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飛,霍 青
(1.山東中醫藥大學 中醫學院,山東 濟南 250011;2.山東中醫藥大學附屬醫院,山東 濟南 250014)
抽動障礙是常見于兒童和青少年早期的一種神經精神類疾病[1],臨床常表現為一個或多個部位不自主的運動和(或)發聲抽動,抽動發作頻繁,有時可伴有穢褻言語[2]。有研究指出,目前中國兒童抽動障礙總患病率為6.1%,其中短暫性抽動障礙最常見[3],且近年來發病率逐漸增高[4]。
該病病因復雜,癥狀表現不一,故臨床常被誤診,特別是在基層醫院[5],楊育訪等[6]通過調查認為誤診率為60.3%,因此對于該病早期診斷及治療尤為重要。西醫治療以藥物治療為主,佐以支持性心理干預療法[7]。常見藥物有氟哌啶醇、硫必利、可樂定、利培酮等,療效肯定,但治療時間長,一般需連用1~2個月,然后逐漸減量至6個月后停藥[8],且易復發,副作用明顯,依從性較差。中醫藥治療強調辨證論治,由于其藥物的安全性較高,越來越多的家長逐漸傾向于中醫治療。目前醫家多從臟腑辨證進行論治,筆者以運氣理論指導臨床,治療兒童抽動障礙療效顯著,現選擇驗案一則進行剖析。
王某,男,7歲,生于2011年7月8日。因擠眉弄眼近個2月,伴頭部不自主前伸1周于2019年3月12日初診。家長述患兒近2個月前在準備期末考試期間發現不自主擠眉弄眼頻繁出現,伴左面部不自主抽動,緊張時口吃,于當地市級綜合醫院就診,診斷為“短暫性抽動障礙”,口服“葡萄糖酸鈣鋅、賴氨肌醇VB12” 1個月后諸癥減輕,自行停藥。1周后因情緒波動,導致上述癥狀加重,頻繁發作,并出現頭部不自主前伸,情緒緊張時尤為明顯。患兒體型消瘦,情緒急躁易怒,挑食,喜葷厭蔬,眠安,二便調。舌質淡紅,苔薄白微膩;脈細弦。處方:廣陳皮6 g、清半夏6 g、云茯苓12 g、炮干姜3 g、五味子6 g、炒枳實9 g、生酸棗仁12 g、訶子肉12 g、炒牛蒡子9 g、炒甘草6 g,7劑,水煎服,日1劑。
2019年3月19日二診:服藥后上述抽動癥狀消失,口吃減輕,新出現頭部不自主右搖,緊張時明顯。納食改善,眠安,二便調。舌質紅,舌尖紅甚,苔薄白;脈浮細弦。處方:白薇6 g、玄參12 g、川芎6 g、蜜桑白皮9 g、當歸9 g、炒白芍9 g、蜜旋覆花9 g(包煎)、炒甘草6 g、生姜片2片,7劑,水煎服,日1劑。
2019年3月26日三診:服藥后患兒搖頭及面部抽動癥狀未見發作,情緒緊張、勞累后偶見口角抽動。食欲增強,眠安,二便調。舌質紅,舌尖紅甚,苔薄白;脈弦細,左脈弦甚。處方:白薇6 g、玄參12 g、川芎6 g、蜜桑白皮9 g、當歸9 g、炒白芍9 g、蜜旋覆花9 g(包煎)、清半夏6 g、炒枳實9 g、 訶子肉6 g、五味子6 g、炮干姜3 g、酸棗仁12 g、炒甘草6 g、生姜片2片,14劑,水煎服,日1劑。
如期未見其復診,電話隨訪,家長述患兒服藥后上述抽動癥狀均消失,3個月后再次隨訪,患兒病情穩定,納眠良好,各抽動癥狀未復發。
患兒生于2011年7月8日,辛卯年三之氣,中運水運不及,陽明燥金司天,少陰君火在泉。從中運來看,《素問·天元紀大論》云:“丙辛之歲,水運統之”,丙為陽干,為水運太過,辛為陰干,為水運不及,故辛卯年中運為水運不及。《素問·氣交變大論》指出“歲水不及,濕乃大行……民病寒疾于下,甚則腹滿浮腫……復則大風暴發”,根據五行生克原理,土克水,水不及,則土氣乘之,故水運不及之年,濕氣流行,風能勝濕,濕氣偏勝則必然導致風氣來復,人體疾病除以脾病、腎病多發,還易出現肝氣橫逆或肝失疏泄等癥,內風潛伏。從六氣而言,《素問·天元紀大論》云:“卯酉之歲,上見陽明”,即陽明燥金司天、少陰君火在泉。《素問·六元正紀大論》言:“凡陽明司天之政……陽專其令,炎暑大行”,加三之氣陽明燥金加臨少陽相火,“燥熱相臨”,氣候特點以燥熱為主。燥金司天,金氣用事,氣候偏燥,燥易傷肺,人體肺臟易感邪發病;肺金受邪,無以制約肝木,則易肝風妄動,引發肝病。因此該患兒體質多風多熱,先天肝旺脾弱,易受風動及火熱的影響。
患兒發病于2019年1月,治療后復發并加重于3月,為己亥年初之氣,中運土運不及,厥陰風木司天,少陽相火在泉,初之氣陽明燥金加臨厥陰風木。就診時間為2019年己亥年初之氣,從中運分析,《素問·天元紀大論》云:“甲己之歲,土運統之”,甲為陽干,為土運太過,己為陰干,為土運不及,故己亥年中運為土運不及。《素問·氣交變大論》有言:“歲土不及,風乃大行,化氣不令……民病飧泄霍亂,體重腹痛,筋骨繇復,肌肉瞤酸,善怒”,可見土運不及之年,脾胃功能衰弱,易引發泄瀉、腹痛等癥;根據五行生克原理,土不及,則木氣乘之,肝風妄行,則肝病、風病多發,可表現為肢體痙攣抽搐及肌肉抽動等癥。綜合來看,脾虛肝乘之證多見[9]。從六氣分析,《素問·天元紀大論》云:“己亥之歲,上見厥陰”,即厥陰風木司天、少陽相火在泉。《素問·六元正紀大論》述:“凡此厥陰司天之政,氣化運行后天……風生高遠,炎熱從之……熱病行于下,風病行于上,風燥勝復形于中”,司天之氣厥陰風木統主于全年,以上半年影響更大,故上半年氣候風氣偏勝更為顯著,作用于人體多肝氣偏旺,風病多發;在泉之氣對下半年影響更多,也對全年產生影響,故下半年氣候火氣偏勝更加明顯,作用于人體熱病多見。根據五行勝復的原理,當木氣偏勝之時,燥金之氣來復[10],故在上半年和下半年之中有時會出現氣候暴涼的變化,作用于人體即會出現肺氣偏勝的病理變化[9]。運氣相合,木克土,氣克運,氣盛運衰,以氣為主,故己亥年全年氣候特點以風熱為主。
患兒體質多風多熱,肝旺脾弱,易受風動及火熱的影響,又逢己亥之歲上述土運不及、風木司天、相火在泉的運氣特點,兼初之氣主氣厥陰風木,風氣更勝,外風可引動內風,從而使患兒發病且癥狀波動加重。
初診時患兒表現為面部抽動及頭部不自主前伸頻繁發作,情緒緊張時加重,風動之狀明顯。該患兒體型消瘦,情緒易急,結合出生時運氣特點,體質多風多熱。就診時間為厥陰風木司天、陽明燥金在泉之歲,風熱之氣本就偏勝,更易導致肝風妄行;患兒臟腑嬌嫩,飲食不均,日久脾胃自傷,運化失常,痰濕內生,上擾清竅;氣血生化乏源,無以濡養肝木,亢而生風;加之情緒急躁易怒,肝氣郁滯,疏泄失常,升發太過,故臨床出現擠眉弄眼、搖頭等抽動癥狀。考慮患兒受此司天之氣厥陰風木影響,引動肝風,方選風木司天之歲運氣方敷和湯。敷和湯出自宋代陳無擇《三因極一病證方論》[11],用于治療“民病中熱,而反右脅下寒,耳鳴,淚出,掉眩,燥濕相搏,民病黃癉,浮腫,時作瘟癘”,原方為“半夏(湯洗)、棗子、五味子、枳實(麩炒)、茯苓、訶子(炮,去核)、干姜(炮)、橘皮、甘草(炙)各半兩”。方中半夏、茯苓合用以淡滲利濕,合陳皮、甘草共奏二陳湯燥濕化痰、理氣健脾之功,痰濕得化,脾胃健運,氣血得充,筋脈得養;枳實苦寒以入少陽相火三焦,合酸棗仁以清少陽之相火,火熄則風自平[12];五味子味咸,屬水,既能制少陽相火,又合味酸之訶子共入厥陰肝經,清瀉肝火;炮姜味辛性熱,能溫中驅寒,初之氣加牛蒡子辛平潤肺,合炮姜以散寒,寒熱共施,以防火瀉太過。諸藥合用共奏培土疏木之功,故面部肌肉抽動等風動癥狀得以緩解。
二診,服上方7劑后,面部抽動及頭部不自主前伸癥狀減輕,但風性善行數變,又出現頭部不自主右搖等新發癥狀,皆為風動之象;加之患兒本身體型消瘦,情緒易急,舌質紅、舌尖紅甚,脈浮而細弦,火熱之象盡顯,故選用正陽湯以泄其火,火熄則風自滅。正陽湯原方為“白薇、元參、川芎、桑白皮、當歸、芍藥、旋覆花、炙甘草各一錢,生姜五片”。當歸味苦入心,可瀉心火,性溫入肝,可養肝血,肝血足則風自定,心血足則火自熄[12];川芎辛溫入肝經,既可辛散風邪,又可溫養血脈,舒筋緩急;脾虛則肝木乘之,桑白皮味甘以補脾土平肝木,氣寒以退火熱而清肺金;白芍氣平益肺,肺充則伐肝,又味酸入肝,可柔筋緩急;旋覆花咸溫走下,重鎮降逆,以滋水涵木;玄參味苦輕清,上以入上焦心肺,以清瀉心火,咸味重濁,又可下入腎經,以滋少陰之火,降可引心火入腎,升可挾腎陰入心,溝通心腎、寒熱積聚自散[12];白薇味苦入心,咸入腎,其性大寒,可清泄火熱;合生姜、甘草一散一合,清上熱而溫下寒。諸藥合用,以辛溫和其寒,酸苦泄其熱,寒熱同調,不致偏寒偏熱[13],故患兒服藥后各抽動癥狀均明顯減輕。
三診,患兒抽動諸癥皆減,偶爾出現輕微口角抽動,食欲明顯改善,舌尖紅,脈弦細,風熱之象尚未盡除,將敷和湯與正陽湯兩方合用,以進一步培土疏木、清泄火熱。服藥后患兒諸癥盡消,情緒平穩,食欲增強,睡眠安穩。之后病情穩定,至發病前已有5個月未見復發。
清代醫家黃元御在《四圣心源》中言:“善言天者,必有驗于人。然則善言人者,必有驗于天矣。天人一也,未識天道,焉知人理”[14],指出人處于自然之中,時刻秉受天地之氣的影響,人的體質與出生時的運氣特點密切相關,時令運氣特點又可影響疾病的發生與演變[15]。雷少逸在《時病論》中提到“治時令之病,宜乎先究運氣”,也進一步明確了運氣理論在臨床應用中的重要性。顧植山教授在臨證時強調運氣辨治,即將辨天、辨人、辨病證三者相互結合分析,以天人相應思想為基礎,通過自然氣候的運氣變化了解人體氣機的變化,及其對人體生理病理變化的影響,而后針對個體的病癥特點,制定相應治則治法,方能調整人體與四時陰陽的關系,促使人體達到陰平陽秘的狀態。
陳無擇編著的《三因極一病證方論》中記載了十六首運氣方,正是針對天地氣交變化所致病癥而設立,雖然是根據每年運氣特點,有相應的運方與氣方,但運氣方在應用時并不拘泥于某年用某方的固定套路,而要綜合分析運氣特點、個體體質及病癥表現,而后進行全面施治。運氣方也并不僅僅局限于這十六首方劑,凡符合運氣的致病病機及治療思路,不論是經方還是時方,均可稱之為運氣方[16],正如張子和[17]所言:“病如不是當年氣,看與何年運氣同;只向某年求治法,方知都在《至真》中”,巧妙靈活運用,方可通過調整天人關系,達到治療疾病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