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渚玉器的“玉魄國魂”

劉珊 陳雨佳 劉紹康 周文藝 賈慶杰 趙素文

（中國計量大學，浙江 杭州 310018）

良渚文化被稱為“中華文明的曙光”,是中國上下五千年瑰麗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它的發現展示了中華文化從多元走向一體的一個環節，在中國歷史文化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它是長江下游地區，特別集中在錢塘江流域的遠古文明，代表遺址為良渚遺址，距今約5300-4300 年。其中出土的最典型文物，當屬各類玉器。玉器作為良渚文化精神的物質載體，蘊含了豐富的宗教思想、禮制文化、神權象征內涵，作為原始政治、經濟、等級、宗教禮制的重要物化產物，其種類及紋飾不僅內容神秘豐富，更蘊含著深刻的文化內涵。玉器折射出了良渚時代璀璨的文化風貌，是研究良渚文化發展程度的重要切入點。

一、良渚玉器的出土發掘和研究現狀

良渚文化遺址于20 世紀30 年代由施昕更先生主持發掘，當時人們尚普遍將它歸屬于龍山文化。直至1956 年，夏鼐先生根據考古學的定名原則，才將環太湖流域的這一片遺址單獨且正式定名為良渚。在這片古老的遺址里，人們發掘出了大量深具歷史文化價值的玉器。

（一）良渚玉器的發掘概況

本文現將良渚玉器的現有發掘情況作簡單梳理，并概要羅列如下：

1.江蘇江陰祁頭山遺址出土：玉玦。

2.浙江余杭石馬兜遺址出土：條形璜、橋形璜、半壁形璜。

3.浙江余杭廟前遺址出土：玉管（淺沁）、玉管（中沁）、玉璧。

4.浙江余杭瑤山遺址8 號墓出土：玉管（深沁）、玉鉞、玉粒、玉三叉形器、玉冠狀器；2 號墓出土：玉琮、神人獸面紋玉琮；5.12 號墓出土：玉琮、獸面紋玉管串；14 號墓出土：玉管一組、玉鐲、玉璜。

6.浙江余杭反山遺址出土：玉琮、玉璧、玉鉞；23 號墓出土：玉管（烈沁）、帶線切割痕玉璧、神人紋玉琮、玉璧（5 個）等。

7.浙江余杭吳家埠遺址采集：神人紋半爿玉琮、玉鉆芯。

8.浙江余杭觀山4 號墓出土：玉冠狀器、玉璧、玉三叉形器、玉鉞；2 號墓出土：玉琮、鐲式琮。

9.浙江余杭文家山遺址出土：玉珠、玉管、玉冠狀器等。

10.浙江余杭卞家山遺址5 號墓出土：成組玉錐形器、玉管；10 號墓出土：玉珠一組、玉鐲。

（二）良渚玉器的研究現狀

良渚遺址在發掘之初，并未進入考古研究的熱點領域，但隨著良渚遺址及其中玉器持續不斷的新發現，出土玉器上包含的深厚遠古文明底蘊，引起了越來越多當代研究者的強烈興趣，良渚玉器的研究因而漸漸成為研究熱點。

本文對檢索得的現有成果進行數據分析，可以得到下面分析圖：

綜合上圖可見：

學者對于良渚文化中玉器的集中研究始于20 世紀80 年代。代表成果是浙江省考古研究院1986 年發布的報告：《浙江余杭反山發現良渚文化重要墓地》。從這篇報告開始，良渚玉器開始進入中國學者視野，并引來開始大量著手于良渚玉器的研究。

此后隨著2019 年7 月6 日良渚申遺成功，良渚文化再一次回到社會的關注視野。代表成果有：如胡智勤的《良渚文化品牌IP 化的構建與傳播設計》（2019），可以說從一個全新的角度和當下維度來傳承良渚玉器文化。圖中出現在2019 年研究高峰期，就是這一背景的體現。

現時代的良渚玉器研究，焦點關注的除了紋飾研究、社會功用研究、燒制方法的研究、制作工藝的研究和科學保護研究之外，新增了從當下社會環境著手的傳播學研究。

二、良渚玉器種類及紋飾

良渚文化時期的玉器，無論在數量、種類、品質上，都可以稱得上是史前文明的巔峰。根據這些玉器的使用功能分析，可知良渚玉器可分類為功能性法器、裝飾品。

（一）種類

良渚出土玉器中的功能性法器，包括玉琮、玉璧、玉鉞、錐形器、三叉形器等。中國古代有玉璧祭天、玉琮祭地的禮制傳統，玉璧和玉琮映射了中國古代“天圓地方”的蓋天論。玉琮是一種內圓外方形狀的玉器，是具有形體原創意義的器物。顏色以青色居多，整體切割形狀規整，中有圓孔，外身多以獸面紋為主體修飾，并被四角線分為四組。玉璧是良渚玉器中出土數量最多的玉器，是中心為圓孔的片狀玉器，是良渚社會重要的祭天法器。

（二）紋飾

良渚玉璧大致可分為方圓形、近圓形及圓形三類，表面凹凸不平，絕大多數良渚玉璧沒有紋飾。另外，鉞由斧演變而來，象征著權力。

良渚出土玉器中的裝飾品，可分為功能和身份象征的裝飾品和一般裝飾品。比如，玉管又叫“玉琯”，是古代玉制的古樂器，用以定律，多作為音律用器。良渚玉珠外形與玉管相似，多呈長管形，管壁略鼓，呈圓弧狀，中間鉆孔，多被人們制作成手串，作為精美小巧的裝飾品。玉墜顧名思義是指玉器吊墜，玉墜在良渚文化中是一種可垂掛于服飾上的飾品。良渚玉墜多帶黃斑，玉墜上的紋路多人面紋、獸面紋，花鳥紋等，紋飾由玉墜的不同功用來決定。

三、良渚玉器的紋飾特征

良渚玉器上往往雕刻著特點鮮明的紋飾，其紋樣隨著文明的發展，是在不斷進行演化的。獨立紋飾是最早出現在良渚玉器上的裝飾圖案，而后逐步演變為組合紋飾。

（一）獨立紋飾

良渚玉器上的獨立紋飾，分為人紋飾、鳥紋飾與獸紋飾三個大類：

人面紋飾。今人多以“神人”稱之。在獨立紋飾中，人紋被發現得比較多，并且大都以獨立形式、簡單形式出現在玉琮上。在人面紋飾的人物偶像崇拜里，偶像一般有巫師和首領兩個說法。伴葬的玉器是如同“神”的存在，用于保佑墓主人平安，而這種神的存在，即首領、貴族此類神化身的一類人物。

鳥紋飾。良渚文明里，獨立出現的鳥紋飾較少，更多的鳥紋飾或是直接，或是以變體與其他相關的紋飾組成組合紋飾。我國的出土文明對鳥類的崇拜是十分廣泛的，在我國古籍文獻與神話傳說中，日與鳥常常有不可分割的聯系，對鳥的崇拜其實就是對日的崇拜。與此同時，各種與鳥相組合紋飾的出現，也證明鳥不同于一般的獸，良渚文明很可能是以鳥來作為文化圖騰的文明。

獸紋飾。獸紋飾相對而言比較普遍，廣泛地刻在除玉璧之外的玉器上。幾乎全是兇猛的動物，這些兇猛的、猙獰的大型動物的崇拜，是在社會發展出各種階級和層次之下的崇拜。由這些多樣化的獸類崇拜可以看出，良渚文明是由多個氏族或部落相整合而成的。而動物崇拜中各個獸類崇拜，可能是與良渚文明有關的，地位不如良渚本族的某種族人的崇拜，而后續將獸紋飾與鳥紋飾整合，則可能是逐步被整合化的結果。

（二）組合紋飾

良渚玉器上釣刻的組合紋飾，可歸結為人獸鳥、人獸、獸鳥三種組合形式。

人獸鳥組合紋在玉器紋飾中數量較少，在良渚遺址出土文物中僅有6 件，分布跨度小，占組合紋飾的 12.2%和玉器紋飾總數的 0.02%，主要出土于最高等級的大墓中，多刻于琮、琮形鐲、鉞等器物上，成為功能性法器的代表符號，表現的內容涵義豐富、構圖完整，與神權聯系緊密。人獸鳥的組合是良渚玉器中紋飾最完整地組合，但不同的玉器相同的組合紋飾，反映出的內涵和玉器的功能也往往不同，獸紋與鳥紋這兩類紋飾在作用、地位上有著很大的差異。

人獸組合紋，即神人獸面紋，大多繪于玉琮上，在組合紋飾中所占數量最多，占玉器組合紋飾的 75.5%，多被發掘于貴族的高等級墓中。神人凌駕于獸面之上，兩者相輔相成，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良渚先民對當時自然社會的認知。人獸紋是良渚先民表達其對祖先崇拜的一種標志，目的是祈求可以得到神明的幫助與祝福。在良渚中期社會后，人獸組合紋大量的取代了人獸鳥組合紋，完整的神人獸面紋大量增多。

獸鳥組合紋，此類紋飾在考古發現中數量較少、出現頻率最低，構圖的要素也最簡潔，三個墓地中僅出土五件玉器，主要施刻于琮形鐲、冠狀器、璜、三叉形器等器形，數量少但分布范圍跨度卻高于人獸鳥組合紋。獸鳥組合紋的形成與獸紋和鳥紋的相互接受有關，在良渚封建集團的統治中逐漸占據統治地位的部族將自己的圖騰奉為整個社會象征權利的族徽，獸紋在發展過程中也逐漸接受了鳥族崇拜的圖騰。

綜上，從體現的文化心理來看，良渚玉器上的獨立紋飾如人紋飾、鳥紋飾、獸紋飾，無疑對應了早期文明共有共通的偶像崇拜與動物崇拜。良渚玉器上釣刻的組合紋飾，人獸鳥、人獸、獸鳥三種不同的組合樣式，反映了不同階級的社會集團在良渚文化的文明發展進程中所呈現出的復雜性，也間接地反映出了良渚文化社會由神權轉向王權的復雜發展過程。

四、良渚玉器的制作工藝

根據反山墓地的出土研究發現，良渚玉器在材質選料上，同一墓出土的玉器大多數是由同一塊玉料進行切割加工而成的，玉器的品質、色彩也大致相同。根據多處遺址出土玉器的勘測，發現良渚玉器的原材料以具有膻狀交織纖維顯微結構的透閃石-陽起石系列閃石玉為主，因地制宜，就地取材。

良渚玉器的線條打磨方法有直線、折角線、射線、環線多種方式，其中直線的打磨更加光滑平整；折角線打磨后底端下凹，深且寬；射線打磨比較細密緊湊，接痕較明顯；環線打磨則會出現毛碴，且手工制作的環線會較淺。在花紋雕刻上，反山墓地出土的玉器中有大量雕刻花紋圖案，多采用陰紋線刻、減地法淺浮雕、半圓雕等多種通體透雕技術方法，圖案雕刻精密至極，精雕細琢。

總之，良渚文化中的玉器制造業可謂達到了當時制造工藝的巔峰，因地域相近，它繼承了馬家浜文化玉器制作的傳統技術，玉器工藝發展程度較高。

不過有一個奇特的現象是，良渚遺址晚期墓葬里出土的玉琮，工藝反而比前期更落后，甚至有假玉的出現，這當是因特權階層強調自己的權威，墓葬玉器的需求量過高，違背了社會實際生產能力而導致的質量下降。

五、良渚玉器的文化內涵

今天分析良渚玉器的文化內涵，我們不可避免要從其當時的社會功能切入剖析。

首先，良渚玉器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禮制用玉，其紋飾則體現出了深刻的宗教寓意。大型墓葬中多玉琮、玉璧、玉冠形器、玉三叉器等，數量較多，種類豐富，做工精細；小型墓葬中則常見玉珠、玉管等僅用于佩戴和裝飾的玉器。良渚的玉鉞象征軍事權力；玉三叉形器象征皇冠；玉琮基本用于祭祀；玉璧被推測可能是財富的象征。總之，“禮制”的核心是通過玉器的數量、種類、組合、做工等來反映階層的差異。同時，良渚玉器廣泛分布著“神人獸面紋”，這是一種良渚時期精湛的表現方式。“神人獸面紋”多出現在玉琮上，玉琮具有等級象征的作用，反映出他們的原始宗教理念：將宗教意識寄托于玉器上刻畫的神靈，企圖獲得神靈的庇護、希望被賦予大自然的力量。“神人獸面紋”作為一種神靈圖案，在創作過程中，精美的雕刻被融入了良渚先民的樸素精神和原始思想，從而變得神秘和具有震懾感。良渚先民對大自然的存有崇高的敬意，和深刻的崇拜。總之，良渚玉器無疑是原始宗教禮制的綜合載體。

同時，良渚玉器也折射出了當時商品交流與社會制度變革的面貌。在良渚文化的發展中，農業發展迅速，玉器加工的手工業也如同騰飛般發展，出現了明顯的社會分工活動，人與人之間是明顯存在商業活動的。比如，瓶窯匯觀山4號墓隨葬的48把石鉞，既未開刃，也無使用痕跡。可見它們不是實用器具，而是類似“貨幣”的信用體系存在。由首領統一鑄造的，并進行擔保的“石幣”。而“男不用璜、女不用鉞”的考古所得，折射出良渚玉器使用時明顯的性別、社會等級分化。另外，在部分墓地中發現被切割的玉琮。玉琮是物化的神權，分割暗示神權的分配與授予，如果墓地主人擁有被切割玉琮的一部分，表明這件玉琮受之于人，或是主人將一部分給予他人，是為了神權的分配和授予而分割玉琮。

縱觀中華民族的歷史，玉器始終被鐘愛，隨著古人的不斷實踐和探索，玉器由最初的僅作為生產工具使用，到如今形成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玉”文化傳統，見證了中華文明的成熟發展進程。良渚玉器不僅是良渚社會進程的產物，也折射出了良渚文化的璀璨風采。作為政治、宗教觀念的實體化和物化載體，良渚玉器反映出良渚文化復雜的社會組織和統一的宗教信仰，對中國玉文化的流變也產生了深遠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