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無人簽收的快遞

張吟豐　羅亞瑩

近千根高鼻羚羊角、1200余件野生動物制品、高達2600萬余元的涉案金額……哪怕是辦案經驗豐富的檢察官在梳理這些查獲的贓物時，對這起案件的犯罪數額也感到非常震驚。

經湖南省寧鄉市檢察院提起公訴，2020年12月1日，一起特大非法收購、出售珍貴、瀕危野生動物制品案在法院公開宣判，14名被告人表示認罪認罰。

據悉，該案系湖南省迄今為止涉案金額最高的野生動物制品案，僅僅是涉案羚羊角的價值便高達1986萬元。

8塊象牙牌牽出“地下黑市”

家住湖南省寧鄉市的王沛做夢也沒有想到，他在朋友圈無意中購買的幾塊象牙佛牌竟會給自己帶來這么大的麻煩，每次說起這事，他都感到非常懊悔。

2019年1月，王沛在朋友圈里看到微信好友蔡永分享了一套8塊的“十二生肖”守護佛牌，他非常感興趣。蔡永告訴他，這套佛牌是用非洲象牙制成的，質量非常好。王沛便以6588元的價格購買了這套佛牌，蔡永以快遞的形式將這套佛牌寄送到王沛位于寧鄉的家中。但是事情才過了2個月便發生了一些變化。

2019年3月10日，寧鄉市森林公安局接福建省仙游縣公安局森林分局辦案協作函后，發現王沛與蔡永存在非法交易珍貴、瀕危野生動物制品的線索。3月12日，警方通過快遞單線索找到王沛，并在王沛家中查獲了8塊佛牌。

后來，華南動物物種環境損害司法鑒定中心依法對佛牌進行鑒定，并得出結論，該象牙佛牌為哺乳綱長鼻目象科現代象象牙制品，現代象被列入《瀕危野生動植物物種國際貿易公約》附錄Ⅰ，8塊佛牌凈重210克，涉案價值為8750.07元。

4月，警方在收到查獲的8塊佛牌的鑒定結果后，于4月26日正式立案偵查。

2019年5月6日，王沛主動前往寧鄉市森林公安局投案，并上繳了自己收藏的其他涉案野生動物制品。

“我以前不清楚收購野生動物制品是違法的，認為收藏就是一種社會的普遍現象，在網上能買到的都是合理合法的，誤把這些東西當成了藏品。”王沛對自己的無知后悔不迭。

數日后，蔡永被警方抓捕歸案，并很快交代了全部犯罪事實。公安機關的偵查證實他作為野生動物制品交易中介，自2017年2月以來，與黃訓波、施新洋等10人交易野生動物制品一共19次，涉案金額達30余萬元。

警方通過偵查發現，這幾起案件不過是一個龐大的野生動物制品非法交易鏈條的一小部分，隨著蔡永等“地下販子”相繼被抓捕，一個跨越湖南、福建、廣東、浙江、安徽、河北、遼寧、吉林、黑龍江等多個省份乃至海外，規模龐大的野生動物交易“地下黑市”開始暴露在出來。這個非法交易鏈條涉及非法交易貨物數量之多，令人驚訝。

（圖片來源：CFP）

無人簽收的神秘快遞箱

據蔡永交代，他的部分野生動物制品是從一個叫陳智華的福建人處收購的。

很快，陳智華被抓捕，警察從他的住所內搜出了47根羚羊角。

后經鑒定，這些羚羊角為哺乳綱偶蹄目牛科高鼻羚羊屬賽加羚羊的角，賽加羚羊被列入《瀕危野生動植物物種國際貿易公約》附錄Ⅱ，屬于國家一級重點保護的珍貴、瀕危野生動物。經寧鄉市價格認證中心認定，這些查獲的羚羊角單價為2萬元/根，涉案價值為94萬元。

陳智華又供出了與其進行交易的一名重要上線人員。此人叫任學，任學被抓捕后，警方一路順藤摸瓜，相繼控制了任學的上線魏力力和任學出售羚羊角的一名主要下線伍向西，并從伍向西的住所和所駕駛的越野車上，搜查出了犀牛角口杯1只、羚羊角32根、穿山甲鱗片450克、麝香球8粒、熊膽粉末3瓶、牦牛鞭7根、牦牛骨制品3566克等野生動物制品。

與此同時，五只神秘的快遞箱在哈爾濱被警方截獲。稱重儀顯示，這幾只大箱子共重達83.1公斤。打開一看，里面的情景更是令人大吃一驚：五只快遞箱內，各有幾十到上百根的高鼻羚羊角，密密麻麻地堆放著，五箱羚羊角，總數是467根，涉案價值近千萬元。

這是怎么一回事呢？

原來，2019年10月底，魏力力與任學商量著，在近期交易一批野生動物制品羚羊角，并向任學預先收取訂金41.5萬元，兩人算計著，在年底狠撈一筆。2019年11月1日和11月3日，魏力力分兩批將這467根羚羊角通過快遞郵寄給任學。但任學已于11月1日被寧鄉市森林公安局抓獲，上述這兩批羚羊角制品到達收貨物流點后便無人簽收，隨后被物流公司退回，11月10日，這批貨物在退回魏力力寄送物流點的途中，被公安機關查獲。

經過調查，警方發現，魏力力也并非這個交易鏈條“最后環節的幕后黑手”，他的背后還另有“大老板”，這批羚羊角中有352根，就是通過這一“幕后黑手”流向全國各地的。

經層層深挖，最后一個叫陳肖任的人進入了警方的視線。陳肖任是吉林人，平時以經商為業。據魏力力交代，此人手里應該還有大量的野生動物制品，但陳肖任的警惕性極強，他從事野生動物制品交易，從不露面。魏力力和他多次交易，但也從未見過陳肖任的真容，平時，他都通過微信和陳肖任進行線上交易。

據警方進一步偵查，陳肖任雇用了一個叫孔麗麗的女人，替他看管庫房和貨物，每次進行非法交易時，陳肖任便讓孔麗麗根據他的指令，帶領“顧客”在倉庫里驗貨、稱重并接收貨款。

2019年12月，寧鄉警方根據魏力力的供述，遠赴黑龍江綏芬河，確定了由孔麗麗看管的倉庫的大概地點，隨后，民警通過微信視頻通話的方式，讓魏力力在視頻中對交易倉庫的具體位置進行了指認。經過幾天的籌備，12月12日，警方順利將孔麗麗抓獲，并在其為陳肖任看管的租賃倉庫內查獲羚羊角394根。

“我一共幫陳肖任接收了5次貨物，都是羚羊角，總重量有200多公斤。送這些貨過來的，大多是本地的出租車，也有兩次是私家車送的貨。這些車把貨送過來之后，我就按每公斤100元的價格，先把運費墊付給送貨的司機。之后，陳肖任會通過銀行卡把一些錢轉賬給我或者我的老公，再由我通過銀行柜員機按每公斤1000元的價格轉賬給另一個人。這每公斤1000元的錢是什么錢，陳肖任語焉不詳，只對我說，這是運費，但我們生活在邊境地區的人都知道，這實際就是從俄羅斯走私貨物到中國支付的運費，我轉賬給錢的收款人應該就是負責帶貨物過境的人。”案發后，孔麗麗對民警交代。

原來，陳肖任從俄羅斯收購羚羊角后，通過他人帶入中國境內，安排孔麗麗和其丈夫王季安接收、保管羚羊角（他們還幫助陳肖任租賃倉庫、日常維護倉庫的通風等），并由他們帶購買人驗貨、稱重以及收取貨款，待交易完成后再將貨款現金存入陳肖任指定的銀行賬戶內。

他偷偷地關注了公安微信公眾號

這是一條集收購、運輸、銷售于一體的野生動物制品非法交易產業鏈，案件涉案人員多、地域廣，交易數額巨大，案件涉及情況極其復雜。而且，這些非法交易人多是通過微信、QQ等網絡平臺看貨、談貨物、談價格，盡量避免在現實中見面，他們的圈子還有一套“行話術語”。比如，他們在線談非法買賣時，說的是“黑”（代指犀牛角制品）、“白”（代指象牙類制品）、“貓”（代指虎制品）等“代稱”，而不會把貨物的真實名稱說出來。

再者為了減少暴露的風險，他們還利用快遞、物流等手段實施非法收購，運輸，出售珍貴、瀕危野生動物制品等犯罪行為，除現金、銀行卡、微信、支付寶等常規支付方式外，甚至使用第三方地下錢莊進行資金結算，以逃避偵查。

案件立案之初，這些隱藏著的產業鏈條猶如一張深淵中的巨網，隱蔽復雜，千頭萬緒，給案件偵查帶來了極大的困難。如何抽絲剝繭、逐一擊破，成為擺在辦案人員面前最大的難題。寧鄉市檢察院在獲悉該案后，承辦檢察官迅速進行提前介入，全面引導森林公安機關偵查取證。

陳肖任到案后，一直以“零口供”面對訊問，認罪態度非常惡劣。

一方面，在大量證據面前，陳肖任仍然拒不交代其犯罪事實，矢口否認自己雇用孔麗麗、王季安等人實施了非法收購、出售野生動物制品的行為，他甚至狡辯稱，自己從未從事過野生動物制品方面的交易。總之，就是概不承認。

另一方面，在魏力力、孔麗麗等人被抓捕到案后，狡詐的陳肖任仍然多次通過微信、QQ等聯絡方式，偷偷和這兩人聯系，向兩人詢問相關情況，并于2020年1月11日悄悄關注了“寧鄉森林公安”微信公眾號，試圖通過微信公眾號公布的信息，了解案件進展的相關情況。

另外，他并對涉案手機微信中的微信好友、與涉案人員的聊天記錄等重要證據全部刪除，企圖毀滅證據，隱匿犯罪事實。

針對這一情況，偵查人員通過調取后臺記錄、還原手機數據，徹底粉碎了陳肖任等抱有僥幸心理的犯罪分子逃脫法律制裁的幻想。

根據魏力力、孔麗麗等人的供述，陳肖任的大部分交易都是通過昵稱為“莫斯科專柜一手批發”的微信號操作進行的，但陳肖任在接受訊問時，只承認昵稱為“Mr.chen”的微信號是自己的，否認昵稱為“莫斯科專柜一手批發”的微信號也是其本人在使用。

但偵查人員調查發現，“莫斯科專柜一手批發”的微信號，不僅有給陳肖任手機充值的記錄，也有與陳肖任微信號“Mr.chen”轉賬的記錄，甚至還有給陳肖任所居住的小區交納物業管理費和給陳肖任曾就診的醫院交納醫藥診療費的消費記錄。且根據湖南云電司法鑒定所出具的司法鑒定意見書，以上兩個微信號均在偵查機關扣押的陳肖任的蘋果手機上進行過登錄，故能證實昵稱為“莫斯科專柜一手批發”的微信號系陳肖任本人使用。

此外，魏力力等人供述，與陳肖任曾經交易過羚羊角，與孔麗麗供述的其和丈夫曾經受雇陳肖任，幫其保管羚羊角，且多次受陳肖任指令出售羚羊角給魏力力等人的事實相吻合，微信、QQ的相關聊天記錄也能提供佐證，且涉案人員的銀行流水與他們本人的供述能夠相互印證。

綜上，承辦檢察官認為，陳肖任雇用孔麗麗與王季安，進行的兩次羚羊角買賣、與林輔（陳肖任的另一名下線人員）進行了一次羚羊角買賣的事實清楚、證據充分，應當以涉嫌非法出售珍貴、瀕危野生動物制品罪追究陳肖任的刑事責任，且應將其認定為主要犯罪嫌疑人。

經過長達9個月的偵查、追捕，17名犯罪嫌疑人相繼歸案，偵查過程中，公安機關一共查獲珍貴、瀕危野生動物非法制品1200余件，涉案金額高達2600萬余元。

2020年5月22日，犯罪嫌疑人陳肖任、魏力力、蔡永等17人因涉嫌非法收購，出售珍貴、瀕危野生動物制品罪，被寧鄉市檢察院提起公訴。

9月27日，寧鄉市法院對該案進行公開開庭審理。在扎實的證據體系下，14名被告人當庭表示認罪認罰。

2020年12月1日，經過法庭審理，寧鄉市法院依法作出了一審判決。被告人陳肖任、任學、魏力力、伍向西、蔡永5人犯非法收購、出售珍貴、瀕危野生動物制品罪，均被法院判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并處罰金人民幣三十萬元至五萬元不等;其余12名被告人分別被法院判處有期徒刑八年六個月至拘役五個月不等，并處罰金人民幣十萬元至五千元不等。

（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

（圖片來源：CFP）

案后說法

該案中，不少犯罪嫌疑人供述其購買羚羊角等野生動物制品是為了給自己或家人治病，且不論羚羊角治病是否真的有科學依據，但獵捕、食用野生動物，收購、運輸、出售國家重點保護的珍貴、瀕危野生動物及其制品等行為都是法律明確禁止的違法行為。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341條規定，如果存在非法獵捕、殺害國家重點保護的珍貴、瀕危野生動物的，或者非法收購，運輸，出售國家重點保護的珍貴、瀕危野生動物及其制品的，或者違反狩獵法規，在禁獵區、禁獵期或者使用禁用的工具、方法進行狩獵，破壞野生動物資源情節嚴重的，即構成犯罪。

野生動植物資源是自然生態系統的重要組成部分，保護野生動植物，維護自然生態平衡，人人有責。每個公民都應該自覺遵守相關法律法規，堅決抵制非法獵捕、食用、交易野生動物等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