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術主持人語:
本期藝術人類學欄目包含4篇文章,代表著今年的藝術人類學研究的兩個重要方向。周逸煊、金兌玩的《民族造型藝術對現代設計的文化認同的構建》,楊娜的《“漢服”的概念內涵與漢服體系的建構路徑》與榮樹云的《魅惑的技術:人類學視域中民間木版年畫的藝術性分析 》都是關于藝術符號與社會文化認同之間的關系與應用的探討,充分體現了藝術在當今社會發展建構中的重要作用,其中《民族造型藝術對現代設計的文化認同的構建》是從宏觀角度對該問題進行的探討,后二者則是從個案角度進行的探討,盡管研究對象不盡相同,然而大家探討的問題卻是一致的,這為我們構建本土藝術人類學的一般理論提供了參考。汪欣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視野下的藝術人類學理論》則從學理角度探討了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與藝術人類學研究之間天然的關系,體現了藝術人類學作為交叉學科的應用性與社會價值。
摘 要: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是一門應用型學科,發展于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實踐,無先行理論指導。在研究實踐中,民俗學、文化人類學和藝術學都為其提供了一定的理論支撐和方法論指導,但依然面臨理論困境和訴求。藝術人類學是以藝術為研究對象,以人類學為研究方法的學科。其藝術學和人類學的雙重視角,對于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具有重要的方法論意義。
關鍵詞: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淵源;理論訴求;藝術人類學
中圖分類號:J0-0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1-444X(2020)06-0066-06
國際DOI編碼:10.15958/j.cnki.gdxbysb.2020.06.010
On Theories of Art Anthropology in View of the Research on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WANG Xin
(Research Institute of Arts, Chinese National Academy of Arts, Beijing 100029)
Abstract:The research of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is an applied discipline, which develops in the practice of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protection without any prior theoretical guidance. In the research practice, folklore, cultural anthropology and arts have provided certain theoretical supports and methodological guidance, but there still faces theoretical dilemmas and appeals. Art anthropology is a discipline that takes art as its research object and anthropology as its research method whose dual perspectives of art and anthropology have important methodological significance for the study of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Key words: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research origin; theoretical appeal; art anthropology
一、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的研究淵源與理論訴求
(一)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興起與研究淵源
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是我國在21世紀開展的一項重要的文化發展工程,是中華民族偉大復興計劃的組成部分。自2003年開展“中國民族民間文化保護工程”以來,“非物質文化遺產”概念逐漸進入中國文化話語體系,用一種新的方式解讀中國民族民間文化。
在十多年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實踐中,我國逐漸建立起了較為完善的保護傳承機制。與此同時,有關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研究也漸次展開。作為一個來源于實踐、無先行經驗可依循的全新學科,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主要著眼于現實保護實踐。
有關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研究主要有非遺保護理論研究和非遺保護實踐研究。在非遺保護理論研究方面,主要涉及非遺的概念解析、保護原則、文化生態等基礎理論。
概念解析是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早期的重要話題。“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舶來詞匯,在中文語境中較為陌生,對其進行本土化解讀十分必要。在當時的探討中,各領域學者從定義、物質與非物質遺產的關系以及非遺的分類等角度進行了分析。通過這些研究,“非物質文化遺產”在中國語境中的內涵得到了較為清晰的闡釋,即包括民族文化、民間文化以及古代宮廷文化等文化形態在內的傳統文化。
對非遺保護原則的研究主要著眼于非遺的原真性、活態流變性和整體性等原則。原真性是文化遺產保護的普遍原則,以確保文化遺產是真實的而未被歪曲。針對當前國家各級非遺名錄中出現的真假混雜現象,以及各級名錄項目“退出機制”的實施,對各類非遺項目進行辨偽十分必要,因而對非遺原真性的探索也應運而生。
活態流變性是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獨特屬性。關于非物質文化遺產“變”與“不變”的探討由來已久,其實質是對非遺“保護”與“發展”的辨析。非遺保護實踐中常見的問題是在發展的名義下過度開發,過度利用造成了非遺原真性的喪失。非遺保護的過程是實施控制性的“保護”,還是允許其發展以適應現代社會,成為爭議的焦點。活態流變性的屬性,決定了非遺的核心價值在于其活態存續于當下,并隨著時代變遷有規律地良性發展。因此,在保護實踐中,應避免因噎廢食式的回避“發展”,而應因時因地制宜地順勢利導,使其在當代社會獲得生存空間。
整體性是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重要原則,也是最難落到實處的原則。無論物質遺產還是非物質遺產,都不是孤立的個體,而是與其所處環境相互依存。針對當前各地以項目為主導的保護措施,提出整體性保護是為了避免文化遺產保護的碎片化,使其脫離原生土壤,成為名存實亡的文化標本。在提出整體性保護原則的基礎上,研究者還就實施整體性保護的具體策略提出了設計思路,以期改變其在實踐中無法落到實處的困境。
整體性原則衍生出的“文化生態”理論是研究者關注的另一個理論熱點。從文化生態失衡的文化現狀的提出,到系統解讀“文化生態學”理論,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文化生態保護以及文化生態保護區、生態博物館、民族文化生態村、傳統村落等文化遺產聚集地的區域性保護提供了理論支撐。隨著非遺保護事業的國際化,非遺的“社區”保護也受到研究者的關注。社區是非遺項目生存發展的基層環境,具有良好的群眾基礎和較為完整的文化生態環境。社區保護則是實現非遺在地保護和文化生態整體保護最具可操作性的保護模式。
有關非遺保護實踐的研究主要側重于保護方式、傳承教育、宣傳推廣等實際問題的研究。
在保護方式的研究方面,主要圍繞搶救性保護、生產性保護和整體性保護三種基本方式進行。搶救性保護的研究主要針對非遺項目的調查采集、檔案和數據庫建設等措施,以及由此衍生的博物館、展示館、傳習所建設。其中,數字化保護是目前最亟需研究的現實問題,研究者主要從非遺資源數字化存儲與傳播、數字化平臺的搭建以及大數據技術對非遺資源與保護中出現的問題的分析等方面,研究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數字化保護問題。生產性保護的研究主要針對其原則、方法、風險、政策支持等實際問題。這種保護方式的提出為“合理利用”方針找到了實踐途徑,由此衍生出的研究主題有非遺的產業化問題以及當前文旅融合背景下,非遺項目參與文化產業、旅游產業的發展現狀與前景探索。對整體性保護實踐的研究主要是探討文化生態保護區的建設理念、原則、途徑等現實問題。
對非遺傳承教育的研究,除了探討傳承過程、傳承模式、傳承人保護等基本問題,還注重對現代社會傳承人培養模式與校園教育、新一代傳承人培訓、非遺進校園和鄉土教材以及研培計劃等現實問題進行探析。
對非遺宣傳推廣的研究主要針對非遺在當下新媒體背景下的傳承特征、困境、策略等問題,比如當前的直播平臺對于非遺傳播模式的改變及其利弊。
除了上述綜合性研究,個案研究是當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主要研究趨勢。非遺個案研究以田野調查資料為依據,考察該項目的發生、發展過程及其與周邊環境之間的關系。非遺個案研究最多的是藝術類項目,其關注點從門類藝術學中對于項目藝術本體特征研究擴展到對傳承人及環境整體的研究,從注重藝術文本研究拓展到從田野作業中記錄、挖掘藝術實踐的價值。
總之,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是隨著其保護實踐的不斷發展而逐漸深入的,是在實踐中發展而來的實踐性學科。無先行理論指導,以實踐為依據,以專題研究為主導,是當前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的主要特征。
(二)當前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的理論困境與訴求
如前文所述,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是以保護實踐為基礎發展而來的實踐性學科,無先行理論指導,以專題研究代理論研究。在十多年的研究探索中,研究者從不同的研究領域逐漸整理出較為系統的理論體系。
在當前的研究實踐中,民俗學、文化人類學和藝術學都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者提供了一定的理論視角。
民俗學方法是當前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的重要方法。民俗事象研究和民俗整體研究是民俗學方法的兩種研究取向。[1] “民俗事象研究注重對已有民俗資料的歷史文獻研究,民俗整體研究注重民俗事象與民眾生活的內在關聯性的研究。”[1]兩種研究取向在非遺研究中都得到普遍運用。一方面,研究者用民俗事象研究的方式對非遺項目進行歷史考察和文獻整理,為非遺資源普查和項目保護措施的制定提供了理論依據;另一方面,研究者用民俗整體研究的方式,綜合考察非遺項目與當地環境之間的互動性,為非遺的文化生態保護提供了依據。其中,民俗學的“社區研究”[2]和“村落調查”[3]為非遺的區域性保護提供了研究范式。在文化生態保護區建設和傳統村落保護的研究中,“社區研究”和“村落調查”為其提供了理論和方法論指導。
文化人類學是一門以社會文化為研究對象的應用性社會科學,也是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的另一個重要理論淵源。在文化人類學介入之前的文化遺產保護,主要關注其物質屬性,所涉及的領域主要為考古學和文物修復。隨著文化人類學的介入,文化遺產的文化屬性開始受到關注,人們開始研究與之相關的文化表現形式,如傳統、儀式、社會實踐、傳承模式等。在非遺研究實踐中,文化人類學提供了以下理論指引。首先,尊重不同文化的獨立性和價值對等性,倡導世界文化多樣性發展。這一理念成為國際社會倡導世界文化多樣性、尊重民族文化獨立發展的價值基礎。研究者在研究不同區域和民族文化的時候,要尊重當地民眾的文化主體地位和本土文化的獨特價值,不盲目以外來者視角判斷其價值高低。其次,整體性是文化人類學的核心概念之一,也是其基本立場和觀察方法。該理念強調從共時性和歷時性雙重角度考察人類社會文化,注重社會局部要素與整體的有機結合。非遺的整體性原則正是緣于文化人類學的整體論方法。在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時候,除了考察其在當代社會的存續狀態,還要縱向全面考察其歷史發展脈絡和傳承譜系,尊重其活態流變性,防止固化保護,使其停留在某個歷史節點,而是促進其在當代社會的生存和發展。最后,進化論學派提出的文化生態學理論為非遺的文化生態保護提供了直接的理論指導。文化生態學對文化要素與環境之間互動關系的闡釋,解釋了非遺項目與所處環境之間的關系,有助于更好地實現區域整體保護。
民俗學和文化人類學都從文化視角解讀非物質文化遺產,卻都忽略了藝術類非遺項目的藝術屬性。要系統全面地研究非物質文化遺產,僅僅觀照其文化屬性,從文化學角度對其進行解析是不夠的,還應有藝術學科的介入。藝術類非遺項目在我國非遺名錄中占有較高比重,如表演藝術類的傳統音樂、舞蹈、戲劇、曲藝以及競技與雜技,造型藝術類的傳統美術與手工技藝。因此,對于藝術類非遺項目,藝術學是不可或缺的研究方法。
藝術學是以整個藝術為研究對象的學科。其研究方式,除了傳統的思辨研究和藝術本體研究,還將文化學研究方法引入其中,“把藝術世界放在它的一個最切近的上位系統即文化的系統,也就是精神生活、精神文明、精神生產的語境來觀照、透視藝術的種種規律性現象,探討藝術在一定時代、一定民族、一定社會環境下的精神創造活動中的地位及意義”[4]134。這種藝術學上的整體研究,注重“藝術語境”[4]148的研究,從整體上思考藝術與語境的關系。此處的“語境”同民俗學、文化人類學的“環境”相同,指文化要素所處的社會文化環境。
綜上所述,民俗學、文化人類學和藝術學都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提供了一定的理論和方法論支撐,是其研究的重要理論淵源。然而,非物質文化遺產只是作為它們的一個研究點或者說研究方向,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一門學科沒有形成獨立的理論與方法論體系。這三種基礎學科從各自的理論視角解讀非物質文化遺產,為我們展示了非物質文化遺產不同的解剖面,但無法完整系統地構建起其獨立的研究體系。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亟需一種能夠全面闡釋其文化、藝術、社會等各方面價值的新的理論視野。
二、藝術人類學理論與研究實踐
(一)藝術人類學的理論與方法論特征
藝術人類學是藝術學和人類學的交叉學科,融合了藝術學和人類學的雙重研究特征,既是一門有關藝術的理論,也是一種實踐性的研究方法。“其研究對象、內容和目的是藝術學的,研究視角和方法是人類學的。”[5]
藝術人類學的研究對象與內容是藝術。首先,從關注藝術品到關注藝術行為。藝術人類學更加重視研究藝術行為,認為作品是藝術行為的組成部分,要將作品置于藝術生產、流通和接受的社會語境之中進行研究。在對藝術行為過程的研究中,尤其注重對藝術家群體的研究,認為藝術家是藝術行為的核心。因此,參與藝術行為的“人”是藝術人類學研究的重要內容之一。在研究藝術行為“人”的過程中,除了關注其個體化的藝術創作,還關注其生存狀態、社會環境及其他影響到藝術創作行為的活動。其次,從關注藝術本體到關注藝術語境。藝術人類學除了關注藝術本體,更注重將藝術本體置于特定的社會文化語境之中,研究藝術本體的內涵、意義及價值。第三,從關注傳統藝術到關注現代文明社會中的藝術。早期的藝術人類學主要關注原始藝術、土著藝術和民間藝術,當代藝術人類學的研究領域逐漸拓展到現代社會中的藝術。當前的藝術人類學,不僅研究傳統藝術及其生存發展的文化語境,更加注重研究傳統藝術在現代商業化社會環境中的適應與變遷。最后,從關注異域文化中的藝術到關注本土藝術。早期的藝術人類學注重研究異文化中的藝術,當代藝術人類學則更加注重對本土藝術的研究。
藝術人類學的研究視角和研究方法都是人類學的。首先,以文化整體觀為理論基礎,強調藝術與社會文化機構之間的關系是局部與整體的關系,注重研究二者之間的聯系,既關注藝術本體,還關注藝術本體所產生的社會結構與文化體系,探討藝術本體的文化內涵。其次,對不同區域和族群的藝術進行跨文化比較研究,強調各社區文化的主體性,尊重社區主體對自身藝術或審美活動的解說,尊重研究對象及其文化的主體地位。第三,以田野工作和藝術民族志為學科標志。人類學田野注重對異域文化的考察,藝術人類學則更為關注本土文化,尤其重視研究少數民族地區、偏遠山村地區以及城市邊緣地區的藝術形式和藝術群體。最后,跨學科方法的運用是藝術人類學的又一特征,除了藝術學和人類學,歷史學、社會學、考古學等學科也為其提供了方法借鑒。
與人類學對藝術的研究不同,藝術人類學研究的最終學術目標是藝術,是置于文化之中的藝術。藝術人類學在研究藝術本體的同時,注重了解其背后的社會文化制度。這種雙重視角可以消除藝術研究與文化研究之間的分歧。
(二)藝術人類學的研究實踐
2006年12月,中國藝術人類學會在北京成立,標志著藝術人類學在中國的本土化。此后,中國學者對藝術人類學的研究不斷深入、拓展,將藝術人類學從理論帶入了實踐,從審美研究帶入了田野現場。藝術人類學的研究不斷與中國社會發展緊密結合,將研究視角置于與社會發展息息相關的文化和藝術實踐中。
藝術人類學第一個與中國社會發展緊密結合的研究實踐是將非物質文化遺產納入研究視野。2007年6月初,中國藝術研究院與臺灣東吳大學在北京共同舉辦了一次“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的田野考察工作方法研討會”[6],這不僅是中國藝術人類學會成立之后承辦的第一次研討會,會議以非物質文化遺產為主題,將田野考察作為藝術人類學的基本研究方法。此后,非物質文化遺產成為藝術人類學重要的研究主題。在歷屆研討會提交的論文中,有關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研究主要涉及非遺保護理論和非遺項目個案調查兩個方面專題。有關非遺保護理論的研究,主要探討非遺保護中的基本概念解讀、物質與非物質文化之辨、保護與傳承主體、保護方式與傳承模式等保護實踐中出現的現實問題。非遺項目個案調查主要是運用藝術人類學的方法對具體項目進行全方位的綜合性考察與分析。
藝術人類學另一個主要研究對象是門類藝術,包含了表演藝術和造型藝術。藝術人類學視角中門類藝術研究的特點是:首先,從藝術本體出發,記錄、挖掘其完整的藝術過程;其次,通過歷史文獻研究,挖掘其歷史淵源和文化內涵;第三,考察其生存、發展的社會文化環境,將藝術本體置于環境土壤中進行整體研究;最后,將田野調查和民族志研究作為基本方法論。
非物質文化遺產中藝術類項目的個案研究,除了具有門類藝術研究的基本特點,還側重在此研究基礎上提出相應的保護和傳承措施。隨著藝術研究者參與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實踐,他們的研究也逐漸傾向于解決藝術項目保護與傳承實踐中的現實問題。
此外,與藝術和非物質文化遺產都緊密關聯的民俗文化也是藝術人類學研究的一個重要方面。民俗是一個地區最具綜合性的文化現象,函括了當地多種文化和藝術形式。這些文化藝術形式不僅構成當地民俗文化的組成要素,還以民俗文化為生存環境,在民俗活動中獲得生存空間。因此,研究當地的文化藝術,不能忽視當地的民俗文化。
近年來,隨著國家鄉村振興戰略的提出和新一輪鄉村建設浪潮的興起,藝術鄉村建設成為藝術界和鄉建領域共同參與的話題。藝術人類學將藝術鄉村建設研究作為新的研究主題,這也是藝術人類學第二次與中國社會發展緊密結合的研究實踐。藝術鄉村建設不是單一的鄉村建設活動,而是融合了復興鄉村社會傳統文化,以藝術改造傳統村落的藝術實踐活動。藝術家的介入為鄉村建設注入了活力,然而純粹的藝術化改造必然造成村落的藝術標本化。藝術人類學從藝術和文化的雙重理論視角,為藝術鄉村的建設提供理論支撐和實踐指導,使村落充滿藝術色彩而不失精神文化內核。
三、藝術人類學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的方法論意義
如前文所述,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是一門應用型學科,無先行理論指導,是在實踐中不斷總結探索出研究經驗,以專題研究的形式來解決現實中遇到的問題。綜合前文所述的民俗學、文化人類學和藝術學理論與方法在非遺研究中的運用,筆者認為,藝術人類學更能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提供理論支撐和方法論指導。
藝術人類學與非遺研究在研究對象上具有一致性。藝術人類學以藝術為研究對象,研究內容涉及民間藝術、非物質文化遺產以及民俗文化。非遺研究以非物質文化遺產為研究對象,研究內容包含了表演藝術、造型藝術以及民俗文化在內的所有非物質文化遺產。非遺中的藝術不是純粹的審美藝術,而是具有本土文化色彩的生活化的藝術。對這種藝術形式的研究,不僅要有藝術視角,還要有文化學視角。藝術人類學的雙重視角能為其提供更為系統全面的理論支撐。
藝術人類學研究以文化整體觀為基本學術立場,對藝術進行整體性研究,不僅研究藝術本體,還將其置于社會文化環境中進行系統考察。整體性也是非遺保護的基本原則。在這一原則下,非遺保護不再只是對單一項目進行保護,而是將該項目置于其存續的文化生態環境,重視文化生態的維護和修復。在研究非物質文化遺產單一項目時,也將其視為一個小的“環境系統”或者“行為過程”,采取整體性視角進行解讀。然而,非遺保護的整體性原則并沒有落實到具體保護實踐中,更多地停留在空洞條文而無具體措施。藝術人類學不僅能從理論上為非遺保護提供整體性研究的體系框架,還能在實踐中指導其將整體性保護原則落實到具體措施之中。
藝術人類學與非遺研究都注重對“人”的研究。藝術人類學注重考察藝術家及其群體的生存狀態,以獲取第一手民族志資料,了解研究對象與社會文化的關系。在田野調查過程中,“藝術人類學者通常采用‘口述史的方式,記錄藝術家及藝術群體對研究對象的發生、發展歷程的描述,以全面、真實地展現研究對象的全貌。”[7]非遺研究以傳承人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發展的核心要素。在研究過程中,通過考察傳承人對其所屬項目技能的掌握程度,來認定其傳承人資格。在對非遺項目進行調查建檔時,傳承人口述史是記錄和研究該項目最有效的方式。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和發展,最終也要落實到傳承人的身上才能真正實現。目前我國對非遺項目代表性傳承人的保護仍停留在認定和扶助兩個方面,而要真正發揮傳承人在傳承、發展非物質文化遺產中的作用,還要將傳承人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組成部分納入研究視野,采用藝術人類學對藝術家及其群體的觀照模式,對傳承人的生存狀態、創作過程及其對當地社會文化的反饋進行研究。
田野調查是民俗學、文化人類學、藝術學和藝術人類學都采用的研究方法,但在不同的學科背景下,田野調查的方式和內容都各不相同。民俗學田野調查注重對民俗文化事象的過程細節進行細致描述;文化人類學田野調查注重對文化事象與環境之間的互動關系進行描述和分析;藝術學田野調查注重對藝術本體及過程的記錄,并在特定背景中挖掘其文化內涵;藝術人類學田野調查強調在民間的生活中認識藝術與文化的關系,并進行藝術民族志研究。在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民間文學、民俗類項目進行調查研究時,應充分運用民俗學調查研究范式來對其文化事象進行描述和解讀;在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藝術類項目進行調查研究時,應采用藝術人類學的方法,從藝術和文化的雙重視角來認識該項目的內在價值,探討其與所處社會環境之間的關系。
綜上所述,非物質文化遺產在研究方法上與藝術人類學有著諸多相似之處,但當前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仍缺失一種體系化的成熟理論指導。藝術人類學從藝術學和人類學的雙重視角,尤其是其跨學科屬性,為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研究提供了一個多維度的研究方法和視野,不僅對于當前的非遺保護具有指導意義,對于日后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理論體系的構建具有重要的方法論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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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汪欣.當前“非遺”保護研究的方法論問題探析[J].內蒙古大學藝術學院學報,2016(01).
(責任編輯:楊 飛 涂 艷)
收稿日期:2020-08-10
作者簡介:汪 欣,中國藝術研究院藝術學研究所副研究員,研究方向:藝術人類學與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