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伯承軍事論述的生動比喻

江和平

我父親江濤在戰爭年代跟隨劉伯承元帥南征北戰，新中國成立后在南京軍事學院學習時又是劉帥的學生，父親對劉帥的崇敬與生俱來地傳給了我。劉伯承畢業于蘇聯伏龍芝軍事學院，熟讀兵書，身經百戰，指揮千軍，用兵如神，既有高超的指揮才能，又有淵博的學識。我閱讀了《劉伯承軍事文選》，深感他的軍事論述不僅理論性和學術性很強，還極具現實性與本土性，特別是在軍事論述中使用形象生動的比喻，深入淺出地幫助指揮員加深了理解，提高了素質。

“五行不定，輸得干干凈凈”

為使指揮員牢記克敵制勝的基本要素，劉伯承說：“五行不定，輸得干干凈凈。”此“五行”并非中國古代哲學上的“金、木、水、火、土”，而是“任務、敵情、我情、地形、時間”。這10個字高度概括了指揮作戰的重點依據，既要求以上級交給的任務為根本，又強調了情報與偵察的重要性。

1939年8月22日，劉伯承在撰寫的《對目前戰術的考察》中對此作了詳細的論述：“偵察情況，這是襲擊以前第一個工作……1.敵情：駐止之敵兵力多少，戰斗力強弱，武器怎樣，配置怎樣，警戒程度，換班時間秩序，其周圍有無其他敵人可能來增援，何時何路可能趕到增援。2.地形：周圍的地形，敵人所駐房屋、堡壘、鐵絲網、鹿寨等構筑形式如何，何處便于隱蔽接近，何處便于沖鋒，何處便于撤退。……”總之，“偵察研究打下正確決心的基礎”。

時任八路軍129師師長的劉伯承在此文中分析八路軍夜襲日軍陽明堡機場的成功，首先在于此“五行”：“襲擊戰斗成功的戰例很多，我769團第3營為策應忻縣忻口的友軍作戰，夜襲代縣陽明堡飛機場，炸毀敵人飛機24架，就是一個。其經驗教訓是：1.偵察清楚。團、營長在夜襲前的日間，親身到滹沱河邊，看清陽明堡機場停了飛機24架，守備隊有200多人，并在地下挖有掩蔽部，但警戒松懈。敵情、地形都很清楚了，營長并在去襲擊的路上，又向居民問了飛機場最近的情況。2.部署周到。……3.動作突然干脆。……”

“緊箍套是孫悟空自己戴上的”

劉伯承一貫反對指揮作戰中一成不變的公式主義，將其形象地比喻為“緊箍套是孫悟空自己戴上的”。他說：“在一定計劃上，應根據新變化的情況進行主動的靈活的機動。”

1942年夏季，日軍為實現消滅中共中央北方局、八路軍總部、129師主力的目的，對抗日根據地發動了大“掃蕩”。129師在劉伯承指揮下，勝利地粉碎了日軍的大“掃蕩”。

劉伯承在同年8月撰寫的《太行軍區夏季反“掃蕩”軍事總結》中寫道：“敵人集結腹地的合擊，邊地空虛——這由于它抓住了我誘敵深入作戰的老規律，迫我陷入縱深交錯的大合擊圈以內，使我不易出入，但其兵力越深入到我腹地，邊地乃至敵占區越是薄弱，是可以容我們機動的。然而這也不可陷入公式主義。假如我們永久留戀山西某邊地活動，而成為不變的老規律時，則敵人也可以把大合擊圈靠近某一邊地……緊箍套是孫悟空自己戴上的。”

劉伯承指揮戰斗拒絕“不變的老規律”，不留戀于一地一處，善于打破“鐵桶封鎖”，使敵人摸不清八路軍的規律，創造出機動自如的作戰局面。在這次夏季反“掃蕩”中，劉伯承指揮129師新1旅作戰，使師直屬隊和邊區政府從日軍合圍的間隙中突出重圍，巧妙地跳出了敵人的包圍圈;同時指揮外線部隊廣泛開展游擊戰，破壞日軍運輸線，打擊其搶糧行動，消滅敵人有生力量。

“牛抵角的戰術是非常糟糕的”

劉伯承將與敵人硬碰硬的戰術比喻為“牛抵角”。1946年6月25日，他在《戰術問題》一文中寫道：“牛抵角的戰術是非常糟糕的，馬的戰術比牛的戰術高明，狼的戰術又比馬的戰術高明……攻硬者則軟的亦硬，攻軟者則硬的亦軟。毛主席說：我們在戰略上一個打敵人十個，在戰術上十個打敵人一個……擊潰敵人一個團，不如殲滅敵人一個營，只有殲滅了敵人的有生力量，才能顯示我們的威力，使敵人害怕。”

11月4日，劉伯承在團以上干部報告會上說：“有人問，你們為什么在上黨戰役、平漢戰役能把敵人消滅得干干凈凈？回答是：因為我們的攻勢是鉗形的、袋形的。假若和敵人牛抵角，最多也不過把敵人打退而已。”

為了保衛抗戰勝利的成果，打擊蔣介石的內戰氣焰，加強中共在重慶談判中的地位，必須解放長治城，打贏上黨戰役。閻錫山在蔣介石的授意下進攻解放區，其部隊裝備精良，長于防御，采取“三只老虎爪子的戰術”（正面鉗制、左包右抄）。晉冀魯豫軍區剛剛組建，裝備落后，彈藥奇缺。劉伯承分析了敵我雙方力量的懸殊，避免與敵人硬碰硬，制定了“圍城打援、奪城打援、消滅突圍逃竄之敵”三種戰法。

晉冀魯豫軍區部隊首先逐個奪取長治外圍的襄垣、長子、屯留、潞城、壺關，再用“圍三闕一”的戰法攻長治城。閻錫山派援軍增援長治，劉伯承命令只留下地方部隊繼續圍困長治城，主力部隊北上殲滅了敵援軍。長治守軍見援兵無望向西突圍，最終被全殲。

“鍋中點水，不如爐內抽薪”

劉伯承將“釜底抽薪”的兵法通俗地稱為“鍋中點水，不如爐內抽薪”，比喻戰勝敵人必斷其給養，從根源上解決問題。

1941年10月16日，劉伯承在《反對敵人“掃蕩”的戰術指示》一文中寫道：“扼住敵人背后補給線活動，破毀其輜重與交通，使敵人大軍糧秣彈油無法補給，也無法持續‘掃蕩，是具有戰役意義的……‘鍋中點水，不如爐內抽薪。這要每個抗戰軍人深刻了解，堅決到敵人背后交通要線上去破擊，必須反對正面擋敵等待囚籠加身的現象。”

在1942年3月《太行軍區二月反“掃蕩”的軍事經驗教訓》一文中，劉伯承分析：“敵人‘掃蕩太行的基地就是陽泉、沁縣、長治和邯鄲。……敵人為要捕捉我首腦機關，必須輕裝疾行，才能奇襲。但輕裝行動于空舍清野的根據地，就不能作持續的‘掃蕩，此是它歷年來痛苦的教訓。為要在根據地內持續摧毀我軍民的生存條件，必須建立補給線，前送糧彈;同時為要運走所掠奪的資材，也必須依靠補給線后送贓物……這些地帶（基干鐵路和重鎮）是敵人的命脈，也是敵人防御薄弱的地方。”

在8月《太行軍區夏季反“掃蕩”軍事總結》一文中，劉伯承指出：“敵占區空虛，交通補給線延長，警備困難，敵人抽兵‘掃蕩的規律，是由鄰區抽來本區，由縱深抽到前沿，這是挖肉補瘡的做法。正說明抽出‘掃蕩的兵力，不能在‘掃蕩區停留兩月之久……我們突擊部隊在奇襲長治、潞城、壺關時，親見長治重鎮只有五百人，并且大部都是輜重部隊，壺關只有七十人，潞城與微子鎮共有一百多人。這些地方在我奇襲之后，演成風聲鶴唳的局面……其他補給線，都在我們不斷摧擊之下，是無法維護的。例如潞城、黎城補給線，是敵人第二、第三兩期作戰軸心的補給線，因為常遭有力的摧擊，損失甚大……”

在劉伯承的指揮下，我軍以摧毀敵人的補給線與腹地空舍清野相結合，奇襲敵人的鐵路和重鎮，吸引“掃蕩”之敵回巢，待其歸巢時伏擊消滅之。他在文中稱贊了長治一帶的作戰部隊：“這些在合擊圈外的戰斗活動，是我們這次反‘掃蕩戰役主動而最有效的手段，而且進行了很有意義的戰斗，應在今后發揚者。其中較顯著的，如某部隊奇襲長治重鎮，燒了飛機三架、汽車十四輛、汽油庫一座、營房二座，也摧擊了潞（城）黎（城）公路補給線……”

“五個手指按五個跳蚤”

為了使指揮員認識敵人守備兵力分散的弱點，劉伯承指出這是“五個手指按五個跳蚤，一個也按不死，到處守備，到處弱點”。這在紅軍反“圍剿”與抗戰時期都有具體體現。

在1934年5月撰寫的《現在游擊隊要解答的問題》一文中，時任紅軍總參謀長的劉伯承這樣總結紅軍前四次反“圍剿”斗爭：“敵人碉堡構成的封鎖線，可以相當限制我們大兵團進行機動，然而，我們游擊隊確實可以自由出其封鎖線碉堡的間隙……敵人的堡壘主義，原是耗散兵力的，我們要使其一個堡壘不空，而且更向后方延伸，敵兵雖多，如此耗散，將無重兵深入蘇區，而便于我紅軍消滅它。”按照準確的分析與正確的處理，紅軍基干部隊與地方部隊編成挺進游擊隊，堅持靈活機動的戰略戰術，深入敵人后方，尋找敵人弱點，突擊消滅敵人，粉碎了敵人四次“圍剿”。但在第五次反“圍剿”中，這些正確戰術卻被博古等領導人拒絕，劉伯承被解除了紅軍總參謀長職務，第五次反“圍剿”失敗。

抗戰時期，劉伯承再次用這個比喻分析敵人守備兵力的分散：日軍的兵力少，但戰線長，僅在華北漫長的交通線上就需要17個師團的兵力守護，這便是日軍無法解決的致命弱點。劉伯承準確分析，英明指揮129師先后進行了夜襲陽明堡，設伏七亙村以及長生口、神頭嶺、響堂鋪，晉東南反“九路圍攻”，冀南反“掃蕩”和百團大戰中的正太、榆遼等戰役戰斗，給日軍以沉重打擊。

“先吃肥肉，再啃骨頭”

劉伯承布置戰斗任務時，不僅交代得簡明扼要、準確清楚，而且生動形象，使人聽后不忘。上黨戰役中期，劉伯承決定主力部隊暫不攻打長治城，首先消滅閻錫山派往長治救援的2萬余人。劉伯承在電話里命令陳再道（時任冀南縱隊司令員）說：“長治這塊骨頭先不啃它，我們先吃掉眼前這塊肥肉。陳賡（時任太岳縱隊司令員）在老爺嶺，陳錫聯（時任太行縱隊司令員）在磨盤垴，已經按住了敵人的兩條大腿，你趕快從中間大道往北插，搗敵人的腹心。援敵已陷入我四面包圍，我很快要發動總攻，你趕快準備出擊！”三位“陳司令員”遵照劉伯承的命令，共同吃掉了閻錫山的援軍這塊肥肉，掉頭啃掉了長治城這塊硬骨頭，取得了上黨戰役的勝利。

劉伯承軍事論述中的生動比喻，用字不多，便于不同文化程度、不同戰斗經歷的指揮員理解，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如：

論述政治工作的重要性：革命戰爭不能離開政治工作，就好比廚子做菜不能離開火，沒有火就會吃生菜，打勝仗要靠政治工作。

論述抗戰武裝間的關系：游擊隊就是筋，基干軍隊就是骨，自衛隊就是肉。

論述學習文化的重要性：我打個比喻，經驗好比銅錢，我們的一雙手最多只能拿上三幾十枚，假若我們有了足夠的文化知識，就好比有了錢串子，一下子就可成百成千地把銅錢串起來，這就是把經驗系統化，我們才能富有起來，這樣才能使我們的戰術素養提高起來。

批評含糊不清、模棱兩可的報告：你們看山西氈帽，怎么戴都可以。有的報告跟它差不多，說“激戰一晝夜，雙方無傷亡”，這等于什么也沒說。“激戰”而又“無傷亡”，叫人無法琢磨。

論述敵人對交通線的依賴：平漢戰役是抓住了“吃屎的狗離不開廁所”，敵人的企圖是打通平漢線，走西邊是山地，不便走，走東邊是沙漠，困難，非沿鐵路北進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