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殊我

如果說評選今年電商界最亮的風景線,直播帶貨肯定是當之無愧的。不過,直播帶貨好則好矣,似乎缺點文化氣息。相比之下,古人就要雅致得多,不信?我們來看一下古人是如何帶貨的。
古往今來,文人雅士熱衷于在食物上做文章,不但會吃擅長吃,還能以吃傳情達意,最具代表性的就是西晉張翰的莼鱸之思。
“莼鱸之思”的典故出自《世說新語·識鑒》:張季鷹辟齊王東曹掾,在洛,見秋風起,因思吳中莼菜羹、鱸魚膾,曰:“人生貴得適意爾,何能羈宦數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駕便歸。
魏晉南北朝時期,政局動蕩,前一個皇帝還沒坐熱屁股,就被后一個揮刀相向了。在皇帝都成了高危職業的時代,附庸于皇權的官僚階層就更是岌岌可危了。于是,那個時代的文人們,有何晏這種嗑藥吃五石散的,有劉伶這樣駕車載酒“死便埋我”的,還有王戎這種賣個李子都得鉆個眼怕人偷種的,見慣了刀光劍影的文化人們每天費盡心機放浪形骸逃避世事。
張翰出身官宦家庭,他“有清才,善屬文,而縱任不拘,時人號為‘江東步兵”。張翰機緣巧合,做了齊王司馬的官。司馬生前身后名聲都不佳,是八王之亂的主要參與者。估計張翰從司馬的野心看到了天下離亂的大趨勢,就一直在想退身之策。終于在秋天之時,他找到了機會,以想念家鄉莼羹鱸膾的名義悄然而去,完美躲過宮廷政變。
莼菜,是睡蓮科的一種植物,適合調羹。鱸是被譽為江南第一名魚的松江鱸魚,是吳地松江地區的特產四鰓鱸。兩晉時期,流行的吃法是把魚切片蘸料吃,稱為鱸膾。莼羹、鱸膾本來是吳地吃食,有了張翰用其作擋箭牌之后,這兩道菜被賦予了深刻的歷史意義,遺世獨立的張翰風格,成為后世諸多文人的理想。莼羹鱸膾此后還成了御菜,隋煬帝統一南北,巡游天下到了江都,吃到這道美食,不由大贊“所謂金齏玉膾,東南佳味也”。
尼克松訪華,國宴菜單里也有一道松江鱸魚。遺憾的是,到了今天,由于各種原因,野生松江鱸魚基本上絕跡了。
與以美食逃避現實的張翰不同,順應現實的蘇東坡,是古往今來最大的樂天派之一。雖然屢屢在人生關鍵時刻淪落到被發配的境地,但每到一地,他都能迅速安頓下來,開發當地美食。
中國人愛吃豬肉,但豬肉在宋朝的食譜中地位卻非常低下,官宦階層是不屑于吃的。公元1080年,蘇東坡經過烏臺詩案的苦難以后,被貶到黃州做團練副使。為了排解心中的煩悶,蘇軾四處游覽寫下了前后《赤壁賦》和大量的詩文。與此同時,他發揮吃貨本色,精心研究黃州特產土豬肉的烹飪方法,最終發明了東坡肉,并且寫下了一首菜譜詩:凈洗鐺,少著水,柴頭罨煙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時他自美。黃州好豬肉,價賤如泥土。貴人不肯吃,貧人不解煮。早晨起來打一碗,飽得自家君莫管。
在他的帶動下,豬肉成了尋常百姓的桌上佳肴,物美且價廉。今天在川菜、淮揚菜、湖北菜、杭幫菜里都有一道肥而不膩的東坡肉,這就是拜東坡先生所賜吧。
追索蘇軾的足跡和作品,會發現大量的各地美食。他曾“收薄用于桑榆,制中山之松醪”,改良當時流行的松子酒做法;他在廣東,大力推崇當地的水果,寫下“羅浮山下四時春,盧橘楊梅次第新”的詩句;到了荒僻的海南,他開拓墾殖,培育文化,吃過蠔肉,覺得是空前的美味,于是告誡兒子要保密,“恐北方君子聞之,爭欲為東坡所為,求謫海南,分我此美也”。這種幽默和豁達,可以說千古無人能比。
如果說蘇軾是各地的美食挖掘機,李白就稱得上是旅游景點的最牛形象大使了。李白一生,遍訪名山大川,曾五次到訪廬山,為這座名山寫下了十四首詩篇,“廬山秀出南斗傍,屏風九疊云錦張”“日照香爐生紫煙”……廬山在李白的筆下,才具備了震古爍今的氣質。
李白還去過黃鶴樓三次,前后寫了五首詩,“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黃鶴樓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黃鶴高樓已槌碎,黃鶴仙人無所依”……最為帶貨的一次是李白與崔顥的斗氣。話說李白準備題詩的時候,看到崔顥那首千古絕唱“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不由大為氣餒,賭氣說了一句“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而今的旅游景點,有古人吟詩作賦的要忙不迭地擺出來,沒有的也得絞盡腦汁造出點。到了岳陽樓,就想起范仲淹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到了赤壁就高歌“大江東去,浪淘盡”,到了醉翁亭就沉吟“環滁皆山也”。如果沒有千百年來文人的吟詠歌唱,中國的人文景觀將失卻最璀璨的一面。
搭名人便車的事自然也不少。乾隆一生多次下江南,很多吃的喝的玩的都要和這位風流帝王攀關系。實際上呢,好多地方乾隆壓根就沒去過。這也告訴我們,日常消費,不要因為有了名人背書,就想當然覺得好。
古人帶貨,穿越了歷史的時空,從精神和物質上仍舊能滋養現今生活。如何傳承?大概就是多讀書,多積累文化底蘊吧。
//摘自2020年6月17日《北京晚報》,本刊有刪節,佟毅/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