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德麟在日俄戰爭中的政治取向探析

劉士賢

(遼寧大學 歷史學院，遼寧 沈陽 110136)

馮德麟是近代東北僅次于張作霖的奉軍人物，是近代東北史研究中不可忽視的人物之一。目前，學界對于馮德麟的研究多集中于其在辛亥革命后的政治活動，而對其在日俄戰爭時期所起到的作用并未展開；對于馮德麟助日抗俄的史實多有認同，但對其在此期間的政治取向則研究較少。所謂政治取向，是指政治主體在社會化的政治活動中所產生的情感、態度、價值認識和心理認同。本文旨在借助對史料和一些研究成果的考察，分析馮德麟在日俄戰爭中的政治取向。

馮德麟，又名馮麟閣，1868年生，遼寧海城人。17歲投身于綠林，經數年發展，聚集了眾多手下，其人名氣大、實力強、講義氣，廣交朋友，在遼西地區叱咤風云，與遼西土匪金壽山、杜立三等人交往密切。在國家飽受帝國主義列強侵略的背景下，隨著社會局勢的變化與發展，馮德麟與其黨羽的身份地位也產生了相應的變化，最終“脫匪為官”。從《馬關條約》簽訂，到庚子事變，該地區受災嚴重，馮德麟曾被推舉為“團長”保境安民，抗擊俄國的侵略。日俄戰爭爆發后，受日本人拉攏加入東亞義勇軍助日抗俄。1906年被清廷招撫。辛亥革命后，任奉天巡防營二十八師師長，活躍于政治舞臺。

一、日俄戰爭前，沙俄在東北的暴行與馮德麟抗俄

沙俄對我國東北地區的侵略由來已久。第二次鴉片戰爭期間，沙俄趁火打劫，掠奪了中國的大片土地，將勢力侵入到中國東北的黑龍江、外興安嶺和烏蘇里江地區。1895年，《馬關條約》簽訂后，俄、德、法三國干涉還遼，沙俄借此進一步獲得了在東北的特權。1896年，《中俄密約》簽訂，沙俄取得了修筑鐵路權。1897年，又強迫清政府與其簽訂《中俄旅大租地條約》，強占旅順和大連。沙俄在東北進行瘋狂的經濟掠奪，犯下的罪行罄竹難書，人民不堪其擾。1900年，反帝愛國的義和團運動爆發，聲勢浩大，波及東北。東北的部分團民破壞沙俄所修筑的中東鐵路，俄國遂派大軍以保護鐵路為由入侵東北，制造了海蘭泡慘案，強占江東六十四屯。當地百姓“世居其間，庚子之亂，居民避難，逃散一空，所遣財產悉為俄有”。[1](P569)“多有受俄人害者，俄兵如焚田禾、污婦女、盜牛馬等事，時有所聞”。[2](P82)俄軍暴力驅趕中國居民，致使民眾死傷慘重，激起了民眾的強烈憤慨。

俄軍入侵與義和團運動，導致馬賊趁機而起，“迨俄國侵略滿洲，其數更增，蓋滿洲居民，皆備有軍器，以防盜賊，而俄人視之如敵”。“近四五年間，馬賊三倍于前。”[2](P82)而馮德麟正是眾多“馬賊”中活躍于遼西的一支，時則劫掠鄉村富戶，“打起殺富濟貧的幌子，結合地方上的流氓賭棍、散兵游勇等……橫行霸道，搶劫淫掠，為害一方”。[3](P4)時則打擊俄人，與俄人結下生死之仇。

在帝國主義列強侵略、民族矛盾上升為主要矛盾的過程中，馮德麟的種族意識、保衛地盤的愛鄉意識，對其抗俄活動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局勢混亂之時，當地的士紳為保護自己的身家財產，紛紛與馬賊聯系，成立大團，并推馮德麟為團總。“十月初，又有屯界紳士劉春烺、李樹齡在省稟請軍、學憲批準，奉札派馮麟閣為遼海屯三界總巡長，著仿太西巡捕章程，于遼河兩岸擇要設巡捕局三十二所。”[4](P71-72)馮借此擴充自己的實力，附近小的匪幫紛紛來附，“兼并鄰近小綹，勢力與日俱增，很快聚起一支數千人的大綹，稱霸于遼西地區”，[5](P74)為俄國所忌憚。1901年初，馮德麟奉命去遼陽剿匪，馮的部下對侵華俄軍無比憎恨，于是襲擊了小股俄軍。[6](P736)沙俄對馮德麟恨之入骨，視為眼中釘。“于正月初三日辰刻，突有俄隊數百名，至卑境小北河鎮市，將馮麟閣所借住之廣興恒當鋪圍攻；并將廣興大、廣興昌柜伙二人打死；又槍傷雇工數十名；而馮麟閣乘隙潛逃。俄兵復逐戶搜尋，民情驚惶，皆為竄匿。”[7](P27)此事件使兩方勢如水火，馮伺機報復。“嗣聞俄兵撤回后，馮麟閣因已無辜禍累他人，意存報復，聚集余黨，欲將團會停辦，西向與俄兵爭勝。”[7](P29)同年，馮德麟被俄軍誘捕流放，“經俄將霍在遼陽城設酒酬功，于初五日誘擒，送至省城武廓米薩爾衙門，羈候兩月。于四月間轉發至旅順口，解往海外薩哈連島安置”。[8](P402)幾經輾轉才逃回，雙方矛盾更甚。1903年，清政府與俄軍會剿馮部，馮德麟“帶二百余人在鎮安縣界公磽屯處，與俄兵接仗，該匪擄帶百姓為前馬區，以誘俄兵，以致傷斃俄兵十余名，百姓數千名”。[9](P196)清政府照會俄方“速飭遼河東附近鐵路以待俄隊嚴密偵巡，如果該匪敗竄東來，即便迎頭截擊”。[9](P193)

綜上，沙俄對中國的侵略，對東北人民的種種暴行，強烈地刺激著中國百姓。與生俱來的愛鄉意識和保衛家鄉的訴求激勵著人民的抗爭，馮德麟也不例外。而馮對俄的個人仇恨致使其堅持抗俄，這也為他之后的助日抗俄、加入東亞義勇軍作了鋪墊。因此，馮德麟的抗俄活動更多是基于復仇意識、愛鄉保鄉的種族意識以及生存危機中的自衛意識。在日俄戰爭中，這種心理得到了延續，并使其與日本協同抗俄。

二、日俄戰爭時期，馮德麟接受日本拉攏，助日抗俄

日俄戰爭是兩國利益產生沖突，在中國東北爆發的戰爭，是東亞變動的要因。1895年《馬關條約》簽訂后，俄國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強迫日本將遼東半島歸還給清政府。此后日方加緊備戰，并在1904年發動戰爭。此時，腐朽的清政府宣稱“局外中立”，“定遼河以西為中立之境”，[10](P107)且兩國不得在戰地內損害我國的人民財產，“指定戰地內之金州、復州、熊岳、安東各城鎮，向有華官處所，仍當由我派兵保守，堅壁清野，以衛民生，而清界限”。[11](P92)清政府中立的政策亦是其“以夷制夷”外交政策的體現。然日俄兩國無視中立條約，無惡不作，奸淫擄掠。“俄政府絕不承認吾中立之權利。今且公然行文，外務部聲明不認中立之意，又百方脅逼政府，冀撤退駐朝陽之兵，俄軍近在錦州一帶，強奪暴掠，無所不至。”[10](P107)

民眾對沙俄的所作所為痛恨已久。隨著俄軍暴行的變本加厲，百姓與俄國之間的矛盾尤其尖銳。戰爭爆發后，包括馬賊在內的各種抗俄群體層出不窮。“現有人結為私會，遍貼揭帖，以庚子俄人在黑龍江驅逐華人，溺斃多命，倡議仇俄……私與俄人通款，為該會覺察，均置之死地。”[12](P238)“俄人視官軍如蠢物，視馬賊如勁敵，然則謂中國民族皆奴隸性質，無排外之能力者誤矣！吾尤有感者，馬賊為吾民族之代表，吾國民之愛自由者。”[12](P219)由此可見，人民對沙俄的憎惡，對抗俄群體的推崇。面對外敵入侵，強烈的民族情感必定激起人民的反抗精神。

日軍也恣意侵犯中國主權，隨意拘禁并且殺害中國官員，違背了中立條規。[13](P131)日本還在東北招募馬賊充當別動隊，概因該地區匪患嚴重，擾亂地面，與之為敵不如加以利用。俄軍雖也招募了一些馬賊，但日本一方充分利用百姓仇俄抗俄的心理，鼓吹“同文同種論”，試圖取得中國人的協助，招募的馬賊在數量上和行動能力上都要優于俄國，特別是馮德麟所在的東亞義勇軍，給日本提供了極大的幫助。馮德麟與俄本就結仇甚深，在群眾普遍抗俄、民族反抗精神爆發的時局下，受到日本的蠱惑，加入日本對俄作戰正符合其心理。

在遼西地區，日本間諜活動廣泛。日軍成立特別任務班，招募統率馬賊，攻擊俄軍。小林俊三郎冒充“遼海義民”，作《檄東三省士民文》：“抑夫日本與我中國同文同種，形勢唇齒，見我中國之貧弱不振，而受俄人之凌侮，思拯諸危亡之域而共保太平之局，引為天職，誓不敢隕越。……此不特中國存亡聽關，抑且日本安危之決實系于此。俄與日本誓不兩立，日本與俄義不并存。”[14](P149)這在聯絡馬賊時起到了極大的作用。日本駐華使館武官青木宣純與馮德麟接觸，并派金壽山代為勸說：“人生在世，總得有個出人頭地的日子吧，我們總這樣打打殺殺，到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啊？這樣子下去能有什么好下場呢？日本和我們中國固然是仇敵，但這和我們個人又有什么相干呢！我們不也是和官府作對嗎？再說了日本人做靠山，將來缺錢有錢，缺人有人，更妙的是槍支彈藥的事就容易解決了。”[15](P40)可見，馮德麟于1904年出任東亞義勇軍的首領，助日抗俄的原因之一在于謀求前途。日軍了解馬賊的本性和欲擴充地盤，需要槍支彈藥和人力物力的心理，進一步利誘，對“義勇軍”承諾：按月發餉，每個士卒6元，下士級12元，排長級25元。俘捉俄國軍官者，給獎金50～100元。[16](P107)可以看出，日軍給予的報酬頗為豐厚。東亞義勇軍的武器裝備相較之前有所提升，“馮麟閣距康街僅二十里許，所使軍械有鋼子槍七百桿，洋抬桿十二桿，其余均系毛瑟槍支。”[11](P71)馬賊本就有極強的逐利性，得到好處后對俄勇猛作戰。“月之初十日突有馮麟閣、杜立山等帶馬步隊六百余名，聲稱日本招撫，名謂東亞義勇軍……即帶隊向外迎擊，立將俄兵擊斃二名，其余逃竄俄兵懷恨不息，嗣于十九日帶兵五十余名，與馮杜等攻打多時……自辰至午將俄兵擊斃五名，受傷者多名。”[11](P69)“有馮麟閣帶領日本洋隊七十余名，由河西趙家坨子突入門街，輒即吶喊，攻打俄兵。”[11](P74)“近來馬賊橫行于東三省各處，實足挫俄軍之勢力，稱曰愛國馬賊。屢與俄軍有沖突，以冀斷絕俄兵交通之途，或窘俄之哨兵，或毀俄之鐵路。”[10](P108)馮與其黨羽經常擾亂俄軍的后方，扒鐵路，毀糧草，牽制俄軍進攻。在首山戰役中，馮德麟與日軍配合，扭轉戰局，使日軍轉敗為勝，立下功績，日軍授他寶星勛章，并賜予賞金一萬余日元。據記載，馮作戰“大小共三十二仗，每仗皆有日員監隊，與日軍遙為犄角，獨當一面。均系以寡敵眾，所至克捷。計共擊斃敵官將校以上大小三十余員，斃敵兵一千余名，生擒十九名，斃敵馬五十余匹。”[8](P410)然馮德麟雖與日軍協作抗俄，但其活動相對獨立，且多為敵后牽制，在正面戰場中也多以協助身份出現，并未加入日本正規軍作戰，與日本的合作方式在于接受日軍提供的武器人員打擊俄軍。可以看出，馮欲借日本之力量報與沙俄之仇。

觀清政府一方，左右斡旋，希望日俄守局外中立之條規，同時不希望馮德麟為日本招匪，危害地面，“金、馮、杜等大隊均扎魯左近浩力保一帶，大有奸淫擄掠之風”。[11](P161)1905年戰爭結束，日軍為進一步侵略中國，籠絡馮德麟，要求清政府招撫馮。盛京將軍趙爾巽質問馮德麟為何與官府長期敵對，馮答曰“我的馬隊之所以參加東亞義勇軍，出于為日本的壯舉所感召，加之軍費糧秣、武器彈藥，均由日方補給。”[16](P113)因此，馮在日俄戰爭時期的抗俄活動并非受清政府官方指使，而是出于自身情感與利益上的訴求。

由此觀之，馮德麟的抗俄活動確實出于民族大義和利益需求，無明顯投靠日本或叛國的主觀意向，雖然其行為在客觀上充當了日本帝國主義侵略中國的工具。

三、結語

通過對日俄戰爭前和日俄戰爭期間馮德麟抗俄活動的分析，可以發現馮德麟其人并無明確的政治取向。在日俄戰爭期間助日抗俄，并非投誠日本，而是利益交換，充當日本人的工具。究其抗俄的原因，大致有以下幾點：早期的抗俄活動基于民族意識和種族意識。俄國的種種暴行，激發了馮的危機生存意識和愛鄉意識。在抗俄的過程中，馮成為俄國嚴重打擊的對象，與俄國結下死仇。日俄戰爭時期馮的助日抗俄，一方面是其民族意識和護鄉意識的延續，另一方面是報俄國剿捕、囚禁之仇。此外，日本人對馮德麟的利誘，馮對地盤、槍支、前途的追求也是重要原因。日本人也正是準確利用了馬賊的逐利性和馮對俄的仇恨以及中國人普遍仇俄的情緒，才加速了抗俄戰爭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