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郁金香

[英] 特德·休斯

月亮上的郁金香是一種軍樂隊(duì)。

一花圃的絳紅色花朵將向你窗前進(jìn)發(fā)，立定就位。

然后從它們那亮閃閃的銅管銀管里，

爆發(fā)出普魯士人的號聲嘹亮。

沒人邀請它們，也根本沒人注意它

們的喇叭聲響。

片刻后它們向后轉(zhuǎn)，隨著定音鼓離去，踢起了正步。

很快，它們又在別人窗下展示起同

樣震耳欲聾的花束。

薦詩丨陳斯文

寫月亮詩更加出名的是特德·休斯之妻西爾維婭·普拉斯，但或許休斯比普拉斯對月亮更為迷狂。正是在休斯的建議下，普拉斯寫了《月亮和紫杉》：“月亮不是一扇門。它自身就是一張臉……月亮是我的母親。”普拉斯的月亮是女性的、神性的，而在休斯那里，月亮是他的愛與夢。他在給普拉斯的一首詩里，并未把愛人的臉比作月亮，而是說：“它像海面。”月亮就在像大海的臉上流轉(zhuǎn)。這是在喻指普拉斯的情緒變化，卻也像一個(gè)粼粼的吻。

休斯的月亮從來不是真正的月亮，它是水中的月，是唇的輕吻，甚至是酣眠時(shí)吐出的泡泡。休斯言之鑿鑿地說：“存在一個(gè)夢的月亮，因?yàn)樗谖覀冾^腦內(nèi)部，所以對我們的影響比真月亮大得多，因此應(yīng)該更多地考慮它。”出于這種考慮，休斯用一整本《月亮鯨及其他月亮詩》來命名和描述他在另一個(gè)月亮里看見的東西。奇異的是，在夢的月亮上，一切都顛倒過來。

有“動(dòng)物詩人”之稱的休斯認(rèn)為，寫詩的本質(zhì)就是捉小動(dòng)物。除了寫作大量的動(dòng)物詩，休斯夢中的月亮植物也具有動(dòng)物的特征。除了這首《月亮郁金香》，休斯還寫過《月亮犬雛菊》《月亮旱金蓮》《月亮玫瑰》《月亮啤酒花》等。在休斯的詩里，犬雛菊狼奔豕突，啤酒花蹦蹦跳跳，苣菜野豬嗷嗷待捕，郁金香的軍樂隊(duì)奏響。月亮玫瑰像火雞一樣在田地跋涉與下蛋，月亮橡樹更是用鷹鷲的爪子拎著月球飛向太陽。“月亮上的卷心菜不是卷心菜。/它們是些哇啦著老調(diào)的小老太太。”

相反，月亮上的動(dòng)物則更像植物。月亮鯨生活在地表中，“很少呼吸，好像一座火山/在月亮表皮上留下一個(gè)爆開的洞”，環(huán)形山就是他們用氣孔噴出的痕跡。休斯寫過一本童話集《鯨魚是怎么來的（及其他故事）》，在同名篇目中，我們可以知道，地球上的鯨魚最早也是從地下長出來的，叫作“鯨魚—麥芽”。鯨魚從一個(gè)扎根的小豌豆慢慢變大，直到陸地上完全裝不下它，只好住進(jìn)了海里，地球上的鯨魚非常渴望回到陸上。這樣說來，每一次潮汐，都是鯨魚在翻滾噴氣，對著在月亮平原上遨游的同類，呼喚，羨嘆，唱一支無盡的歌兒吧。

沃爾科特說休斯不是老老實(shí)實(shí)寫東西的詩人。在他筆下，神魂顛倒。你一定還想問，月亮上的書是什么樣的？在月亮上，書也是一種“書人”。書人的讀書就是去見朋友。然后他們相互捧著，翻開彼此。月亮上的詩歌是什么樣的？月亮上的婚姻千奇百怪，而婚姻僅有一種后代，便是詩。月亮上的詩人是什么樣的？休斯寫道，他“看見月亮，巨釜中熔化的銀漿，/正在潑倒而出/穿過針眼，/纏上線軸，然后賣給詩人/好把他們的眼皮縫上/這樣他們就能更好地歌唱”。原來，月光下的詩人都是盲詩人，是用他的寂寞、黑暗、心的饑渴，久久地望著孤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