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蜂

西渡

愛了，就把愛情堅持到底。

我們的一生短如一瞬，

我們采蜜，為愛情輸稅

又輸血；瞧，我們半透明的陰影，

暈眩于烈日的寂靜；

我們的翅膀為愛情而彎折。

誰教我們把愛巢筑在

天堂的高度，好聽到風聲

在下面嗖嗖地吹過去，像

不懷好意的預言？大地上，

花的影子也嗖嗖地吹過去，

像光線的乳房，而月亮和我們

臉貼臉，讓我們沿花莖攀升。

佯裝的瘋傳染了所有的花朵，

愛就是一根扎進肉里的刺，

一生的癢，錦被中的虱子，

撓不著，也撓不完。

為了愛發動一場戰爭，我們只有

一種致命的武器，一生九死的命；

噢，所謂愛就是自我了結。

我們不傳種，不接代，

把精血涂在烈日下，花影中，

把我們的命換成別人的命；

我們墜落，從遙遠的星球，輕輕地

掉進愛情的掌握中。

薦詩丨 曹僧

這是一首寫“愛情”的詩。

用“蜜蜂”而不是“蜂蜜”來進行比喻和展開，是這首詩的高明之處。說起愛情，我們總愿意用“甜蜜”“美好”這樣的詞去期許，仿佛純粹的愛情就應該是這樣的。但在這首詩里，開篇第一句就警醒了我們這樣的想法，“愛了，就把愛情堅持到底”，使我們對詩人要說的“愛情”產生了好奇和疑惑。

第一層寓意，愛情不是架空的，而是包含了現實的。維系愛情，就像蜜蜂的經營，既要采蜜，又要輸稅、輸血。“愛巢”看起來“筑在天堂的高度”，但離不開腳踏實地，離不開作為養料的“花朵”以及為獲得養料的必要的付出。

第二層寓意，愛情中的關系也像是蜜蜂的關系。蜜蜂是帶著刺的，除了彼此共享甜蜜，也一定會彼此造成傷害。而這傷害，很多時候是以愛之名進行的，嚴重的甚至有“為了愛發動一場戰爭”。

詩歌結尾的“把我們的命換成別人的命”，則似乎在強調此詩所寫并非個例的“愛情”，而是普遍的“愛情”，是在柏拉圖理念論意義上的“愛情”。這就暗暗呼應了開篇的勸誡——“愛了，就把愛情堅持到底”，乃是因為所有的愛情都不會容易。

跳到詩歌文本之外，詩人所寫的一段詩學筆記，似乎還可以為這首詩擴展出言外的第三層寓意，他說：

“詩是對世界的最高的愛，或者說愛就是詩和世界聯系的方式。愛是詩人借以觀察世界的唯一的光。詩人就是愛世界者，詩就是詩人寫給世界的情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