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爾登湖

潘曜熠

高三，晚自習，教學樓燈火通明，鴉雀無聲。“啪”的一聲，停電了，教學樓甚至整個學校都陷入一片黑暗，唯有星空明月仍溫柔地陪伴著我們。

那一天的停電，就像行走在瓦爾登湖畔。

明明是摘下眼鏡變瞎、戴上耳機變聾的時代，黑暗中人們的雙眼卻明亮得像那天雅禮穹頂上的夜空，有月亮，也有星星。

瓦爾登湖給梭羅注入新鮮的靈魂，而暫時的黑暗給人們全新的感官。沒有空調，能觸摸到晚風；沒有電燈，抬頭可以窺見星空；沒有電器運轉時的嘈雜，可以聽見地上樟樹的種子被踐踏爆裂時的尖叫，俯下身子對它輕輕地說一聲抱歉——它再也不能長成一棵樹。

黑暗使我發覺，我們是樟樹的種子，只不過滾落到了地磚的縫隙之間，而不是瓦爾登湖畔的泥土。生活的根系讓我們在混凝土上像爬山虎一樣攀附，而當它們被斬斷的時候我們先是陷入迷茫，再是陷入瘋狂。

瓦爾登湖邊的生活不會有停電。那里壓根沒有電。

一百年前沒有，一百年后也沒有。但是只要閉上雙眼，短短的半小時也有宇宙一樣的尺度。連接我們的，是自由的小小狂喜和隨之即至的孤獨。

停電的那一瞬間，就像停留在瓦爾登湖畔，仿佛動一動腳趾就能感受到被湖水拍打過的冷濕的泥土，抬頭看到周圍奔走尖叫的同學的時候——我才發現，我們原本靠得如此之近，幾乎是腳挨著腳，肩膀挨著肩膀。我們呼吸著同一片空氣，沐浴著同一個月亮傾瀉下來的光。有電時，我們的心隔得是那么的遠；可是停電時，我們的心幾乎和我們的身體一樣近，就像瓦爾登湖的每一滴水一樣近，近到可以聽見彼此厚重的呼吸。

梭羅一輩子都沒有離開他生活的那個地區，正如同我們三年以來都在這里度過每一天。我們的生活高效而規律，但拜停電所賜，我感覺就像生活在瓦爾登湖畔。

瓦爾登湖一個人也沒有，但我并不覺得孤獨：我不比樹孤獨，不比草孤獨；我不比最后一節晚自習的下課鈴孤獨，不比某位同學遺失的飯卡孤獨；我不比長沙一夜之間消失的溫度孤獨，也不比雅禮住進的第一只蜘蛛孤獨。

停電只有半個小時，運轉著的時間也煞不起太長的黑暗，社會終究需要光。但是無論如何，我十分期待下一次停電。

我要在停電時，把課桌椅搬到月光下，搬到瓦爾登湖畔的樹林里。我要看樟樹的種子落在課桌上，看月光在桌面映照出我因為欣喜而變形的臉龐。課桌擺在樹林里并不違和——因為這是它在永遠停電的時候，在成為課桌之前所待過的地方，就像梭羅說過的一樣。

如果他還活著，他一定會很享受停電，無論何種停電。但我終究不是他，無法滯留其中。

點評

內容的豐富源自靈魂的豐富，在有心人的筆下平凡的生活也能搖曳生姿，本文有力地證明了這一點。停電本是高三生活中的一件小事、一個插曲，卻成為作者進入形而上的美妙世界，去“游目騁懷”感受自然、狂喜與孤獨的契機。作者的文筆輕盈而靈動，梭羅筆下的瓦爾登湖、雅禮校園這兩個不同的時空奇妙地交織在一起，結構精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