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下過年 人畜共歡

田鑫

當時光的車輪進入臘月，在城里的鄉下人，就有點坐不住了。比如我，因為生物鐘作祟，就老想著回到鄉下，和留守在那里的親人一起迎接新年。

我這里說的鄉下，是位于寧夏回族自治區六盤山區的西海固。那里的鄉親們過年，除了給人過，還給牲畜們過，可謂人畜共歡。

臘月二十三，是小年，被當作大年的序幕，過了這一天，年的帷幕就此拉開。這一天怎么過，一個西海固人就有一種過法，不一而足，但每一種過法中，都少不了對牲畜的關照。

送灶爺是小年里的重頭戲。《釋名》：“灶。造也，創食物也。”從灶字的釋義里，就能看得出灶王爺的職責便是執掌灶火、管理飲食，后來，樸素的鄉下人自我約束，給他賦予了考察人間善惡、以降福禍的職能。

民間傳說，灶王爺上天專告人間罪惡，一旦這家人被告，大罪減壽三百天，小罪減壽一百天。人們為了免受懲罰，人間的人情世故就派上了用場，鄉下人用甜蜜的食物討好灶王爺，想著讓他在老天爺面前說一些甜言蜜語。

可能有人會問了，鄉下的灶王爺到底在哪？我家的灶王爺是貼于廚房灶臺的年畫上的。這畫上，除了對聯和灶王爺一家之外，最醒目的，是一只雞和一條狗，據說它們是給灶王爺看家護院的。我給灶王爺上香看見它們，就老琢磨一件事，這神仙家里也有雞鳴狗吠。看來這雞犬真的升天了，于是就對雞和狗格外照顧，不打不罵，像對待親人一樣。

臘月二十三還有一個重要的工作，就是清掃。四合院要清掃，上房、廚房、偏房、糧食房要清掃，同樣，牛圈、豬圈、羊圈也要清掃，這時候萬物和人一視同仁。而打掃一新的各屋，等著大年三十那天，要貼窗花和對聯。巧手的鄉下女人，會把彩色的油光紙，變成花兒鳥兒魚兒狗兒，讓它們在窗玻璃上飛翔、游弋或蹦跳，再搭配上自家男人們書寫的對聯，年的樣子就具體起來了，不要說人渾身通透，連圈門口貼著“六畜興旺”對聯的牛羊，也都安閑反芻。

大年初一，六盤山區最隆重的儀式是“出行”。簡單理解，出行就是人走出去，把神迎進來，迎的是喜神。

臘月里，鄉老們早早翻著萬年歷查清楚這一年喜神什么時刻從什么方向降臨。村里的人們穿戴整齊，牽上自家經過打扮的牲畜出門等待祂。打扮牲畜一般是先把馬牛羊的毛發梳理干凈，在牛角羊角上扎彩色的紙花，在馬脖子上掛上紅黃色的紙花環，這樣牲畜看上去充滿祥和喜慶之色。人和他們的牲畜組成一支喜氣洋洋的隊伍，在鑼鼓聲和鞭炮聲中迎接喜神。這一刻，牲畜和人一樣，沉浸在春節的氣氛中。

正月初三一過，六盤山區的馬社火就正式開始演出了。在這里要先普及下馬社火的基本常識，這是一種六盤山區群眾根據居住的地形、地理特點和條件，借助畜力而創造出的傳統民俗文化藝術形式，衍生于秦腔，表演者必須懂戲的內容，會騎馬，根據劇中人物，穿戴傳統戲劇服裝，扮成各種戲劇人物立于馬上，手持刀、矛、劍、戟等道具，擺成各種不同的姿態。

六盤山區的社火，有地攤社火、馬社火等近30種門類，而馬社火是唯一一個有牲畜直接參與的。社火和馬為何搭配在一起，據說和六盤山區自古就是戰略要塞有關，蕭關、秦長城都在這一帶。蒙古大軍攻打西夏時重要屯兵之地也在這里。也因為這里出門就是山，代步、農活都離不開大牲畜，馬自然就成了最受歡迎的牲畜。

馬社火所到之處，人們總會準備好供品，恭恭敬敬相迎。小孩子們則跟在舞獅的隊伍后面，趁著別人不注意，揪一撮據說能帶來好運的“獅子毛”，以至于正月一結束，社火隊伍里就出現一頭光禿禿的“獅子”。

正月十五應該是大年這出戲的高潮部分，這一天不光是味覺還是視覺，都要達到一個全新的境地。一大早，廚房里的交響曲就沒停過：和面、揉面、剪面，從構架到美妝，做出了自己得意、家人驚嘆、鄉親羨慕的面燈。面燈在蒸籠里涅槃之后，籠蓋揭起，十二生肖的面燈，就像十二種動物住在一屋。

到了晚上，迫不及待地等著點燈時分的到來。面燈點燃，每人一盞之外，牛圈里的牛要點一盞，雞圈里的雞共用一盞，窩在狗窩里的狗獨享一盞，偌大的四合院，每個人每個牲畜都守著自己的燈，祈禱著吉祥如意。

點完十二生肖面燈，正月里的熱鬧事就剩下二十三的燎疳了。民國《隆德縣志》記載：二十三日晚，當門焚柴草，雜以蔥皮、紙炮，男女皆繞火跳躍，名曰“燎疳”。既而揚其灰，名曰“六谷花”，以占豐年。

喜氣洋洋，沉浸春節氣氛。攝影/ 王知三

燎疳作為整個正月里最后一場儀式，需要人們從山上收集雜草，再從麥草垛上取來麥草，重要的是，要把整個正月積攢下來的蔥姜蒜皮聚合在一起，還要用幾根臘月里殺雞留下的雞毛，一并點燃，等火勢大起來，所有人依次從火上跳過，這一年的晦氣就全部燒光，一燎百了就會干干凈凈、百病不生。

火苗熄滅，長者用鐵鍬鏟起灰燼，朝空中一撒，人們根據火星的形狀類似于哪種農作物的花，來判斷今年種植什么農作物會豐收。五谷豐登、六畜興旺是一年里最重要的期盼，五谷豐才能六畜興，六畜興才會人丁旺，六盤山下的人們，樸素地繼承著農耕文明里最和諧的樂章，而人畜共歡則成了這樂章中永恒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