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P矩陣·互文游戲·亂序時空

摘? 要：《十萬個冷笑話》系列電影借由跨媒體敘事策略，與該IP其他媒體文本在敘事上各司其職又互為馳援，打造成具有增值效應的《十萬個冷笑話》IP矩陣，在電影市場上屢獲票房佳績。通過對《十萬個冷笑話》系列電影進行文本細讀，探究其在IP改編過程中，以戲仿的方式將其他文本納入其故事世界的敘事邏輯。

關鍵詞：IP矩陣;十萬個冷笑話;互文游戲;亂序時空;敘事邏輯

2014年底，由同名網絡動漫改編的小成本動畫電影《十萬個冷笑話》登上大銀幕，旋即以黑馬之姿摘得1.2億票房;而在2017年暑期檔，《十萬個冷笑話》續作票房也輕松過億。《十萬個冷笑話》系列電影在市場上所獲得肯定并非偶然，而是源于主創團隊在影片的創作、營銷等方面的持續深耕。有學者認為，電影《十萬個冷笑話》的示范意義不亞于獲得近十億票房佳績的《西游記之大圣歸來》，它“開創了一種本來不存在的動畫電影形態”[1]。目前，該系列電影的商業模式已在電影學界及產業界引來較大關注，但對這兩部動畫電影敘事策略的研究則相對較少。本文旨在對《十萬個冷笑話》系列電影進行文本細讀，探究其在IP改編過程中，以戲仿的方式將其他文本納入其故事世界背后的敘事邏輯。

一、IP矩陣：網絡動漫的大銀幕“轉碼”

IP是英文“Intellectual Property”的縮寫，意為知識產權。將小說、戲劇、漫畫等改編成電影的現象在電影史上并不鮮見。與之相比，近些年來熱議的“IP電影”則因其互聯網“基因”更為引人矚目?！妒f個冷笑話》系列電影的IP源頭是漫畫家寒舞自2010年在知名漫畫網站“有妖氣”上連載的同名漫畫，該漫畫沒有統一的故事線索，由幾個“吐槽”短篇系列構成，各系列之間并無緊密關聯，被網友稱為“中國版的日和”①。2012年開播的第一季動畫，延續了這種“吐槽”②美學，且各篇之間相對獨立，偶爾有人物“走錯片場”進入其他篇“客串”一番。《十萬個冷笑話》具有典型的網絡亞文化審美特征，一經推出就獲得了廣大網友的熱捧，成為我國網絡動漫IP中的翹楚。截止到2017年11月，漫畫的總點擊量已逾25億，而番劇第一季全網點擊率則超過10億。

而電影《十萬個冷笑話》則把《世界末日篇》《哪吒篇》《匹諾曹篇》《福祿篇》等熔于一爐，并加入了“時光雞”這一角色。時光雞在時空管理器上的一次失誤操作打破了原有的平衡，上述各篇的主角因而匯聚起來，破除以女巫和鳥不打屎（New Blash）大王為代表的邪惡勢力的阻撓，解開封印找到時空管理者小金剛，恢復時空秩序。在劇情上可視為第一部前傳的《十萬個冷笑話2》，進一步對IP進行改編再造，主要人物中僅小金剛和河神出自原動漫，其余幾人則皆從幾大神話系統中挪用而來?！妒f個冷笑話2》故事雖然更為宏大，但仍延續了第一部的“尋找”“拯救世界”等主題，河神、雅典娜、雷神與尚是凡人的小金剛踏上尋找創世神杖的征途。神杖吸收小金剛的怨念成為一股毀滅性力量，而后眾人齊心封印創世神杖。

“任何敘事作品相當于一段包含著人類趣味又有情節統一性的事件序列的話語。”[2]156《十萬個冷笑話》系列電影并非是對網絡動漫各系列人物及故事的簡單疊加，而是把IP中提煉而出的各個符碼巧妙地嵌入一個完整的敘事鏈條中。兩部電影均建構了一個嶄新的故事，故事的諸多小情節以“反套路”的方式解構敘事，但電影整體情節發展均嚴格遵守敘事發展邏輯。布雷蒙在《敘述可能之邏輯》一文中歸納總結了敘事的基本序列，主要由三個功能組合而成，分別是“可能性”“變為現實或沒有變為現實”“成功或失敗”[2]154。具體到電影《十萬個冷笑話》中，這三個功能所對應的情境如表1所示。

值得注意的是，這兩部電影之間、電影與網絡動漫之間還在諸多情節設定上有呼應之處，由此實現整個IP故事情節的有機銜接。例如，第一部中時光雞引以為傲的面部刀疤，在第二部中講述了其來歷;第二部里復活之后的南方神拉從腦洞中飛出落到草原孤兒院，失憶后身份轉變為前傳里的時光雞;第二部片尾彩蛋里小青離開孤兒院前去尋找小金剛，腦洞里小金剛的BT下載的種子文件正在下載，文字劇本內容與動畫中的《葫蘆娃篇》內容無縫接續。《十萬個冷笑話》舞臺劇及手游目前也已推出，與電影及動漫共同組建出一個宏大的故事世界。美國著名媒介分析學家亨利·詹金斯在本世紀初提出了“跨媒體敘事”（Transmedia Storytelling，亦有譯為“跨媒介敘事”）概念，在這種內容創意理念指導下，“一個跨媒體故事橫跨多種媒體平臺展現出來，其中每一個新文本都對整個故事做出了獨特而有價值的貢獻?！盵3]借由跨媒體敘事策略，具有增值效應的《十萬個冷笑話》IP矩陣逐漸打造而成，各種媒體在敘事上各司其職又互為馳援，形成了一個開放包容的創作生態。

二、互文游戲：經典IP的顛覆性再造

“當下藝術作品的跨媒介敘事，在藝術文本上首先展現出的特征便是高度的互文性（Intertexuality）。包含藍本在內的多種跨門類藝術文本之間，每一個文本都處于其他文本的交匯處，都進行其他文本的吸收與轉換?！盵4]“互文性是指文本與其他文本，文本及其身份、意義、主題以及社會歷史之間相互聯系和轉化之關系和過程?！盵5]《十萬個冷笑話》的各種媒體文本共同建構了一個互文性的故事世界，網絡漫畫內外的諸多IP人物均在這個互文本場中穿梭游弋。漫畫《十萬個冷笑話》自誕生之初即以其對經典IP符碼的顛覆性重組而收獲了大量擁躉，而在系列電影中這種互文游戲則被踐行得更為徹底。

在《十萬個冷笑話》系列電影里，神話傳說、童話故事、影視作品中的經典人物及情節均以解構的姿態出現。小金剛與蛇精本是敵對的，在電影中卻是一對CP（情侶檔、夫妻）;哪吒“生下來就是九尺大個兒的芭比金剛”;李靖的人物設定是“百分百被空手接白刃”，從來沒有砍到過人;白雪公主沒有和王子在一起，而是愛上了另一個童話中的鼻子伸縮自如的匹諾曹;戰爭與智慧女神成了屢被催婚的剩女;河神是一個行動遲緩、說話啰嗦的“娘炮”（“娘炮”的評價出自片中東方神女媧之口）;北歐神話中威猛勇敢的雷神托爾在電影中以嬌小呆萌的小狗形象示人，是一個不會言語的行走的“表情包”。而其他經典角色的“串場”，則以戲仿、夸張的手法被解構成一個個令人忍俊不禁的“?！雹?。譬如，第一部中，鳥不拉屎大王恢復類人形態后穿上“最強盔甲”成為“擎天柱”，“變形出發”之時卡住了腰;第二部片頭小金剛將星圖與榴蓮置換，偷走榴蓮之后，喜羊羊秒變柯南進行推理;第二部小金剛偷走創世神杖之后黑化，表情動作與《指環王》中的咕嚕一致?！妒f個冷笑話》系列電影，尤其是第二部，可從其他文本中找尋到參照原型的地方不勝枚舉。

此外，經典音樂、美術作品等也被納入《十萬個冷笑話》系列電影的互文網絡。第一部中李靖、匹諾曹在開啟時空封印的路上逃避以女巫團為代表的惡人追捕，背景音樂是巴赫的《康康舞曲》，音樂與劇情節奏相合，但又喜感十足。第二部中河神借銀河變出三倍兵力，強行制止戰爭，電影中出現由法國畫家歐仁·德拉克羅瓦作品《自由引導人民》戲仿而來的畫面，畫中人已替換為片中幾位主角。

顛覆再造的經典IP的意義在于不僅構成影片的各種笑料，還較好地融入了影片的敘事。由于情節、人物、主題等方面的互文關系，熟悉相關IP的觀眾能夠輕易地聯想到其他文本，并將兩者進行對比，揣度該文本的敘事走向。例如，《十萬個冷笑話2》中巨型化的神杖即將踩踏主人公時，《大話西游》經典配樂的介入意味著敘事的轉折，熟悉《大話西游》的觀眾可知力挽狂瀾的英雄人物即將現身，黑暗勢力將要滅亡。更為重要的是，“此類‘拿來主義的ACG元素拼貼所倚重的是原作品與當前電影的互文效應，通過不同文本的形象符碼鏈接，可以產生跨越式的意義生產效果?！盵6]《十萬個冷笑話》系列電影將《海賊王》《七龍珠》等熱血少年動漫中平凡少年拯救世界的勵志主題集于一身。

“對經典形象的戲謔再造及對經典敘事的狂歡解構，其中的調侃味與反叛性，恰好迎合了今天80、90后‘緬懷青春的情結，又凸顯了媒體整合時代下年輕一代審美偏好的顛覆與嬗變?！盵7]《十萬個冷笑話》系列電影對經典IP的解構，符合當下網絡上反經典、反主流的審美傾向，使年輕觀眾從熟悉而又顛覆舊有認知的諧趣橋段中獲得的審美（或者說“吐槽”）快感。新媒體語境下，“‘看電影作為一種經典藝術消費方式，正在經歷從‘觀看到‘游戲的歷史性跨越?！盵8]《十萬個冷笑話》系列電影的互文游戲與青年觀眾的“游戲性”觀影之間形成了某種程度上的耦合。

三、亂序時空：多重世界的并合場域

在電影《十萬個冷笑話》中，時光雞在時空管理器上啄鳥不拉屎大王——其本體暴露狀態下體型猶如蒼蠅，引發蟲洞警告，系統超載，并啟動了時空管理器自爆程序導致時空錯亂，哪吒、無名吐槽男主、匹諾曹、白雪公主等分屬不同平行世界的人物進入了同一時空。而續集中則直接將四大神話系統設定在同一宇宙中，這個宇宙由泰坦用創世神杖創造，并且預言有一天宇宙會因為黑暗的力量奪走神杖而陷入混亂。多重世界被整合在同一場域之后，兩部電影均采取了幾組分線匯聚成一條情節主線的敘事策略。在處理多視點的時空敘事方面，電影有其先天優勢。“從敘事上說，電影的多視點可以認為是一種‘語言，一種兼有時空的語言。實際上，大影像師正是通過多視點表現不同類型的時空組合，并向觀眾提供由此建構的敘事。”[9]121

《十萬個冷笑話》系列電影頻繁使用交替蒙太奇來表現不同空間中同時的行動，并且在幾組情節線中大多用劇情的反差來制造喜劇效果。“歷時性和共時性在電影中緊密結合，行動的同時性表現是電影史上電影藝術家特別鐘愛的一種方式，正是它使影片特別引人注目?！盵9]154《十萬個冷笑話》中，三組人必須同時打開時空封印，每一組通向封印的迷宮路徑各有不同，迷宮中所遇到的外界阻撓更是相差甚遠。李靖、匹諾曹組遭遇以女巫團為代表的眾惡人圍剿，在迷宮中逃竄;而哪吒、白雪公主組則僅有普通街頭混混跟隨，全程未遇到任何危險，最后的迷宮甚至是個游樂園。因而，此時無名男主與時光雞那一組就退居次要地位，影片以這兩組的交叉蒙太奇為主。而在打開封印前，交叉蒙太奇主要聚焦在李靖、匹諾曹組以及同樣陷入險境的無名男主、時光雞組。無名男主以吐槽能量形成的防護罩勉強抵抗巨齒龍獸的攻擊，祈求時間再快一點;而另一空間中的李靖則難以拼好魔方，祈求時間再慢一點。安危之別、快慢之差，這前后兩組的交叉蒙太奇，不僅交代了各組的行動，還有效地調節了敘事節奏，達到了逗趣的目的。

莎·科茲洛夫認為“每個電視的敘事者都不僅要善于決定表現共時性事件時孰先孰后和每個場面的延續時間。一種選擇會造成緊張和懸念，另一種會造成松散無力?！盵10]盡管電影與電視在敘事方面存在差別，但她的觀點在電影敘事中亦具有一定的適用性。上述《十萬個冷笑話》中的兩組交叉蒙太奇就揭橥了共時性事件表現順序安排的重要性。在第二組交叉蒙太奇中，無名男主畫面中計時器剩余時間僅有9秒，而切至李靖、匹諾曹解開魔方這一小敘事段落的延續時間則不止9秒鐘，中間還穿插了一小段匹諾曹的閃回。因而可以說該敘事段落的敘述時間大于故事時間，屬于“擴張”[9]163?！皵U張”這一敘事節奏相當少見，甚至不屬于熱奈特根據時距劃分的四種敘事節奏中。但《十萬個冷笑話》中“擴張”這一敘事節奏與影片劇情、人物心理實現了高度契合。

當所有主角聚集起來時，《十萬個冷笑話》系列電影的敘事便按照布雷蒙所定義的改善階段和惡化階段輪換交替發展，形成了一個“敘述循環”。在《十萬個冷笑話2》片尾，小金剛一拳將神杖打入腦洞（得到改善=可能惡化），河神等人被神杖拉入腦洞（惡化過程），腦洞最底層是宇宙起點，時間空間混亂，生命形式將被降維瓦解（惡化產生=需要得到改善），小金剛等二維人物沒有厚度，神杖在他們側身時存在視覺盲區，南方神拉束縛住神杖，欲與其一同被封?。ǜ纳七^程），小金剛用手套封印神杖（得到改善）。

四、結語

綜上，盡管《十萬個冷笑話》系列電影在諸多細節處采取了解構敘事，但電影在整體上依然遵守著敘事的邏輯，情節發展工整有序。該系列以跨媒介敘事的策略，將網絡動漫IP內外的一眾符碼納入一個完整的故事世界，通過對經典IP的顛覆解構來迎合當下認同“吐槽”文化的青年群體的審美偏好。在媒體融合時代，《十萬個冷笑話》系列電影敘事要義或許能給我國的動畫電影乃至真人電影的創作帶來些許啟示。

注釋：

①《搞笑漫畫日和》是日本知名漫畫作品，在《月刊少年JUMP》上連載，因其惡搞風格而此受到日本眾多動漫迷的追捧。

②“吐槽”，是日本漫才（日本的一種站臺喜劇，類似于相聲）中“ツッコミ”的漢語翻譯，指從對方的語言或行為中找到一個漏洞或關鍵詞作為切入點，發出帶有調侃意味的感慨或疑問的行為。

③“?！?，網絡用語，指令人發笑的點。《十萬個冷笑話2》中南方神拉將梗與原子的概念置換，稱梗是所有物質的基礎。

參考文獻：

[1]於水，於歌.從“低幼”到“全年齡”：國產動畫電影的前行路徑[J].電影藝術，2015（6）：14-19.

[2]布雷蒙.敘述可能之邏輯[M]//張寅德，編.敘述學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9.

[3]亨利.融合文化：新媒體和舊媒體的沖突地帶[M].杜永明，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2：157.

[4]李寧.互聯網時代藝術的跨媒介敘事[J].民族藝術研究，2016（3）：15-21.

[5]李玉平.互文性：文學理論的新視野[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4：5.

[6]齊偉，李佳營.論華語電影的二次元審美文化現象[J].電影藝術，2016（5）：80-89.

[7]米高峰，張藝川.動畫角色符號化：破壞性重構與陌生化狂歡——以《十萬個冷笑話》為例[J].藝術評論，2015（9）：148-150.

[8]張斌.從“觀看”到“游戲”——新媒體語境下電影的形態重構[J].當代電影，2015（11）：168-172.

[9]安德烈，弗朗索瓦.什么是電影敘事學[M].劉云舟，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

[10]科茲洛夫.敘事理論與電視[J].蘇汶，譯.世界電影，1993（2）：77-107.

作者簡介：陳煥慶，上海大學上海電影學院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電影批評，青年亞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