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的生日夜

全若山

爺爺變得越來越沉默了。

爺爺的八十大壽，爸爸早早地籌劃，訂了附近最好的包廂，通知了同事和朋友，想要辦得聲勢浩大，讓爺爺高興，我們一家子都很興奮。

宴會上，同事和朋友們提來了彩禮，堆放在角落里，積成了一座小山。爺爺筆直地坐在座位上，宛若一棵老松。他面帶微笑，頻頻回應著四面八方涌來的祝福，他的皺紋被笑容擠在了一邊，仿佛樹根的交織。

爺爺年輕的時候是一名語文老師。愛讀古文，吟唱古詩，最愛寫毛筆字，提筆而成的毛筆字如同龍蛇起舞。后生們都很尊敬他，常常請他寫春聯。他年輕時，一諾千金，樂于接濟經濟條件差的學生，常常被要撫養四個孩子的奶奶念叨。爸爸回憶說，爺爺上課的時候，神采飛揚。學生們都聽得迷醉，仿佛在聽評書。

服務員依次上菜，包廂內人聲鼎沸，熱鬧非凡。爸爸代表我們一家發了言，大伙熱烈鼓掌，紛紛向爺爺敬酒，爺爺笑瞇瞇地道謝，以茶代酒。但大家都只是問候兩句，緊接著就和爸爸談笑了起來。不久，熱鬧的旋風離開了爺爺，大伙自顧玩樂談笑。爺爺在一旁顯得有些落寞。

爺爺早已不是一家之主了，當時一言九鼎的他，現在越來越少發表意見，對子女的安排也是默默地順從。爸爸請來的人里，沒有他往昔的朋友。老人家看著房間里四溢的蒸汽，聞著空氣中夾雜的啤酒的氣息，一直默默地笑著，摸著坐在他旁邊的我的頭，用顫巍巍的手給我夾菜。看著兒子和朋友們像自己當年那樣談笑，他的眼里閃爍著淡淡的欣慰的光。

幾乎到了晚上十點才散場，四周響起了汽車發動的悶響。我們慢步回家，四周的一切立刻安靜了下來，方才的熱鬧恍若隔世。爸爸被灌得酣醉，不久就響起了呼嚕聲。爺爺忽然把我叫到他的房間里，邀請我陪他下象棋。

置身于他的房間，墨汁淡淡的氣息沁人心脾，他的書桌上擺著他下午寫的毛筆字，墨痕已干。爺爺經常把自己鎖在書房里，原來一直在寫書法自娛自樂。

“將軍！”爺爺略帶沙啞地喊著。我被拉回了眼前的棋局，才發現我已被老辣的對手置于絕境。我愣了一下，立刻綻出笑容：“不算！不算！悔一步棋。”爺爺哈哈大笑，笑意在他的眼角變成了貝殼般的皺紋。我忽然想到，自從爺爺教我下象棋，我已經是不知多少次悔棋了，而上了高中的我，也越來越少像現在這樣和爺爺下棋了。

是啊，光陰的神偷偷走了爺爺的青春年華，偷走了他的激情澎湃，留給他的是寂寞，是子輩孫輩忙碌的身影。而他，只能借助于寄情書法，感受自己的存在。

我看著他寫的字出了神。伸展放縱的筆畫，處理得爐火純青的細節，是歲月的象征。我放下了手中的棋子，看著他的眼睛。

“生日快樂，爺爺。”我露出笑容，可沒能阻止不小心滾落的淚珠。

點評

作者是生活的有心人，作者選擇了一個特殊的時刻——爺爺的生日夜，極寫繁華后的落寞。開頭“爺爺變得越來越沉默了”非常簡單，卻又設下懸念，引發閱讀興趣。接著寫生日宴會的熱鬧、爺爺年輕時候的激情澎湃，又用“熱鬧的旋風離開了爺爺”一句轉折，寫爺爺的寂寞，兩者形成強烈反差，富有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