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梗”能成為社交“快捷鍵”嗎

羅希 劉開陽 鄒顏冰

鄒淼淼一直認為自己是潮流最前線的“沖浪女孩”。從初中開始逛貼吧、天涯，到后來刷微博、豆瓣、B 站，鄒淼淼平均每天花費在手機和網絡上的時間不算少。最新的熱點她總能時刻追蹤，各種網絡流行用語也能信手拈來，“玩梗”已經貫穿在她日常的生活中。

一個月前，歌曲《一剪梅》登上了國外多家社交媒體熱度排行榜的前50名，尤其受到北歐國家聽眾的歡迎。“當我們還在沉思如何跨越語言障礙進行交流時，一個由‘梗構成的交流飛地，正在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平。”年輕人逐漸習慣通過玩梗來快速地尋找他的“同類”，“就像是聽到‘群英薈萃能自然地聯想到‘蘿卜開會”。

近日，中青校媒面向全國近1000名高校大學生展開問卷調查，調查顯示，72.48%的被調查者愿意主動“玩梗”；26.61%表示“順其自然”；僅有0.91%的被調查者非常抗拒接收最新的網絡流行語。

當“玩梗”成為年輕人的社交“快捷鍵”

就讀于傳播學專業(yè)的碩士研究生齊悅辰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玩梗女孩”，她每天都在微博、豆瓣上關注各種最新動態(tài)。她還與4個好友一起組成了一個微信群，大家每天分享八卦和流行“梗”。上個月，由于要專心準備一篇重要論文，齊悅辰把微博卸載了，也沒有過多參與到好友群聊中來。當有一天，她打開手機群聊，翻一翻好友的聊天記錄和朋友圈的新動態(tài)時，突然發(fā)現朋友的很多談話她已經看不懂了。“感覺自己被排除在外，很難插進去話，會很焦慮。”齊悅辰說， “ 還是希望我可以隨時追蹤最流行的‘梗，跟上朋友們的步伐。”

中青校媒調查顯示，67.34%的被調查者在了解到某個新“梗”時，會在適合的場景與好友分享，19.05%熱衷于與好友用網絡流行語進行交流，甚至主動創(chuàng)造新“梗”，13.61%表示自己“看看就過了”。而在中青校媒設置的“流行梗知多少”的測試中，超過90%的被調查者可以接上超過4句網絡流行語。

“作為有聲語言專業(yè)的學生，我對諧音梗比較感興趣。”馮哿表示，“從心理學角度上看，當我們的意識松懈時就會做出無意識行為，口誤就是無意識行為的體現。而諧音梗更像是一種‘故意的口誤，一個巧妙的‘口誤的確能讓嚴肅的氣氛變得俏皮。”

馮哿回想起自己在一節(jié)播音創(chuàng)作課上的經歷。課上，老師要求每位同學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都要找到自己的風格。這時，一位同學調侃他說：“那馮哿一定是我們班最有風格的一位同學，因為他的名字就叫‘風格（馮哿）。”一句簡單的調侃引得全班同學哄堂大笑，也讓馮哿印象深刻，“從此大家想到創(chuàng)作風格，應該就會不自覺地聯想到我了。”

每當有名人退役的新聞，朋友圈便會刷屏“我的青春結束了”，后來這句話漸漸演變成簡短的3個字——“我青結”。第一次看到這3個字的鄒淼淼完全不懂其中的含義，于是立刻去微博搜索，理解之后便發(fā)現這樣的表述與長篇的抒情感言相比，似乎更有特殊的萌感。“既表達了意思，同時又不那么直白。”于是，那段時間里，鄒淼淼的朋友圈便常常發(fā)布：“學校門口的燒烤店關門了，青結。”“我最喜歡的漫畫完結了，青結。”“最后一門課考完了，我青結。”鄒淼淼認為，許多梗在表達上簡單又有趣，特別容易記住，方便與朋友交流使用。

在網絡社會中追求“你懂我”的群體認同

前段時間，鄒淼淼參加了一個考試的培訓班。

12個同學在教室里連續(xù)聽課兩星期，氣氛沉沉。當老師布置了學習任務后，她脫口而出一句“很難不支持”。這句“很難不”的句式在近幾個月里突然流行，當時，聽懂了這個“梗”的同學很快與她相視一笑，而第一次聽到這個句式的培訓班老師卻沒能聽懂他們的社交暗號，努力地接話說：“不錯，雙重否定表示加強語氣。”大家只能尷尬地笑了。

中青校媒調查顯示，青年人熱衷于“玩梗”的原因包括：方便與朋友交流（47.78%），利于語言表達更有趣（75.71%）和有助于語義表達更加準確（20.26%）。63.81%的被調查者認為用“梗”可以更精確地表達情緒和想法，54.54%的人喜歡“玩梗”與朋友產生共鳴。

在鄒淼淼看來，伴隨著“梗”出現的是“g e t”。“get”用來表示理解、接收成功。只有被聽者“get”到了，一個“梗”才算使用成功。每當一個梗“被接住”的時候，往往會獲得意料之外的驚喜。在她看來，“跟不熟悉的朋友接上梗之后，大概就可以獲得‘確認過眼神，是跟我一樣的人這種心態(tài)。”

“梗”除了其本身具有很強的可玩性以外，迎合當下使用群體的情感和需求也成為它在青年群體中流行的原因之一。“一種表達之所以成為‘梗，是因為它大部分時候還包含了字面意思之外的信息。”齊悅辰第一次聽朋友說“阿巴阿巴阿巴”的時候，完全聯想不到這句話的意思。搜索之后得知，這個詞表達的是嬰兒發(fā)出的聲音，可以用來形容失語狀態(tài)下，不會說話的呆呆的樣子。“我覺得這個擬聲詞非常可愛，有時候可以用來自嘲，有時候可以表達無語，關鍵還要看具體的語境和聽者的想法。”

為“玩梗”搭配合適的“限定詞”

在鄒淼淼看來，培訓班的老師沒有在第一時間“g e t”到她拋出的梗，甚至還強行解釋“破梗”了，她的這個梗就使用失敗了。“當梗沒有被理解，雙方都會比較尷尬，所以以后我會盡量少用。”鄒淼淼認為，“玩梗”需要看對象與場合。當她跟不熟悉的人聊天或是處在相對比較嚴肅的場合時，面對聊天陷入僵局的情況，習慣緩解氣氛的她通常會拋出一兩個容易理解的梗，看看對方的態(tài)度。“如果對方能回應我那再好不過了，如果沒有被回應，也不會太尷尬。”

《〈一剪梅〉國外爆火：玩梗背后的“表達失語癥”》一文對“過度玩梗”可能促就的“表達失語癥”進行了分析：“‘梗的可玩性，很大程度上來自其自身表達的多義性。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一種表達如果內涵極其豐富，那么它便更像是一個沒有任何含義的文字符號。”作者認為，在以“梗”為核心的網絡交流當中，表達的清晰與準確似乎成為一種缺點。“玩梗的人不再追求意義的準確，而是轉而尋求情感的共鳴，或許我們可以把這種現象稱為‘表達失語癥。”

調查顯示，表達過于直接、草率（24.8%），容易產生信息焦慮（31.65%），使用不當因而傷害感情（63.51%），表達過度娛樂化導致傷害語言文化（63.61%）和過度使用因而造成厭煩（64.82%）是大學生眼中“玩梗”的缺點。

而提起“諧音梗”濫用的現象時，馮哿也表示：“這樣用近音或同音字來代替本字的梗有時候能讓我們笑掉大牙，但有時也挺令我們摸不著頭腦的。”在他看來，漢字是神圣的，“它可以記載歷史、延續(xù)文明，從漢字的書寫到普通話的普及，有許多人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但有時因為某個諧音梗過于深入人心，甚至會替代這個詞在人們心中原本的含義。”適度“玩梗”是他給出的建議。

來自四川傳媒學院的白亞宇是一個不會經常關注“梗”的人。“比如說，大家將楊超越稱為‘錦鯉，我以前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對于“梗”帶來的影響，白亞宇已經漸漸從不適到適應。以前他還會介意自己不關注新梗會不會跟不上與同學們的交流，后來他想通了：“再新奇的梗也不過是一時之事，日常的交流最終還是要回歸平常的言語。”

在王婧雯看來，偶爾“玩梗”是給平淡生活增色的方式之一。“玩梗”是每一個小群體內部的一種特殊的交流方式，不同的年齡段、愛好圈、職業(yè)門類都有一些自己的“梗”，她表示：“我覺得有趣的‘梗就聽聽笑笑，不能理解的‘梗放棄就好，要學會利用它們?yōu)樽约簬砜鞓贰！?/p>

（應被采訪對象要求，文中王婧雯、鄒淼淼、齊悅辰均為化名）

//摘自2020年8月3日《中國青年報》，本刊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