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巖
“讀者留言東莞圖書館”成為熱點事件,再次引發圖書館界對行業價值和使命的討論。
圖書館界的讀者留言并不少見,為什么這則留言引起關注?除了互聯網輿情的一些偶然因素外,筆者以為主要在于它微言大義地傳遞出的豐富信息量:既擊中時下痛點,疫情之下一些企業關閉,外來務工人員無事可干,被迫返鄉;又出人意料之外,臨別之際在打工17年的繁華城市有個“最好的地方”令他“萬般不舍”,“余生永不忘你”。這個最好的地方,不是鑼鼓喧天的熱鬧場所,不是光鮮氣派的高樓大廈,居然是不大引人注目、知識含量豐富的“圖書館”。鮮明的反差與對比令各界動容。作為一名打工者,吳先生對閱讀見解頗高:“書能明理,對人百益無一害的唯書也。”他高度肯定閱讀對城市的作用:“識惠東莞,識惠外來民工。”[1]疫情、外來務工人員、閱讀、圖書館、萬般不舍、生活所迫、余生永不忘你、識惠外來民工……短短百多字的留言,一個沒有學歷、通過在圖書館讀書學習,知書達理、知恩圖報、順從天命又自強不息的普通勞動者形象躍然而出,如一股清流浸入焦慮浮躁的社會生活。加之東莞有關部門反應迅速,很快為其聯系安排了工作,故事又發生“知識改變命運”的逆轉,既富戲劇性又傳遞出城市的暖意。
圖書館在此故事中折射出耀眼風采。一是知識惠民的魅力,以館藏、知識和服務惠及城市和民眾,在讀者不舍退證時東莞圖書館館員及時引導寫下留言,體現出較高的服務素養。二是開放平等的取向,不分貧富貴賤、男女老幼,圖書館開放包容,平等對待,成為民眾精神家園、文化綠洲。三是堅守初心的力量,吳先生在東莞打工17年,在圖書館看書12年[1]。圖書館忠實履行終身教育職能,為其讀書學習提供了優良保障。
圖書館的價值與使命在行業內討論已久,共識頗多。業界對外來務工人員這一特殊服務群體曾有過集中的理論研討與實踐。以深圳為例,在中國知網檢索到深圳公共圖書館界服務勞務工或外來務工人員的論文20余篇,其中內容相關性較強的15 篇論文主要發表于2008~2013 年間,主要研究內容包括深圳外來勞務工群體的服務需求、深圳勞務工圖書館建設、管理與發展研究等,深圳寶安區、龍崗區、南山區等勞務工較密集區域的圖書館員研究成果較多。
深圳作為移民城市,重視勞務工群體。值得注意的是,近年深圳這一群體的稱謂和構成處在變化之中。1998 年修訂《深圳經濟特區勞務工條例》。2003年實施“圖書館之城”戰略,同步實施“勞務工文化服務工程”,推動勞務工圖書館建設,到2012年全市建設不同形式的勞務工圖書館100家,其中納入市區圖書館統一服務的49家,大量24小時城市街區自助圖書館布設到勞務工較密集的原特區外工業園區或社區。其間深圳誕生了多份面向勞務工群體、反映勞務工生活的文學刊物,如《大鵬灣》《打工文學》,產生了不少讀書寫作成才的打工者典型。2005 年深圳開始舉辦大型文化活動“外來青工文體節”,以豐富外來青工文化生活。近年隨著城市化進程加快、產業升級轉型,“來了就是深圳人”等觀念深入人心,務工群體知識層次不斷提高,雖然截止2019 年深圳常住非戶籍人口849.10 萬人,占總人口63.2%[2],但“外來”“勞務工”“農民工”等可能含有歧視或貶意的稱謂漸次淡出公眾視野,勞務工圖書館也漸漸轉化為街道社區等基層圖書館,深圳人不分戶籍、畛域,深度融入這座城市的文化大海之中。
深圳圖書館的讀者事例印證了這一變化。在2016年30年館慶“我與深圳圖書館”征文活動中,我們發現不少作者通過圖書館的學習與這座城市一起成長,身份從來深之初的農民工華麗轉身為各行各業的骨干。一篇題為《畢業于深圳圖書館》的文章寫道:“1990年6月,因為沒有邊防證,我趴在一輛卡車的帆布篷頂上,從南頭關混進了深圳。我沒什么文化(只讀了兩年高中),找不到體面的工作,只能到保安公司做保潔員。”后來作者羅爾在單位附近意外發現深圳圖書館,改變了報讀夜大的想法:“圖書館有的是書,還不要錢,隨時可讀,我何不就在圖書館完成自己的大學呢?”從此他在圖書館查閱書單,制訂計劃,潛心攻讀。2005 年羅爾已成為《新故事》主編,被評為“優秀外地來深建設者”。“從保安到主編”的故事廣為傳播,當記者問到學歷時,“畢業于深圳圖書館”就是他的回答[3]。
在今年“圖書館服務宣傳周”之際,筆者撰文強調公共圖書館的根本屬性是“一種保障人民文化權利,維護公平正義的社會制度”。隨著科技發展,一些對圖書館了解不多的人士產生疑慮:科技發展了,人們還讀(紙質)書嗎?還需要圖書館嗎?甚至一些圖書館從業人員也對行業未來產生懷疑。吳先生的故事再次提醒人們,在我們這個有6 億人均月收入不足1,000 元的國家,在社會快速發展、“祖國啊,請等等你的人民”呼喚中,圖書館正是那個守護文明、等候人民的點燈者。她以智慧與包容的力量形成一片片文化綠洲,開放平等地支持所有有需要的人士終身學習,享受溫暖港灣,實現人生夢想。2019 年,深圳平均每天有112,956人到訪圖書館,借還文獻資料88,105冊次,19,000多人參與圖書館舉辦的各類活動,938人注冊讀者證,174,600人閱讀圖書館推送的微博微信,深圳文獻港每天訪問量達455,600頁次[4]……我國不少其他公共圖書館的服務量同樣居高不下。
2019年9月,習近平總書記在給國家圖書館老專家的回信中指出:“圖書館是國家文化發展水平的重要標志,是滋養民族心靈、培育文化自信的重要場所。”[5]2020年6月,一位外來務工人員向圖書館真情告白“余生永不忘你”。從國家主席的肯定、鼓勵,到普通勞動者的依賴、依戀,圖書館正是這樣一個“有容乃大”的偉大行業。尤其是公共圖書館,通過“傳承文明、服務社會”的專業深耕,在商業大潮中守望文化,消彌知識鴻溝,促進每一個人的全面發展與社會進步和諧。而在一個國家或地區,往往也可以通過政府的保障、社會的認知、圖書館的風貌與貢獻,發現其文化生態的健康程度,在這個意義上,公共圖書館發展程度正是城市文化溫度與高度的重要標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