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貿易戰對我國環保產業發展的影響

徐仁進

（復旦大學法學院，上海 200438）

前言

此次中美貿易戰，美國以貿易不平衡和公平貿易為借口，實行貿易保護主義和單邊主義，其規模和影響是史無前例的，且在短期內難以找到解決的辦法，這將會全面增加未來我國經濟增長的不確定性并考驗我國經濟發展的活力和韌性[1]。根據《“十三五”國家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規劃》，環保產業被定位為高新技術產業，是我國實現經濟發展轉型升級、綠色發展的支柱性產業，具有巨大的發展潛力。在中美貿易戰中，我國的技術性企業首當其沖，環保產業發展會受到怎樣的影響以及應如何應對，值得關注和思考。

1 環保產業的概念厘定

關于環保產業的內涵與外延，不同國家不同時期有不同的界定。狹義的環保產業是指在環境污染控制與減排、生態環境修復領域提供產品和服務的產業[2]；而延伸的環保產業將其延伸到了資源和能源的有效利用、清潔生產等領域[3]；而最廣義的環保產業概念是將外延拓展到所有符合生態文明理念的產業，強調的是一種國民經濟整體的高級發展形態[4]。在我國，根據國務院發布的《關于積極發展環境保護產業若干意見》，環境保護產業是國民經濟結構中以防治環境污染、改善生態環境、保護自然資源為目的所進行的技術開發、產品生產、商業流通、資源利用、信息服務、工程承包等活動的總稱。我國采用的是該三種定義中的延伸的環保產業定義，該定義仍然是非常模糊且范圍廣泛的。但也從側面反映了環保產業在我國國民經濟中的基礎性以及其影響機制的復雜性。

2 中美貿易戰背景下的我國環保產業發展動力體系

中美貿易戰對于我國環保產業的影響直接取決于中美貿易戰對我國環保產業發展關鍵因素的影響（見圖1）。

對于我國環保產業的發展而言，其影響的動力因素主要分為外部動力體系和內部動力體系。目前，我國環保產業仍處于發展階段，外部引導因素（包括政府引導和市場激勵）對其影響更為顯著，而中美貿易戰必然會涉及我國環保產業發展動力體系中的各個子體系，而這些體系本身的動力大小以及中美貿易戰對其影響的大小決定著中美貿易戰對我國環保產業發展的影響，其中影響較為顯著的是行業對外依存度。本文將以此為依據，分析中美貿易戰背景下我國環保產業發展的總趨向，以及微觀層面帶來的機遇與挑戰。

3 中美貿易戰背景下的我國環保產業發展總趨向

3.1 我國環保產業發展的政府引導動力分析

環保產業的發展逐步成為我國政府未來促進經濟穩定增長的重要支柱。在具體環保領域，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在水污染治理、土壤治理等一系列環保領域出臺了大量政策文件[6]、制定了大量的法律法規[7]。在關系環保產業發展的金融領域、科技創新、財稅領域、市場機制方面也出臺了大量的支持措施[8]。從宏觀角度來說，我國促進環保產業發展的政策體系已經建成，并在不斷完善。

具體而言，政府直接投入是衡量政府對于環保產業發展引導作用的重要指標和環保產業政策落實的重要基礎。從圖2可看到，2017年我國政府對環保投資額共9539億元，為2010年投資額1015億元的近10倍，2010年前呈現出不斷上升趨向，2010～2017年由于社會資本的引入，增速有所放緩，但我國政府的環保投資額仍然穩定維系在9000億元以上。如圖3所示，在財政投入上，我國環保投入財政支出也呈現出逐年增加態勢。

圖2 我國2000～2017年環保投資額/億元

綜上所述，對于環保產業，我國政府直接投資力度強支持力度大，這種政策取向顯然不會因為中美貿易戰而改變。而美國發動貿易戰的一個重要目的在于遏制我國新興產業的發展、阻擾我國產業的轉型升級。因而，從政府引導動力的宏觀角度來講，對我國環保產業發展是利好的。

3.2 我國環保產業的市場機制動力分析

近年來，隨著我國環保標準的提高以及環境監察力度的加強，環保問題已成為企業在市場生存不得不考慮的一個重要因素，這也引發了對于環保設備更新以及環保治理統籌的市場需求。采用狹義的環保產業概念，在不含環境友好產品、資源循環利用產品的情況下，我國環保產業在2016年的營業收入達1.15萬億元，環保產業年均增長接近18%，環境服務業的增速更是高達30%，顯著高于我國國民經濟增長的速度。有關數據顯示，目前我國60%的環境治理需求還沒有被市場挖掘，具有巨大的市場潛力[9]。目前，我國尚未到達環境庫茲涅茨曲線拐點，在經濟保持中高速增長的背景下，要想實現綠色發展就必須在產業的清潔化上下功夫，需要一個迅速發展的環保產業。

從國際市場角度看，“一帶一路”倡議的推進加快了我國環保產業的國際化布局。2017年5月，原環境保護部、外交部、國家發展改革委、商務部聯合發布《關于推進綠色“一帶一路”建設的指導意見》，強調我國在“一帶一路”倡議建設中要積極推動綠色產業發展和生態環保合作項目落地。“一帶一路”倡議沿線國家同樣面臨巨大的環境壓力，對于環保產品與環保服務有著巨大需求。基于我國在發展水平、地理位置、價格競爭等方面的優勢，為我國環保產業國際市場的開拓打下了良好基礎[10]。

綜上所述，由于我國環保產品及服務需求市場的強度以及環保產業發展所具有的巨大市場潛力和我國在“一帶一路”倡議背景下逐步培育的海外市場，使得我國環保產業具有強大的市場動力。

圖3 我國2007～2017年環保財政投入額/億元

3.3 貿易戰角度下的對美依賴性角度分析

在經濟全球化背景下，考察兩個貿易伙伴之間的貿易爭端對于一個國家產業的影響，就必須考慮兩國之間這種產業的聯系強度。就中美貿易戰而言，必須考慮其對我國環保產業發展的影響范圍大小，以便檢驗中美貿易戰這一介入因素能在多大程度上使得產業發展的總趨向受到影響。

從市場依賴度來看，我國環保產業目前主要依賴于國內市場，對于國外市場依賴性較小。從表1中我國環保產業重點企業產品對外依存的情況可看出，我國環保產品總體對外出口額很低，均在5%以下。可見，環保產業不同于機械、家具等傳統制造行業，對國外市場沒有很強的依賴性。

從重合面來看，此次貿易戰的加征關稅清單中所涉及的商品主要是航空航天等新興行業及傳統制造業，直接與環保產業相重合的很少。雖然對于光伏等我國有一定優勢的環保產業的出口會有影響，但在此之前，關于我國光伏產業的摩擦一直未曾中斷。光伏產業是我國許多產業發展的縮影，按照我國經濟發展的模式，若缺乏外在因素干預，我國環保產業也必將走上同光伏產業類似的擴張道路，并經歷一個被迫產業升級轉型和產業轉移的過程[11]。打擊我國制造業、重振美國制造業是特朗普政府的重要目的，雖然一定程度上會影響現有的環保產品需求市場，但其可以由我國潛在的環保需求及國際市場的拓展釋放來加以填補。同時，在我國環保產業中，增長潛力最大的就是環保服務產業，其增速高于環保產業發展的總體水平，且其占比已超過環保產品生產，成為推動我國環保產業發展的重要引擎。此次貿易戰中，服務產業并不是中美貿易戰主要斗爭的方面，因而，環保服務產業的迅速發展，會削弱貿易戰對我國環保產業帶來的不利影響。

綜上所述，中美貿易戰所涉及領域與環保行業的重合面不高，對環保產業的發展影響甚微[12]。

結合上文對于我國環保產業發展動力機制中的政府引導動力機制、市場動力機制以及中美貿易戰背景下我國環保產業對美的依賴性三個角度的分析，從一個產業發展的體系角度而言，貿易戰對于我國環保產業向好發展的總趨向影響不大。

4 中美貿易戰下我國環保產業發展面臨的挑戰

雖然從總趨向來說，中美貿易戰對于我國環保產業發展的影響不大，但在經濟全球化時代，我國環保產業仍處于發展期，國際競爭力較弱，存在市場機制不健全、核心技術創新能力弱、行業集中度低、投融資機制不健全等問題[13]，面臨挑戰和機遇。其中對于挑戰而言，主要包括部分核心技術受限、部分小規模環保企業經營困難及上市環保龍頭企業受股市波動影響較大等問題。

4.1 部分環保產業核心技術受限

根據一個產業鏈的基本樣態（見圖4），可以把環保產業的產業鏈大致分為產品的上游、中游和下游。上游和下游往往由美、日、歐等發達國家及地區掌控，而影響這種分工的基礎性因素還在于各個國家的產業技術水平不同，因為環保產業的上游研發與下游服務支持都需要以技術為依托。

圖4 環保產業發展的簡易產業鏈示意

近年來，隨著中國、日本及歐洲一些國家的環保產業迅速發展，美國環保產業的相對優勢有所降低，但其經歷了長期的技術積累，在多數領域仍具有頂級競爭力，創造了環保產品出口的大多數產值，獲得了許多大型項目的管理權，其在固體廢物處理等多個領域的技術處于領先地位[14]。雖然我國通過自主研發與引進吸收相結合，關鍵設備、材料和技術國產化率超過90%，基本滿足了我國環保產業發展的需要，但環保技術尚存在原始創新少、技術發展方式對吸收外國技術的依賴性大、解決環境共性問題的關鍵技術供給不足等問題[15]。美國是世界環保產品的重要出口國，中美貿易戰使我國環保企業在部分領域繼續使用美國核心技術的不確定性的風險加大，對我國環保產業的自主創新能力和技術儲備提出了挑戰。

表1 2016、2017年環保產業重點企業產品生產及出口情況

4.2 小規模環保企業經營困難

我國環保產業的一個重要特征在于產業的集中度低，小規模企業眾多，加劇了產業的脆弱性。根據表2，在調查范圍內的企業，營業收入在10億元以上的僅有165個，僅占調查企業的2.3%，卻占據著61.1%的環保營業收入和70.2%的營業利潤收入，而對于數量占比高達68.9%的2000萬元以下小規模環保企業，其僅占環保營業收入的3.9%，且從盈利水平來看，規模大的企業盈利水平也顯著好于規模小的企業。這些小規模企業基本上是依靠地方政府的支持苦苦支撐。對于這些小規模企業，其本身就經營困難，對單一的環保業務依賴大，如2017年2000萬元以下規模企業對環保業務的依賴度高達97.6%，而規模在100億元以上的企業僅為27.4%。中美貿易戰會對我國產業結構產生深遠影響，在中美貿易戰中，規模小的環保企業面臨的風險加大，而規模大的企業往往是上市公司，其融資機制較為健全，可以通過并購挖掘市場，甚至通過海外并購，加強全球布局來分散風險，增強自身管理水平和提高科學技術水平，而規模小的企業則很難有這方面的優勢。

綜上可知，在我國環保產業中，規模大的企業經濟效益遠遠好于小規模企業，其具有明顯的規模效應，對于小規模環保企業的發展而言，縱使沒有中美貿易戰發生，其經營也面臨諸多問題，是我國環保產業發展必須突破的難題。

4.3 我國環保產業投融資的弊端放大

我國環保產業的發展不斷要求投融資體系更加科學合理及多渠道融資體系。目前，我國環保產業的發展仍主要依賴于政府政策扶持下的銀行及信用社貸款，如2017年被調查企業的融資渠道中，銀行及信用社貸款占比75.8%，來自債權、股票等資本市場融資的占比低，且融資額度較2016年呈大幅下降。而2017年被調查環保企業的應收賬款周轉率均值僅為2.3，遠低于同期工業企業應收賬款周轉率優秀值（16.1）。2018年，我國環保治理項目的追款訴訟量是2017年的3～4倍，呈高速增長的態勢[16]。可見我國環保產業企業資產運作的不佳現狀，也與低迷的環保產業股市表現相對應。在中美貿易戰之下，我國經濟下行的壓力增大，調結構、去杠桿的迫切性加大，部分環保企業回收資金愈加困難，加上整個資本市場的波動性較大，使我國環保產業板塊受資本市場波動的影響也較大，債務風險上升。

5 中美貿易戰下為環保產業發展帶來的機遇

5.1 環保產業結構升級和優化

市場經濟主體具有追求更高利潤、降低成本、擴大市場的內在動機，在中美貿易戰面前，企業必然存在一個趨利避害的選擇過程，主要選擇有：1）基于企業在應對中美貿易戰的市場競爭時所暴露出來的痛點進行革新，如因為規模小，造成抵御風險能力弱，需促進企業合并以增強環保產業的行業集中度。2）對中美貿易戰對這些企業設置障礙的回避，包括通過產業或資本轉移來實現對于關稅障礙的規避。2019年1月21日聯合國貿易和發展組織發布的《全球投資趨勢監測報告》顯示，美國的外商直接投資在減少，這正是資本對于市場的理性選擇的結果。而相反，根據表3，盡管受到中美貿易戰的影響，我國實際使用外資情況仍然保持較為健康的增長態勢，外商直接投資往往帶來先進的生產技術、生產設備和管理方法，以增強其市場競爭力，就環保行業而言，有助于提高我國環保產業的市場化水平和技術水平。

可見，基于資本的逐利性，中美貿易戰在客觀上有助于促進我國環保產業的轉型升級及高質量的發展。

表2 2017年1月企業狀況調查各規模環保企業基本情況

5.2 強化政府支持和倒逼環保產業體制改革

中美貿易戰使得出口市場給我國經濟增長帶來的動力機制受到嚴重影響，我國政府必然在積極尋求新的出口市場的同時，充分發揮投資和消費的作用。隨著我國基礎設施的完善，交通類基礎設施大規模投資的空間較小，今后可投資的重點領域在環保基礎設施和社會服務基礎設施建設上，這兩個領域目前是我國社會發展的短板。

為了充分釋放環保市場的投資潛能和消費，我國政府必須革除不利于環保產業市場發展的體制機制，創建一個更加寬松的市場環境。中美貿易戰以來，我國政府始終把推進本國進一步深化改革開放作為應對中美貿易戰的根本舉措。近年來，我國不斷深化財稅體制改革，不斷強調對于實體經濟的減稅減負，不斷強調深化市場體制改革，強調擴大開放，正是由于中美貿易戰的爆發，使得我國這一系列的體制機制改革速度加快、力度加強。

6 中美貿易戰背景下我國環保產業發展策略

6.1 進一步深化財稅體制改革，減稅降負

在中美貿易戰的背景下，我國國民經濟面臨著極大的下行壓力，釋放市場主體活力，實行量化寬松的刺激性貨幣政策成為我國應對貿易戰帶來挑戰的重要舉措。近年來，我國不斷推進減稅降費改革，強調用政府收入的“減法”來促進企業效益的“加法”和市場活力的“乘法”。通過減費降稅，可以降低實體經濟的運營成本，提高環保產業應對市場環境變化的抗風險能力[17]，面臨較為嚴峻的經濟形勢，只有讓市場主體輕裝前行，方能行久致遠。以高新技術企業為例，稅負水平直接決定著高新技術企業用于技術研發的資金能力，只有緩解其稅收壓力，才能促進其進一步增加技術研發投入。從中美貿易摩擦到中美貿易戰以來，我國進行了大規模的稅收立法工作，在涉及企業方面不斷推進營業稅改增值稅，進行增值稅降稅減擋以及所得稅稅率的下調，這一系列舉措都反映了我國在推進降費減稅方面的努力。但目前我國降費減稅仍存在企業獲得感不強等問題，需進一步深化財稅體制改革，推進減稅降負工作。

6.2 建立健全科學的投融資機制

目前我國環保產業投融資機制仍存在投入不足、投資主體不明確、過度依賴政府投資、市場手段應用不足、效率低下以及相關配套政策措施不健全等問題[18]。環保企業的資金周轉率低，資本市場融資難度大，同時，我國大量小規模環保企業的融資渠道更為單一，融資難度更高，對政府的依賴程度也更高。因而，在進一步加強政府對于環保產品投融資扶持力度之外，要建構一套制度完善、科學合理、高效實用的環保產業投融資體系，構建一種多階段的階梯式的金融支持體系，將政府、銀行、證券市場主體、社會投資者等納入投融資體系中。對環保產業的銀行貸款提供利息補貼或者傾斜，規范股票市場，推進金融開放，積極吸引外資對于我國環保產業的投入。積極探索環保產業承包運營模式、PPP（Public-Private Partnership）模式、BOT（Build-Operate Transfer）模式以及TOT（Transfer Operate-Transfer）模式等社會資本投入的投融資模式創新。通過設置合理的投融資機制，將我國環保產能以及環保市場的潛力充分挖掘。

6.3 促進環保企業的整合，提高集中度

基于我國政府對于環保產業發展的大力支持，大量的中小規模企業涌入市場，這些中小環保企業的技術創新能力不強、業務水平有限，多處于環保產業中低端，風險抵抗力弱。在上文對不同規模企業的營業收入及利潤率的分析中，可發現大規模的環保企業更容易拓展國內外的環保市場，其環保規模型效益明顯。因而應促進環保企業的整合，提高產業的集中度。首先，須充分發揮市場機制的作用，通過市場淘汰機制，倒逼機制，實現我國環保產業集中度的提高；其次，須實施統一規劃，避免地方主義對于環保產業發展的干預，發展之初我國大量小規模環保企業的蜂擁而起，重要原因在于地方政府在促進環保產業發展上的地方保護和惡性競爭[19]；最后，要健全環保產業流轉機制，健全合并、收購等相關制度安排，為市場自主行業集中搭建平臺。在中美貿易戰的大背景下，通過提高行業集中度，增強行業抵御風險的能力和整體核心競爭力的提升，避免我國環保行業大的震蕩。

表3 2018年1月～2019年4月我國分時段實際使用外資情況

6.4 大力促進環保產業科技創新

雖然我國環保產業領域技術發展迅速，但仍存在自主創新技術少、環保企業自主創新動力不足、部分核心技術缺乏等問題。環保行業本身是一個戰略新興產業，也是高新技術產業，技術是該產業發展與競爭的核心因素。貿易戰下，美國對我國的高新技術企業進行打擊，相關核心技術對我國進行封鎖。為了促進環保產業的科技創新，必須加大科技創新投入，加強核心技術攻關，在我國形成一大批具有高技術水平的環境工程師；同時，必須強化知識產權保護，建立健全我國的專利制度，建立健全科研成果產業化轉化機制，用科技培育我國環保行業的競爭新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