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作為一種綜合性的藝術治療模式,繪本治療結合多元藝術表達獲得洞察并以此探討自我未知的一面。目前,繪本治療已受到普遍認可,但是它的實際操作依然停留在繪本欣賞環節中,完整的實際操作體系依然顯得較為生硬并存在一定的爭議性。
關鍵詞:繪本治療;圖像敘事;心象;隱喻
基金項目:本文系2019年江蘇省高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項目“學前聽障兒童繪本治療路徑研究”(2019SJA0542)階段性研究成果。
一、序言
人類社會存在以來,藝術與心理的交織便從未停歇,作為人類與生俱來的一種表達本能,藝術創作在表達的過程中一直伴隨著心理狀態與創造力間的相互作用。當代藝術治療仍然在進行著以藝術展開人類自我探索與成長的不同治療形式的開拓性研究。繪本治療擷取了藝術與心理兩個領域的不同特色,結合多元的藝術表達方式在藝術治療領域初露頭角,并持續探索著藝術實踐中創造力所引發的更多可能性。
二、圖像敘事之力
圖像表達可追溯至遠古時期的巖洞壁畫(cave drawing),原始人類通過圖像記錄生活,并以這種粗略圖像探討世界和生命的諸多話題。在中國,《莊子》一書就曾提出人通過藝術實踐中的沉思來超越自我的主張,古埃及甚至已經出現了利用藝術活動來治療精神病人的情況。20世紀初,心理學家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的《夢的解析》是第一個將視覺藝術融入心理學的理論,弗洛伊德的門生榮格(Carl Jung)也對視覺形象藝術十分推崇,強調借由藝術創作引發意識層面的改變,這也對之后的藝術治療領域產生了重大影響。受這兩位心理學家的影響,20世紀三四十年代的精神治療運動(psychiatric movement)強調潛意識與象征化在心理分析中的巨大作用。在20世紀30年代,被視為美國藝術治療最主要的創始人瑪格麗特·南姆伯格(Margaret Naumburg)終于提出了藝術治療的概念,并建立了藝術表達的治療模式,自此,藝術治療便在美國發展起來,并很快延伸至英國、加拿大、德國、荷蘭等其他發達國家。
藝術活動的創造性過程使得長期從事臨床心理工作的學者對繪本都較為推崇,他們認為繪本的創作表達本身就具有治愈性。日本臨床心理學家河合隼雄將繪本比喻為“最容易表現靈魂現實的一種媒介”[1]。維也納美術教育家Franz Cizak也表示“所有兒童皆能夠以視覺象征進行自我的世界性語言的表達”。作為很早就被認定為綜合藝術的繪本,囊括了圖像的敘事、潛在的節奏、隱藏的細節、留白的意義、色調的變化、題材與形式、開本與方向、視角與框線、媒材與風格、時間與空間等諸多要素,且在其形成過程中伴隨著創造與發現。繪本治療作為藝術治療的一個分支,以表達為階梯,通過表達的各個要素引發語言本身無法企及的內容,并能夠對其本質進行延展。
創作環節之于個案是通過圖像的表達完成畫畫、看畫、讀畫,從而構成新的認知世界。創作作為繪本治療的一個抓手,伴隨著紙面的圖像敘事逐漸產生全新的意象,能夠使個案重新體驗生命故事。更有趣的是,如果一個跨頁的圖像是一個格式塔(Gestalt),那么創作過程中可能表現的那些難以辨識的變形圖像或隱喻圖像也都可以理解為一個格式塔,我們可以從這種格式塔中來了解個案對自我、他人以及周遭世界的個體化詮釋。這些格式塔中包含了個案對相應實體的大小、顏色以及彼此關系的理解,同時也流露出自我對其潛在的態度,而在組裝與配置整個格式塔的過程中我們又得以獲得其感官世界與知覺世界的相位與向度。
事實上,所有的圖像都能作為語言被閱讀與理解。在繪本中圖像本身就是一種語言,容納了作者的創意與想法。以聽障兒童為例,傳統的文字故事或以文字為主的故事往往無法形成生動的形象,因此,他們常被阻隔在故事之外,無法進入故事做到真正的聆聽與思考;而繪本故事則是以圖像為主,尤其是無字繪本的存在為聽障兒童提供了更多打開心扉,輸出內心世界的可能性。在繪本中圖像本身就被賦予了形象的故事性,在繪本的多義性空間中產生翻頁間的思維互動,無法用語言言說的內心世界依靠著圖像敘事鋪陳開來,圖像敘事的表達仿佛成為生活的留白,進而產生節奏,以幫助釋放心靈世界。
三、創造性的程式與經驗
20世紀中期被公認為對藝術治療具有突出貢獻的伊迪絲·克雷默(Edith Kramer)采用弗洛伊德的人格理論來詮釋藝術治療的過程,她提出了“藝術即治療”(art as therapy)模式,肯定了藝術創作本身存在的療愈力。繪本的創作過程對于整個治療足以產生諸多積極影響,首先,圖像敘事表達時個案全身心投入創作的這個過程即是一種治療,無論是涂鴉式的圖像表達抑或是對過往經歷的重組性敘事表達,都在潛移默化中逐漸緩解與消弭個案情緒上的沖突,通過自我表現與自我溝通進行情緒凈化,幫助其重新看待和認識自我與問題的關系,建構、解構與重構個案的創傷、希望以及自我觀和世界觀。其次,在創作過程中進行的情緒表達伴隨著創作中的意念而產生,線條、形狀、色彩的呈現都屬于個案在藝術形式探索中知覺的表達,并在自創圖像中體驗藝術,以藝術的形式探索問題的解決之道。繪本創作中以心象為思考可展現潛意識的內容,釋放創造潛能,且在創作過程中對不同感官的應用可有效促進其感官的統合。再次,個案通過藝術媒材的選擇與探索來熟悉視覺圖像表達的不同形式,此間的視覺圖像呈現不僅僅局限于涂鴉或其他繪畫,還包括粘土、剪紙、綜合材料應用等立體圖像的表達。當然,無論是平面圖像還是立體圖像,經由藝術形式所產生的肢體表達才顯得更為重要。個案在創作中選取的媒材以及表現的方式,皆可傳遞出個案的內心需求與當前情緒狀態,可以幫助治療師洞察個案的潛意識以及人格特質,在互動與分享后統整人格,因此鼓勵開放性和多元性藝術媒材的選擇對評估亦有幫助。最后,雖然繪本治療的內核并非作品本身,而是個案創作之后的內在經驗,但是不可否認的是,作為個案意念與情感的具體呈現,繪本作品實物為個案所帶來的聯想對于維持其內心與外在世界的平衡依然具有一定的積極作用,同時作為一種診斷指標也是治療師進行評估的一種資料補充。
相較于繪畫治療,繪本治療更具系統性,需要個案對自我的過往經歷在繪本的圖像表達中進行記憶的藝術形式的重組,這其中會出現諸多個人化的私人圖像記號,其間的變形、隱喻皆是建構自我觀與世界觀的某種形式,通過個案的重復、擴大與選擇,我們得以窺見其所標識的自我、他人、周遭世界以及自我與問題的關系和對待問題之態度。對于無法用語言表達感知與知覺到的世界的聽障兒童,繪本實驗中知覺化的歷程,可以通過其創作表達中的思維、藝術語言以及圖像敘事和分享互動過程嘗試進行個體化的探索與建構,從而緩慢影響其自我觀與世界觀。繪本創作的過程實則也伴隨著觀看和反思,而個體化的圖像符號,諸如隱喻圖像或抽象甚至是超現實的表現形式又能構建起一個安全區,降低防衛心理,發泄潛意識的內容,使個案可以放松自由地進行表達與回顧,探尋事件發展的新可能。通過自我生命故事的表達來升華感受,過濾負向情緒,試驗行為改變,在體驗的世界里開拓出一片新的境地。值得注意的是,繪本中的隱喻與隱喻關系不是治療的焦點,也不宜直接去戳破其由來或意義,應在與個案互動分享的過程中共同打開隱喻的關聯,使其相位與向度發生改變才有助于產生積極意義。
許多治療模式都是發展知覺化的歷程,而繪本治療更易引發美感形式與美感經驗,這也是繪本治療中重要的療愈因子之一。一方面,借由繪本賞析植入和分享繪本圖像敘事的審美價值,擷取美感,然后在繪本圖像的創作中以美術的表達形式建構創傷經歷或困擾以及對待與處理這些問題的態度,在介入美感形式與經驗的創作過程中,通過個體生命故事的圖像敘事,表達和分享引領個案創造開拓性的人生觀。另一方面,繪本成本的完成與分享,使得個案將創傷經歷客體化為繪本作品,由此獲得藝術形式后創傷經歷的遷移,使個案與問題進行分離,從而解構自我與問題的關系的困擾。由此可見,繪本作品的分享也具有重要療效,表達與分享能夠產生理解與共鳴,協助個案超越創傷經驗的自我觀與世界觀,重構生命歷程。
四、關于創作環節的思考
個體生命故事的繪本創作以充滿密度與濃度的自我體驗為根基,以圖像敘事為中心,經由創作過程進行情緒緩和,在互動中引發新的體驗,為發現新視角與翻耕心田提供了契機。這里極為重要的便是創作,即創造性的動手參與,它在其中所產生的意義甚至遠遠超越人們的想象。日本繪本理論大師松居直先生認為:“動手體現了人類的最基本形態,即人作為文化的接受者,亦是文化的創造者?!盵2]無論是動手參與翻頁還是動手親自創作繪本,動手對于個案都顯示出至關重要的作用,當然,自發性的動作也能夠獲得創造體驗。Natalie Rogers以“創造性聯結”(the creative connection)鼓勵和強化在治療過程中不同藝術之間的互動作用,認為一種藝術形式能夠自然引發另一種藝術形式。例如創造性的動作能夠對圖像的表達產生一定的影響,視覺圖像又能夠活化個案的感知。事實上,多樣的藝術形式不僅存在共通性還存在著互補性,借由開放式的、不局限于視覺藝術的繪本治療經驗,包含著繪本欣賞環節的故事聆聽、繪本創作環節的敘事表達以及繪本分享環節的表演活動,這些都可促進個案以最適合的方式進行自我詮釋。
當然,在繪本創作的過程中還要注意一些問題。第一,從一開始就不要干預和插手個案的創作過程,無論是個體生命故事的選擇還是創作媒材或技法的選擇,無論是開本的大小還是繪本的打開方向或方式,治療師都應當鼓勵個案按照自己的思路和偏好去選擇與表達。當下的表達反映的是當下的情緒和狀態,表達的過程與作品應當完全屬于個體的當下,不受其他因素的影響。第二,創作過程中需要不斷地鼓勵,尤其是對于聽障兒童,圖像的表達并非成就于某一天,而是根據個案的實際情況一般以每天幾張的節奏緩慢進行,畫面中也可能出現粗糙和敷衍的痕跡,因此要視實際情況控制創作的時間和篇幅。當然,如果個案出現對于創作表達的厭倦或對自己已完成的作品流露出無所謂、不留戀的態度,也不需要特意去糾正,當最后作品以裝訂成的繪本樣貌出現在個案面前時,個案可能會重新拾起興趣,打開翻閱甚至在樣書上進行再次涂畫,于此,堅持的意義便再次得以呈現,這也對后續的治療階段產生了積極的作用。第三,作品的質量不是目的,表達的過程更具意義,因此要重視創作過程與互動分享過程的細枝末節。有時甚至會鼓勵親子創作,比起閱讀市場上廣泛流通的繪本,共同生活的家庭成員的自制繪本一定程度上可能更吸引或更能打動個案,更能夠接近與喚起內心感受。另一方面,不僅僅是目前普遍提倡的親子閱讀,親子共創繪本也有著較為積極有效的治療意義,可以大大增強親子關系,幫助家庭成員在參與體驗共創的過程中立足于個案的思考及活動角度展開體驗,展現出自己的積極態度并被個案感知,從而對其產生影響。
五、結語
藝術治療理論在國際上的發展已臻成熟,藝術治療愈來愈豐富的治療形式已被廣泛探討,它們為非語言的表達與溝通提供了良好而廣闊的平臺,不同藝術形式之間的合作關系也被鼓勵應用于不同的治療實務中。包括聽障兒童在內的每個個體都具備自我表達的創造能力,繪本治療中各個環節的藝術活動都能夠提供表達的可能性,幫助個案完成口語不足的溝通部分。更重要的是,創造的過程遠勝于創造的作品,投入繪本圖像敘事的創作過程能夠使個案在圖像敘事的自我表達中開啟想象的療愈可能,幫助其發現意義。目前,繪本治療已受到普遍認可,但是它的實操依然更多地停留在繪本欣賞環節中,完整的實操體系依然顯得較為生硬并存在一定的爭議性。然而不可否認的是,繪本治療的生動性使其在應用上具有更明顯的深度,不同藝術形式之間的交織關系以及其間產生的創造與發現也使得繪本治療顯示出更為廣泛的可能性,由此可視為促成不同情境下的個體產生改變并使其獲得成長的藝術治療之新模式。
參考文獻:
[1]河合隼雄,柳田邦男.繪本之力[M].朱自強,譯.貴州:貴州出版集團公司,2013:112.
[2]松居直.我的圖畫書論[M].郭雯霞,徐小潔,譯.上海: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2009:27.
作者簡介:朱蘅初,南京特殊教育師范學院美術與設計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