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少斌,張昭君
本文著眼于當前我國養老保險制度長期存在的“一支獨大”狀況,多維探究養老保險三大支柱失衡的內外因素,創新性的利用因子分析法來研究協調發展問題。通過提煉出潛在影響因子,以2017年31個省際數據為樣本,衡量了31個省際養老保險發展的協調水平,并應用于區域分析。研究數據表明經濟因子、政策支持因子、養老需求因子和結構性因子對于“三大支柱”的平衡性影響顯著,進而提出加強養老產品宣傳與創新、優化稅收政策、控制第一支柱規模等建議來促進養老保險的協調發展。
當前,我國基本實現社會養老全覆蓋,但養老保險“三大支柱”內部存在結構失衡,第一支柱龐大,即基本養老保險覆蓋面廣卻質量不高,而第二支柱企業年金、第三支柱個人儲蓄養老保險長期滯后。專家學者開始質疑:該制度是否具有可持續性?能否保持公信力?本文深入國內不同地區養老保險三支柱的協調度,為我國建立多層次、多支柱的社會保障體系提供建議參考。
養老保險可以分為強制儲蓄型、投保資助型和全民福利型(李紅軍,2000)。國內對養老保險制度設計的研究可以分成以下幾個方面:
1.基于養老保險資金的籌集方式、賬戶模式研究其適用條件和存在的問題。袁志剛(2001)利用迭代模型比較研究了何種條件才能夠發揮現收現付制、完全積累制和混合制的長處,從而對籌資方式提出改進措施;何樟勇等(2004)借助經濟動態效率的思路證明了現收現付是適合中國國情的選擇;申曙光等(2014)比較“名義賬戶制”與“部分積累制”的優劣說明不同賬戶應用場景,從而提出我國應在部分積累制基礎上保障養老資金的充足;楊俊(2018)、鄧大松等(2018)借鑒新加坡、智利等養老保險制度領先國家的賬戶模式與管理經驗,針對我國養老保險個人賬戶存在的問題提出優化方式。
2. 基于人口老齡化背景和退休制度研究養老金的持續性與保障性。程永宏(2005)通過養老負擔模型發現了在老齡化社會,經濟增速與“現收現付制”下的支付危機高度相關,增速快能夠抵消支付危機所產生的負面影響;賈康等(2007)借助修正后的養老保險隱性債務計算模型,得出“統賬結合”使隱性債務規模膨脹的結論;劉威等(2018)構建養老保險基金可持續性精算模型,發現預期負債巨大,應當進行制度邊際改革,尋求多樣化的資金來源。
3.基于政府責任如財政補貼、稅收激勵等來研究全覆蓋、惠普型、多支柱養老保險。龍夢潔(2009)利用PGLS 加權法分析證實了政府財政責任的到位能提高養老保險的均衡發展;王敏(2017)梳理不同地區財政補貼的差異,分析其在公平、激勵、補貼水平、責任分擔上的問題并提出改革建議;楊宜勇等(2018)著重論述稅收優惠政策在第二、三支柱上的缺失,借鑒美國經驗來說明稅收優惠對養老保險三支柱均衡發展的作用。
發達國家在改革過程中呈現出了相似的發展趨勢:第一,私人養老保險的地位不斷提高;第二,公共和私人養老保險協同發展。盡管兩者之間存在替代關系,但并不是絕對相互排斥,公共養老金主要保證底線公平,而私人養老保險強調市場運營和儲蓄激勵,兩者應當相輔相成;第三,政府責任更加優化,充分發揮監管職能與配套的稅收激勵等政策支持,提高管理科學性。
國內有關養老保險多支柱體系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多支柱的本質研究、重要性等理論,實證分析比較少,但近兩年逐漸受到關注。孫靜(2005)指出責任劃分不清晰是阻礙多支柱建立的主因,提出要明確三大主體責任并分擔風險;柳玉臻(2016)對比中國與加拿大的“三大支柱”建設差異,提出中國應當盡快建立包括國民養老金、就業養老金、職業年金和個人養老儲蓄的多支柱養老保險體系;房連泉(2018)、鄭秉文(2018)站在頂層制度設計層面明確第二、三支柱存在的問題,提出了整合發展戰略;鄭功成(2019)詳細闡述當前社會保障體系存在的理念偏差、政策效果不佳等問題,提出有序推進養老、醫療等多層次發展。
已有研究表明,由于每個國家發展程度不同,研究重點略有差異,但整體趨勢是倡導多支柱體系的建立、關注多支柱體系的規模與繳費、不斷明確政府及個人的主體責任。由于我國對于“三大支柱”的實證研究比較少,尚未出現運用因子分析法評價“三大支柱”協調發展水平的文獻,這便為本文的研究提供了一個切入點。
1.養老保險“三大支柱”的規模
經過幾十年的探索,我國基本建立了以多支柱為核心特征的養老保障制度。截至2018年底,參保人數已經達到94240 萬人,成為全世界覆蓋人數最多的國家。第二支柱不斷完善,2017年累計基金規模超過萬億。如圖1所示,從2010年到2017年,“三大支柱”規模的變化也呈現出一些顯著的特征。第一支柱規模最大并且初始增長速度快,但是第二支柱增長勢頭強勁,2011~2015 年一直保持20%以上的增速,第三支柱一開始雖出現負增長,規模最小,但是當前的發展速度卻是最快的,這說明我國商業養老保險的需求急劇增加。

圖1 2010~2017養老保險“三大支柱”規模及增速變化圖

表1 2010~2017基本養老保險發展情況
2.養老保險“三大支柱”的覆蓋率
三大支柱間規模的不平衡也直接造成了覆蓋率的巨大差異。由表2 可知,到2017 年我國共有80429 個企業建立了企業年金,其中職工參與人數達到2331 萬,占城鎮就業職工的比率僅僅為5.49,建立企業年金的單位數量尚未達到法人企業總數的1%,這表明企業對于建立年金計劃的意愿并不強烈,其原因在于負擔較重和制度的繁瑣。反觀第一支柱,在表1中,基本養老保險的參保人數已達9億之多,覆蓋率已經接近70%。第三支柱與第一支柱相比,也存在規模覆蓋上的差異。由圖2可知,通過對保險深度的測算,基本養老金收入占GDP的比重在2018 年接近6%且不斷上升,而商業養老保險占GDP 的比重多數年份都沒有超過0.5%且沒有穩定的上升趨勢,遠遠無法滿足居民對商業養老保險的需求。

表2 2010~2017全國企業年金參保人數覆蓋情況

圖2 商業養老保險與基本養老保險的對比
此外,根據瑞士再保險Sigma 數據①《sigma 3/2019:World insurance:the great pivot east continues》。,2018 年全球保險深度(保費收入/GDP)為6.0%,保險密度(保費收入/總人口)為682 美元,發達市場的保險深度為7.8%,保險密度為3737 美元,而我國總體保險深度為4.2%,保險密度為406美元,與發達市場以及世界平均水平間存在較大差距,商業保險滲透不足,覆蓋規模有限。
3.養老保險“三大支柱”的政策分析
從表2 可以看到,到2017 年企業年金參保人數僅僅是城鎮職工參保人數的5.49%,企業年金參與門檻高,并且2014年才建立起4%的微小稅收優惠,由此導致企業負擔加重。而基本養老保險參保人數達9億多,并且自建立以來長期得到財政補貼,補貼速度也逐漸超過參保人數增速。商業養老保險的稅收優惠起步更晚,截至2018年僅僅開始個稅遞延型商業養老保險的試點推廣。雖然此時要考慮第一支柱作為國家的強制性儲蓄政策,國家應當對其進行補貼,但是財政收入的限度導致了資金在第一支柱上分配過多,就會擠占對二、三支柱的扶持資金。政策的不平衡也體現在替代率和繳費率上。養老保險替代率的計算為養老金占職工退休之前最后一個月工資的比例,衡量勞動者退休后的生活保障水平。2010~2017年基本養老保險名義上的平均替代率水平保持在45.75%,而繳費率為28%,企業年金替代率約為5%,繳費率為12%(房連泉,2018)。一方面,第一支柱和第二支柱的替代率不平衡,另一方面替代率偏低而繳費率偏高導致繳費壓力大。根據2018年OECD計量模型與統計口徑②按照OECO統計模型,在替代率的計算中,將分母“收入”這一項作了更精細的處理,將其分為低收入者(收入為平均收入的一半)、平均收入者、高收入者(收入為平均收入2倍)來分別計算。,OECD國家的強制性養老保險的平均替代率為52.9%,而我國的總替代率為76%,但此時要考慮到OECD 國家中除了退休金還有其他收入來源以及健全的醫療保障制度,所以我國的保障水平并非那么高。
通過分析全國31個省際的養老保險數據,發現養老保險三支柱在不同的區域協調度存在差異,如圖3所示。

圖3 區域養老保險發展情況對比
從養老保險三大支柱總規模占GDP 的比重來看,上海、北京、新疆、山西、西藏、四川、遼寧排在前七位,這與第一支柱的貢獻密不可分。而從二、三支柱占GDP 的比重看,上海、北京、山西、遼寧、甘肅、陜西、安徽較為靠前,但是與其他省份的差距并不明顯。保險規模與人口的比值相對反映了人們可以擁有的保險金,是公平的體現。其中,從總規模與人口的比值看,上海、北京、新疆、遼寧、重慶、浙江、天津排名靠前,同樣也是第一支柱貢獻了大部分的額度,而在二、三支柱與人口的比值上,上海、北京、山西、天津、廣東、江蘇、福建排名靠前,表明以上地區人們的保險意識相對高于其他地區,且相對落后地區的養老保險水平也并不絕對落后,這便為我們繼續探索除去經濟以外的其他因素提供了有力支撐。
通過搜集整合知名專家歷年來的文獻和相關觀點,如表3 所示,可知學者們的觀點較為統一:在三大支柱的比重上,第一支柱覆蓋率、替代率會影響第二、三支柱的發展;在宏觀因素層面,稅收優惠、財政補貼、法律及監管健全度、社會老齡化程度以及經濟發展、金融市場發達水平扮演重要角色;在微觀因素層面,一些人口和社會學特征因素備受關注,如年齡、性別、婚姻狀況、教育、收入等。

表3 影響因素歸納
基于上述理論歸納,本文從各地經濟發展水平、教育水平、商業保險市場發達度、老齡化程度、政策扶持度、一支柱比重等指標來確定影響養老保險結構的因子,具體見表4。

表4 養老保險三大支柱協調度指標評價提煉
本文采用的模型如式(1)所示:
scores=ap1F1+ap2F2+…+apiFi①a(pi)表示旋轉載荷平方和的方差百分比,F表示公因子。(1)
其中,F代表的公因子可以通過特征值大于1的計算得出,其系數則表示公因子對于結果的相對重要程度,可以通過方差百分比計算得出。具體步驟如下:(1)通過指標數據的矩陣進行相關性檢驗、KMO 和Bartlett 檢驗來說明數據矩陣存在相關性并且表現顯著,則可以使用因子分析法;(2)依據特征值大于1、方差貢獻大于5%以及總方差貢獻大于60%的標準,提取出滿足要求的公因子;(3)通過初始矩陣、旋轉后的矩陣總結顯著指標所表現的共同特征,將共同特征歸納為一個公因子;(4)依據得分公式計算各地區的協調水平得分,并對此結果進行分析。
首先檢驗數據是否適合進行因子分析。通過對數據進行相關性檢驗,發現大多因素達到絕對值0.5以上的相關水平,少數在0.3~0.5之間,達到了因子分析的要求。其次對數據進行進一步的相關性檢驗,即KMO 和Bartlett 檢驗。表5 結果表明,對不同省份養老保險三大支柱協調能力進行評價可以使用因子分析法。
表6 中,變量提取值基本都在0.6 以上,說明所選公因子對信息的提取力度好。

表5 KMO和Bratlett檢驗

表6 公因子方差

表7 解釋的總方差

續表6
通過對旋轉成分矩陣分析(表8),發現公因子F1 對X1、X2、X3、X8 的載荷比較大,反映了地區經濟狀況、受教育水平以及保險醫療市場發展情況,可以歸因于經濟發展因子;公因子F2 對X6、X7、X12 的載荷度大,反映一個地區老齡化及養老需求發展狀況,可以歸因于養老需求因子;公因子F3 對于X5、X10、X11 的解釋力度比較大,這些指標反映了地區經濟與當地對養老事業的財政支持力度,同時表現最高的是X10、X11,兩者的交互作用說明了地區經濟發展程度能夠影響政策支持力度,故而最終還要歸因于政策扶持因子;公因子F4 對X4、X9、X13 的載荷程度高,這些指標直接或間接對三個支柱的規模造成影響,尤其是X13,三個支柱的規模存在一個恰當比例,否則對協調度造成影響,可以歸結為三支柱的結構平衡度因子。

表8 旋轉成份矩陣
由相應的得分系數矩陣以及建模原理,可以得出每個公因子的得分:
F1=0.121X1+0.251X2+…+(-0.011)X13
F2=0.017X1+(-0.071)X2+…+0.088X13
F3=0.215X1+0.007X2+…+0.039X13
F4=(-0.178)X1+(-0.025)X2+…+(-0.608)X13
而每個區域的綜合得分由表7中旋轉載荷平方和的解釋方差給出:
scores=ap1F1+ap2F2+…+apiFi
scores=0.29977F1+0.22602F2+0.19794F3+0.1123F4
由上述計算方法得出我國31 個省際三支柱協調度的排名,結果如表9所示。
表10 為得分結果的描述性統計,發現經濟因子、政策支持因子的區間分布比較大,而養老需求因子和結構平衡因子的區間分布較為集中。但是四個指標的標準偏差相差不多,數據均比較穩定。通過具體得分值,得出以下結論:
1.區域三大支柱發展的協調度差異大
從得分情況來看,北京、上海具有絕對的經濟優勢、市場優勢、區位優勢、政治優勢,綜合得分遠遠高于第三名。但是不能刻板的認為完全是經濟發達所致,從表9中可以看到,部分地區三支柱的協調性與經濟發展并不同步。如廣東GDP 值最大但協調性不如山東、遼寧,而四川表現良好,超過浙江。
2.偏遠區域對養老的需求低,發展難度大
發達地區養老需求低,側面反映社會福利好,養老選擇多樣化,但落后地區養老需求低,會進一步阻礙第三支柱的建立以及更加依賴中央的轉移支付。從養老需求因子中可看到新疆、云南、青海、西藏地區養老需求得分很低,很大程度上影響了三支柱的協調能力。
3.政策支持能夠有效提升三大支柱的協調度
廣東在政策支持因子上排名第一,其他東部發達省份排名也靠前,其原因是地方經濟發達,地方政府在社會保障和就業上的支出高。社會保障支出對消費等產生溢出效應,一定程度上提高居民消費,間接促進市場進一步發展。與此同時,政府在基本養老保險上責任到位,會使人們留出財富投資個人儲蓄養老保險,從而促進二、三支柱的發展。其中,企業年金的稅收優惠也存在相似的傳遞路徑。
4. 第一支柱擠占了第二、三支柱的發展,但影響度小
海南的第一支柱比重高達90%,人們繳費壓力較大,抑制了第三支柱的發展,所以其最終排名靠后。從F4一項的得分來看,也有經濟發達地區的排名靠后,比如浙江、天津,也是因為第一支柱龐大,說明區域經濟良好但是二、三支柱的發展并不充分,發展潛力巨大,但并未對最終結果產生較大影響。
民眾對保險態度的轉變有賴于公共部門的宣傳教育與觀念引導。目前,我國在商業養老保險的宣傳上僅限于保險公司,讓消費者心存戒備。因此,促進養老觀念的教育,尤其是對商業養老保險的解讀,有助于讓購買商業養老保險逐漸成為一種生活方式,從而增加對商業保險的需求。
商業養老保險的發展也有賴于創新性的制度。針對政策優惠與商業養老保險吸引力不足,保險公司應當開發出優質的長期理財產品以及期限收益風險等多樣化的養老產品供不同的消費群體選擇。

表9 各地區養老保險三支柱協調能力得分與排名

表10 公因子描述性統計
首先,企業年金的稅收優惠力度很小,且規范力度不夠,并且年金的管理權限歸屬第三方,存在一定的信息不透明,產生企業借此避稅等問題。其次,個稅遞延型商業養老保險已經在試點區展開,但是效果并不顯著。針對企業年金的問題,首先要不斷完善優惠標準,增強信息公開透明度。其次,不斷推進企業年金管理的標準統一,增加公民對此項制度的認可度,提高社會公平。可以借鑒美國羅斯IRA 計劃的做法,加大稅收優惠力度采取EET 稅延模式(Exempting and Taxing),雇員退休金在購買和積累階段無需繳納任何稅款。
公共養老金規模龐大,會給政府財政帶來巨大的支付壓力,也容易引發隱性債務風險。公共養老金和私人養老金的替代關系決定了,兩者在短期內不會同時取得巨大發展。為了增加三大支柱的協調能力,降低基本養老保險的繳費率能夠適當減少第一支柱的存量規模,并且為居民重視二、三支柱提供了明確的導向。
長期以來第二、三支柱的內容也過于單一,門檻過高。全國民營企業建立企業年金的比率不高,是因為企業負擔重,更因為企業規模小,而制度繁瑣不愿意建立。此時就要考慮降低制度壁壘,利用現代互聯網技術推出一個快捷操作。另外,第三支柱涵蓋內容應當更為廣泛,例如政府會對高齡老人進行額外補貼,這些均可以納入第三支柱。發達國家的發展經驗表明對私人養老金進行統一監管,有利于提高政府部門的管理效率,簡化制度的繁瑣性,增強二、三支柱的吸引力。因此,我國也應當對二、三支柱進行統一管理,整合制度碎片化并做好銜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