、杏子”；蒼術、白術，沈老師稱其為“二叔”用以濕氣偏重患者，健脾祛濕；黃精、桑葚，健脾益氣，補腎填精，以補先后天之本；黃芪、仙鶴草，健脾益氣，補虛強壯；黃芪、升麻，二藥使用出自于《醫學衷中參西錄》中升麻黃芪湯，多因脾氣虛而氣機下陷所致胸悶、氣短，治以益氣升陷；高良姜、香附，取自良附丸，治以疏肝理氣，溫胃祛寒；白芍[8]、木瓜，多因肝血不足而致筋脈拘急，病情嚴重可大劑量使用白芍至80 g；大黃、火麻仁、檳榔，多用于便秘日久、老年人習慣性便秘，中病即止；姜黃、莪術、郁金，三藥為同科植物的不同部位，同用治療關節酸痛、肩周炎，以增強其通經止痛的功效等。

5 結語

沈宗國教授常言：“臨證用藥，譬如臨陣用兵。用兵者，摸清敵我之勢，列布精銳之師，暗合天時地利，則逢戰必勝矣。用藥者，審思虛實之情，配伍對角之藥，詳參病機體質，則取效可期矣。”對于對藥及角藥之運用，沈老師強調在中藥“七情和合”理論的指導下，在臨床準確辨證選方上，或兩藥配伍，或三藥齊進，其相互協同作用下，具有增加方劑療效之功，減輕藥物毒性之用。關于對藥及角藥在針對某些疾病的療效上，已經有歷代中醫先賢之臨床實踐加以證明，沈老師在學習先賢的智慧經驗后，再通過長期臨床實踐，融會貫通，總結出自己對藥、角藥的使用心得，對于中醫臨證辨治，具有借鑒意義，故而筆者將其總結成文，以饗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