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蕊的結（組詩）

陳廣德

水窮處

一葉枯而復青。此地，隔世的

訴說，與尋訪同行。

月已暈。如祖母膝上你的

口涎，清澈也有

飛翔的時候，在低處，故事越過

涸轍，風，回到了竹林。

我回到云未涌起時的院落，

光陰在繼續。

沒有泉，就沒有童年

可寫，就沒有

一片漣漪起自你眸中。就像幽香，

也有平靜的時候。水的

流來過，卵石，有

圓潤的部分。

在腳印的前頭，有誰打開了

一扇窗，月，已暈。

看 花

窗前。香氣要透過我的身體，

如同心上人。

春天來了。對我關著的門

會開。“走頭頭的

那個騾子吆”，把燈放回了原處。

花在開。

散著的頭發會有一些

飄逸。葉子似乎在寫他的

十四行。窗外的

小徑，該有小調上的露珠了。

花在開。

一瓣一瓣。如同江山在筑

自己的萬里，如同

歲月，又穿了一回新衣……

慢生活

靜候。草尖上那粒晶瑩的露珠，

滴。坐下，聽月落的坡

響起如歌的行板，一枝谷穗

升起。

一枝鳥鳴升起。鳥鳴

從不在

藍天上劃出痕跡。

春天鼓包的柳，秋日披灑的

菊。八百里洞庭

守口如瓶，又讓一覽無余

寬慰你。

在人山人海中輕松起來

——就像大地，

用遼闊，把芳香留給

芳香，把路徑讓給路徑，把粗糲

還給粗糲……

本 色

花要開。涼風起自幽巷。陽光

輪換著照耀

這一切。宋詞里的疊加

抵住了淡定的

誘惑。藍天在掃白云的

葉。

有一些急著要開放的

名字，不惜

用舊時光剝落的金粉涂抹前朝的

稗子。懸掛是一種

飄，深淵是

另一種。風景，忽明

忽暗。

都綻放了。恰有一場雨，搖晃著，

洗出

醒來的本色。

代 價

那塊老磚上的青苔，是寂寞

付出的。一滴

雨水，離開了雨，傾盡

畢生的積攢，很像我用青苔

寫出的信。

今年春天，我去過一次的

地方，很空。

婀娜的風里沒有一朵云。

我的心疼了一下。只一下，

路邊的小河就彎了。

——等不到回音。

我只好還原了一處花開，

用掉了三千里佇足，

兩個月沉默，以及彎著腰的

月色，

和一直沉在水里的心。

河 邊

小河在蝶翅上閃光。

俯仰在此處的

樓影，長出了枝葉。朝陽里

有姍姍的黃金。

香樟不說話。

看出嵐的神韻的白墻，向東

垂首而立。

十點剛過，我把那縷喃喃的

風，挽了一個

含蕊的結。一串紅果，

喚醒春的記憶，

讓河水，漫過去年的踝。

那叢青竹用搖曳

模仿了更替。

靜了，又動了的，是一條

魚。

逆 襲

草地上的輕柔是云的

輕柔。抖動的葉子，如唇。

這時滴落的，

是鳥鳴，和花的

粉。

一覺醒來，夢，

已經霜。簫聲如

淚。

山中，讀過的日子

一如獨隱的燈盞放出最后的

光。那條上山的路

停不下來了。高山在高，

倦鳥飄進深處。

四月的落花穿著芒鞋。

我在海島第七頁碰到過的

小調又抬高了

幾分。春天的衣衫

勾勒出起伏，

一些樹，把讀過的日子排成

鱗片，閃閃的

是他的香息。

閃閃的，是出山的水流，

也停不下來了。

那雕刻過峭壁的清澈，

彎了一下，

又彎了一下，去它想去的

地方了。

守 護

在霧里，草尖指出過離開

糾葛的路徑。而一粒

一粒細沙，

守護著來的方向。

——就要從一種深情里

走出。而一段倔強，

流出了淚水。

一塊苔下的石頭，慢慢地

把遺忘，放進

盛開的幽蘭，用深沉的

香，等你。

等風過之后的無語。

無 聲

在青石上。

封存的興衰里有劍光的急緩。

而安靜，是你所能

看見的最近的

迷宮。

你猜不出的無聲是行走中的

停頓，觸碰是抵達

也是滲透。在曾經的

峰巒里，一夜

劈成隔世不都是傳說。

我們的遺忘

是曲折中的銹跡，斑斑著

未來的某一次顫動。

——還是無聲。

踢踏而過的，是人世間

攬進懷里的碑文。

相 見

街巷里的你空著

一彎月。上茶的時候，不小心

把裊裊推向了

你。

我來看你。

沒有陰影的夜，敲門聲

有桃花謝了之心。

而巷子口的卵石正在

含苞。并不熟悉的風吹向

你送我的漣漪。

野 徑

荒山不荒。其高度不可遏止，

綠意在延伸。這時的

幽幽，正在打動每一個來此的

人。

向上的野徑，把白云的

好，一直送進

盎然的樹叢。有文筆，讓蔚藍

用不盡。

陽光的味道

盛開的油菜花！油菜花上結滿

陽光，春天的花瓣，

一片一片，傾訴被放開的

眩暈。

我打掃過的山道上，飛來一只

蝶，火焰般，加速了

一顆動著的心。近處的橋，

也接來花一樣的

鱗片，等待誰的陷落。

等待誰

娶了兩岸的景色，讓昨夜的夢，

越來越近。

這時的水是春水，煮著

陽光。鳥兒一定是

嗅出了什么，不等說出，就看見

又來了一片魚群……

眼淚是最小的海

關上窗。關上雨聲未盡的

蓬勃。這時的海，

不是碧波，萬頃落花撲向大地，

雷聲，已遠。

涼意泛起。縮緊的身子

一遍遍在漩渦里掙扎，四周

都是烏云，

岸，尚未筑起。

眼淚是最小的海。源頭的

呼喚，再沒有薄荷的

香。那個地方，是不愿觸及的

過往，看似深井，

卻裝滿了海水。

關上窗。關上更深的

陷落。睫毛上的彎曲，很像是

橋在跨海。

石 斛

也開花。在老樹的身邊生根。爺爺

牽著扎蝴蝶結的

孫女，開出人間的溫馨。

——這石斛，仿佛從暗淡的

死結里透出的生機。亮麗，是一種

意志，從天外

送來關于永恒的記憶，簇擁

春秋的無限，

也清熱，生津。

依偎，無論在石縫，在樹根。

是流不斷的綠水悠悠，

澄澈著感恩的波，也扶起被我們

不小心

用殘了的時辰。

不是落花

風在低頭。一生中不止一次

貪戀這彎曲的波紋，

這彈性。酒酣耳熱之際，

發絲般飄起，

這內部怦然的力。

一葉扁舟傳遞來的細節，

震顫著，有魚群的

黃昏，和敲門的聲音。泛白的

鬢，不是落花。

不是又一次平靜了的

湖面。在失憶的

結局里，我看到了新芽，依附于

小徑上的

老苔，顫巍巍的……

記 憶

還能看得見炊煙么？

薄暮里，風吹來南瓜花的低語，

像是心底被抽走什么

之后的撫慰。

填補不能解脫。夢中的

線頭，一次次穿過

還在趕路的

家譜，全不顧已經退場的

曾經的春。

石板上，用氣息

刻不出青云的投影，就像

回來的我，

聽不到司晨的聲音。

就像照片里的母親，再也

拂不去

我發絲上的霜痕……

輪 回

無限延伸著因果。你要

承認草木

一次次用戟的扮相

擊不破滄桑，

又一次次，挪動

野火。

沒有另外的路——我是

如履薄冰的魚，被誦經的

水，扶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