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鑰匙為什么能開幾把鎖？

張倵瑃 趙宇飛 吳燕霞

“老何，聽說你要回村里當支書？”

“對，我把公司交給合伙人打理。”

“你生意做得風生水起，這是何苦呢？”

“謝謝關心，我已經決定了。”

數月前，某品牌產品區域總代理何振華向客戶們告別，回到老家重慶市開州區大進鎮關坪村擔任村黨支部書記。

數月來，何振華帶領班子干得熱火朝天——硬化公路、整修休閑廣場、修建蓄水池、架設路燈……

地處秦巴山區腹地的大進鎮，層巒疊嶂、溝壑縱橫、交通閉塞，是重慶市的深度貧困鄉鎮。貧窮，似乎成了當地人難以逃脫的宿命。

更讓人揪心的是，全鎮人才短缺，部分基層黨組織軟弱渙散，難以承擔脫貧攻堅重任。

何振華是大進鎮回引到村里任職的人才之一。大進鎮回引優秀人才，整頓基層黨組織，選優配強村“兩委”班子，點燃了戰勝貧困的希望之火，釋放出引領鄉村巨變的磅礴力量。

“頭雁”歸來：頭雁領飛，群雁齊追

何振華是被“三顧茅廬”請回去的。

5年前，擔任村干部的何振華遭人誣告，加之工作壓力大、收入低，他選擇辭職從商。

隨著脫貧攻堅深入推進，關坪村黨支部軟弱的缺點暴露無遺。不少人向大進鎮黨委書記張太雷推薦何振華。

張太雷對何振華的能力和人品早有耳聞，他連續派出四五批人做何振華的思想工作，但都鎩羽而歸。

2019年6月的一天，何振華接到張太雷的電話后很驚訝：“張書記，您怎么親自打電話來了？”

電話那頭，張太雷詳細介紹了大進鎮的情況，詢問何振華是否愿意回村工作。

“那我考慮一下嘛。”何振華很猶豫。他的公司正快速發展，而且他辭職時曾賭氣，發誓“再也不當村干部了”。

這一考慮就沒了下文。一個月后，張太雷登門拜訪。兩人都是退伍軍人，聊得十分投緣，從當年何振華辭職的原因，聊到大進鎮的變化，又聊到軍人的血性。

“你以前當村干部沒干出特別優異的成績，現在機會來了，政策比當年好多了。”張太雷使出激將法。

這一次，何振華動心了。兩周后，張太雷又將他請到辦公室長談了一個多小時，何振華終于同意回村試一試。

“老何，你有什么要求盡管提。”張太雷說。

何振華思忖片刻：“關坪村太落后了，希望鎮里在政策上能對村里多傾斜一些。”

“哈哈，沒問題。”兩位老兵的手緊緊握在了一起。

2017年9月，重慶市委組織部扶貧集團駐鎮工作隊入駐大進鎮。“要攻克貧中之貧，關鍵在人，尤其是選好配強村級班子。”駐鎮工作隊隊長鄭夕明說。

如今，大進鎮依托市、區兩級組織部門的統籌協調，扶貧工作隊、鎮黨委的合力推動，“頭雁們”從四面八方向大進鎮飛來。

何振華等17名在外經商的老鄉和大中專畢業生到村任職，鎮里同時儲備了55名村級后備干部。37名駐村第一書記和隊員也從各地向大進鎮匯聚，他們當中既有市級部門干部、也有區級部門業務骨干。鎮里還組織了全鎮407名無職黨員，賦予他們一定的職責，每人都要領崗盡責，服務脫貧攻堅大局，服務全體村民。

“頭雁”歸來，山鄉正在孕育著生機和希望。

決勝產業：一片茶葉托起的夢想

產業空虛是貧困地區的通病。大進鎮根據當地資源優勢，明確將茶葉、中藥材、糧油果蔬和鄉村旅游作為壯大村集體經濟的主導產業。

紅旗村的自然條件適宜種茶，茶葉生產歷史悠久，這里的鹽茶古道曾經遠近聞名。2017年，鎮里決定以“資源變資產、資金變股金、農民變股東”的方式，成立茶葉專業合作社，試圖讓老茶園獲得重生。

團市委派駐紅旗村第一書記王棟興沖沖地召開院壩會，沒想到迎接他的卻是“一盆涼水”。

輩分高、有威望的李中順第一個跳了出來：“不同意！種茶根本掙不到錢。”

“大家把土地折價入股到合作社，能獲得股份和分紅收益，這是大好事啊！”王棟向村民們解釋。

“空手套白狼，我們不在家，你們就這樣欺騙老人！”幾個年輕的村民嚷嚷起來。

后來，王棟了解到，以前的村黨支部是全鎮后進黨支部，帶領全村發展茶葉、蔬菜等產業都以失敗告終，村民們失去了信心。

王棟靈機一動，帶著村干部和村民代表，到貴州省湄潭縣等地觀摩學習，大家都被當地的發展深深震撼了。

“乖乖，能賣茶葉，還能搞旅游，一盤炒洋芋絲賣十幾塊錢，而在咱們村一斤只能賣幾毛錢。”李中順撓著頭說。

觀摩學習歸來，部分村民開始支持種茶。村里20名黨員帶頭將自家土地拿了出來。村民們看到平整土地后的茶園初具雛形，紛紛加入了茶葉專業合作社。

茶苗種上了，合作社又提出以村民承包的方式管護茶園。這次，沒人愿意冒著風險帶頭干。

沒人愿意，那就黨員上吧。黨員們把茶園打理得井井有條，收入也比以前高出一大截。村民們看到有賺頭，紛紛申請承包。

這讓王棟犯了難：“承包茶園能掙錢，誰愿意退出嗎？”

大家都搶，那就黨員退吧。黨員們主動退出，讓更多人通過管護茶園有錢賺。曾經的“承包大戶”李中順最多時承包了100多畝，而現在只承包了9畝。

“一年多前，這里都是雜草叢生的荒地。”王棟站在山坡上，指著漫山遍野的茶樹說。

在基層黨組織的引領下，大進鎮17個村已分別成立茶葉、中藥材、高山果蔬等專業合作社，基本實現“村村有產業”。

傾心帶富：與貧困戶一起飛

村集體經濟快速發展，讓有的村民先富了起來，但部分勞動能力較弱的貧困戶仍需要重點帶動。

“小華，我曬了些洋芋干，你收不收嘛？”雙龍橋村的吳能道撥通了大進鎮電商扶貧驛站負責人金小華的電話。

“好，吳爺爺，我下午就來您家收。”金小華熱情地答道。不一會兒，手機又響了，又有貧困戶想讓他上門收山貨。

“我不僅上門收貨，出的價錢也比市場價高得多。”金小華說。

24歲的金小華是大進鎮培育的致富帶頭人之一。他挑著籮筐收購貧困戶的農特產品，再通過電商銷往全國各地，每逢旺季，金小華還雇傭貧困戶打包、分發快遞。

“我們努力把黨員培育成致富能手、把致富能手培育成黨員、把有帶富能力的黨員培育成村干部，充分發揮帶頭致富、帶領致富作用。”重慶市委組織部扶貧集團駐鎮工作隊副隊長薛奉軍說。

金小華是土生土長的雙龍橋村人。2017年，鎮里邀請金小華加入電商扶貧驛站，并提供資金、對接銷路，如今，金小華的生意日漸紅火。

“實際上我當時想的是，我‘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多賺點錢就行了，別人貧困跟我沒啥關系。”金小華回憶說。

但干部們的工作精神感染了他，尤其是一次黨課點醒了他。

在那次全鎮村社干部主題黨課上，扶貧工作隊副隊長薛奉軍說：“我們駐村的干部，有能力的人可以帶著大家一起干，經驗不足的人可以跟著大家干，千萬不能做混日子的人。”

金小華徹夜難眠。他覺得自己就是那個混日子的人。

“我是吃百家飯、穿百家衣長大的，現在應該好好回報家鄉。”金小華眼中閃著光。

2019年以來，金小華的電商扶貧驛站已為雙龍橋村集體經濟組織貢獻5萬多元利潤，共幫助貧困戶80多戶，其中包括10余戶殘疾人貧困戶。

如今，金小華也成長為一名預備黨員，并作為后備干部越來越多地參與到村務管理中。

“全鎮已培養出65名致富帶頭人，他們有的是黨員，有的已經發展為預備黨員，有的甚至已經成為村級班子成員。”鄭夕明說，他們不僅帶領貧困村民脫貧致富，也是基層黨組織的后備力量。

動力激發：星星之火終成燎原之勢

脫貧產業的發展、致富能手的帶動，讓大部分貧困戶順利脫貧，但仍有部分貧困戶內生動力較弱。

基層黨組織成了點燃貧困戶內生動力的“火種”。

天保寨村第一書記喻世兵剛上任不久，貧困戶王登萬就給了他一個“下馬威”。

“你們這些當官的，只管有錢人，不管我們這些窮人……”喝得醉醺醺的王登萬指著喻世兵破口大罵。

“我當時沒理他。”喻世兵說，“等王登萬冷靜后再找他溝通。做群眾工作沒有捷徑，只有多交流、多傾聽，讓貧困戶感受到我是為了他好。”

一來二去，兩人熟絡起來。“我都快50歲咯，還沒娶到媳婦。”王登萬時常傾訴心中的苦悶。

“你想娶媳婦，天天睡懶覺、喝大酒可不行，要先脫貧，蓋上新房子，要不然哪個愿意嫁給你？”喻世兵嚴肅地說。

“嗯嗯，我一定好好干活兒，爭取快點脫貧。”王登萬說。

2017年，在喻世兵的鼓勵下，王登萬借助扶貧小額信貸，養了兩頭母牛，還享受到產業到戶扶貧資金補貼3000元。第二年，兩頭母牛分別產下了一頭崽，王登萬賣掉兩頭，收入一萬多元。

王登萬還起早貪黑種了3畝水稻，養了10來只土雞。2019年初，王登萬搬進了新房子，順利脫貧。

2019年春節剛過，王登萬又找到喻世兵：“喻書記，我現在可以娶媳婦了不？”

喻世兵“噗嗤”一聲笑了：“能了能了……我一定說到做到……”

在喻世兵的撮合下，王登萬與鄰村的曾德培結為夫妻，實現了脫貧又“脫單”。喻世兵親自為兩位新人主持了婚禮。

王登萬脫貧又“脫單”，只是發生在大進鎮的一則普通的扶貧故事。在大進鎮，每天都有幫扶責任人像喻世兵一樣，或是挨家挨戶走訪，或是召開村社院壩會，或是與貧困戶面對面談心，宣講政策、聽取意見，給貧困戶打氣、支招。

王登萬等人的脫貧故事，后來被拍攝成《人勤春來早》系列短視頻，片子通過新媒體在大進鎮乃至整個開州區廣為傳播。村民們看后深受觸動，原來幸福真的是奮斗出來的。

目前，大進鎮17個村已全部制訂村規民約，成立了治理“整酒”歪風的紅白理事會，定期表彰脫貧示范戶、張貼紅黑榜，文明鄉風日漸形成。

全鎮已有56戶貧困戶提交自愿脫貧申請書，主動要求摘掉“貧困帽”。

后記

如今的大進鎮，貧困發生率已從2014年底的18.7%降至0.2%，村鎮的道路改善了，主導產業起來了，村容村貌變靚了，鄉村的治理也越來越有序了。

大進，正在脫貧攻堅的道路上大步前進。

正值歲末年初，大進人有了新打算，又開始忙碌起來。

鄭夕明和薛奉軍正忙著組織“兩不愁三保障”的戶戶走訪排查和村級交叉檢查，推進集鎮重點項目建設，籌備春節前的“趕年節”活動，通過銷售農特產品提高老百姓的收入……

在孩子們人生的大考——高考到來時，鄭夕明和薛奉軍兩人都沒能陪在身邊。但孩子們很理解，在脫貧攻堅戰場上，他們的父親也將迎來大考，也要考出好成績。

何振華眼下正忙著為村里謀劃新產業，他準備從四川引進利潤較高的黑毛香豬進行養殖，也正在推進關坪村的交通建設，發展鄉村旅游。每當人們問起他回村任職、生意損失了多少錢時，他都笑而不答。

金小華又挑上籮筐，開始走家串戶收購農產品。他正在籌建一個農產品加工點，以提高農產品的附加值，讓貧困戶可以在那里務工，農產品也能賣個好價錢。

王棟正在思考如何將村里的茶葉推廣出去。2020年開春，就到了茶樹吐新芽的時候，全村預計將出產春茶3000多斤。湊巧的是，他的孩子也將在那個時候出生。

大進鎮，正在迎來屬于自己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