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春艷,賴詩奇
(東北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遼寧 沈陽 110169)
當代中國,科學技術的整體發展和改革開放的惠民政策推進了農村地區經濟水平的不斷提高和生活狀況的不斷改善,也推進了農村地區人民群眾的審美需求的大幅度攀升。然而,“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導致我國農村地區在滿足審美需求的過程中呈現出與西方社會現代化進程中日常生活審美化相近的現象,這表現為我國農村普遍存在的一些審美習慣與審美范式上對于藝術風格刻板化“跟風”的現象。由此,在新時代以推進鄉村振興為契機,全面加強和改進農村美育工作,適時對我國的廣大農村地區重新規劃審美教育,堅持以美育人、以文化人,提高廣大農村地區人民的審美和人文素養,才能回應時代要求,實現共享發展。
日常生活審美化(aestheticization of everyday life)是英國文化研究學者麥克·費瑟斯通(Mike Featherston)以20世紀后半葉發達資本主義工業社會的消費現象為基礎進行論述的消費文化理論。我國農村地區越過了這一理論在社會制度與社會性質上的差異性,以我國農村發生的審美傾向和消費現象對該理論進行了本土的現實驗證。
1988年費瑟斯通在題為《日常生活審美化》演講中提出日常生活審美化的觀點,指出現代社會審美活動已經開始超出所謂純藝術、文學的范圍,開始滲透到大眾日常生活中的文化現象。[1]他認為,從20世紀后半葉開始,藝術內容開始深入現實生活的衣食住行每一個細節里,將審美引入大眾生活已經成為發達資本主義工業社會大眾消費領域出現的特別潮流。在現代社會消費領域,“美”成為每樣物品在被設計時必需考慮到的要素,追求視覺效果和工藝的家具、超薄的智能手機與電視、四大時裝周背后的時尚產業、時代廣場不滅的霓虹燈,無不展現審美泛化的力量。人們在生活中習慣美,要求美,也挑剔美,人對美的追求與依賴助推了現代社會消費主義的橫行。審美消費可以發生在任何一個不起眼的商品貨架,同理,任何事物都可以成為美的消費品。全球經濟的高速發展形成了更加健全的現代社會分工體系,產業聯系日益密切,日常生活和藝術之間的界限不再涇渭分明,日常生活審美化正在消弭藝術與生活的距離。在全球化進程里日常生活審美化的觀念被推廣到世界各地,成為滲透在人們日常生活中的文化現象。日常生活審美化理論揭示了在我們今天的時代,審美活動趨向日常化、生活化、大眾化的發展趨勢,審美活動在每一天、每一個領域、每一個人的行為中發生。這一方面讓美走下神壇,進入尋常百姓家,對提升大眾審美水平、進而促進人的全面發展具有積極意義;另一方面,大眾審美能力的局限又容易導致審美過程中片面追求名牌和攀比心理,這些看似矛盾的現象集中表現了中國新時代鄉村振興發展過程中富裕起來的農村群眾對美好生活的追求,需要給予高度重視,認真分析存在問題并尋求解決對策。
商品符號化是費瑟斯通概括的日常生活審美化的特征之一,它代表著大眾消費文化中商品的一種典型身份。在消費社會里人們的消費目標轉向了獲得商品的符號價值,如勞斯萊斯,它已經超越了代步工具的含義;別墅和豪宅,也不止住宅的功用;愛馬仕的手袋也標記著奢侈品牌,貼上了權力、富有、地位的標簽。物欲釋放不僅是現代消費社會的鮮明表現,更為現實生活的審美活動增添了幻想的內容,表現的是人們內心無限欲望里的一切真實與非真實的夢幻景象。在被物欲幻化的審美世界中,現實與非現實、幻想與非幻想的界限被現實物質消除,于是日常生活被審美標準仔細審視。一旦經濟程度有了明顯改善,人們便不會驚懼于展示自己的生活水準,生活水準又總是與一定的審美層次相對應。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的快速發展和全球化進程的推進使得都市空間也出現了消費主義盛行的大眾消費熱潮,而農村地區的發展狀況又顯得相當特殊。開展多年的城鎮化運動讓城鄉基礎建設差距越來越小,同時農村地區文化層面和勞動力層面的斷層現象難以忽視。從城市向農村源源不斷輸入的資金、生活方式以及審美觀念,使廣大農村地區人民產生了旺盛的消費需求和欲望,過去只有發達國家和都市的消費社會才有的商品符號化現象,已在富裕起來的我國農村地區居民當下生活中有所體現。
商品符號化在我國農村的現實表現之一就是審美符號化傾向,農村地區的審美符號化表現之一是,追求視覺宏大的“羅馬柱”審美偏好滲透在初富起來的農村地區的基礎設施建設和日常生活中。時尚都市范式在農村的審美語境中被刻板化,大多數農村地區的居民在開始展示集體或者家族的富裕時都不可避免地踏入了這樣具有時代特色的審美傾向里。
新時代農村的概念出現在黨的十九大之后,這一時期農村具有信息發達、道路通暢、教育系統等特點,“新”在農村的發展目標從“農業現代化”向“農業農村現代化”轉變。新時代農村的發展在我國的國家現代化進程中占有重要地位,黨的十九大報告中首次提出鄉村振興戰略,指出要加快推進農業農村現代化,建立更加健全的城鄉融合體系與發展機制。[2]從新時代農村地區廣泛存在的商品符號化消費現象分析農村居民的現實審美傾向,以在鄉村振興戰略助推下脫貧之后的新時代農村廣泛存在的審美現象和審美范式為對象進行深入思考,發掘農村地區審美泛化、符號化傾向的生成途徑和存在表現,梳理農村接納現代審美潮流以及審美理想的內在邏輯,以抓住新時代農村審美現象之后的美育需求本質。
進入千禧年之后的近20年里我國城鎮化進程快速推進,但是國內大部分鄉鎮依舊保持著由長久群居生活養成的以群體為單位進行活動的行為習慣,這一習慣可以說是農村商品符號化現象生成的主要原因。在我國農村地區,以村鎮為單位,除了因婚姻關系加入,少有外來人口遷入,獲得群體的認同是在農村地區生存的必須一步。農村的群體聯系密切表現為以戶為單位彼此具有緊密的交往,遵循著穩定的互幫互助軌跡。當下,受信息更新速度加快和社交網絡的影響,留守在農村的居民,生活空間的內部和外部都在被動地接受全新的生活方式和審美觀念沖擊。在生活空間與交往范圍的內部,在外打工的年輕人用著最新款的智能手機,用最流行的直播軟件來展示他們的生活,習慣用手機軟件打車,出門不帶現金;在農村交往圈以外,伴隨著扶貧工作的全面開展,從2018年開始大量城鎮基層干部開始下鄉精準扶貧,他們執行脫貧攻堅的任務,比如為村莊集體安裝天然氣,帶領農民種植并且通過線上銷售特定的農作物以打造特色農村,與時俱進地開展新的扶貧創業政策宣傳工作等。因此,我國農村地區在整體生活水平和生活方式的改善上受到強力的外力支持與推動,這個動力既來自生長于農村、在城市工作的年輕人,也來自國家實施的強有力的鄉村振興戰略。
農村地區以集體聯系密切的獨有特征使得加快我國農村現代化建設的步伐緊密且高效。如今農村早已不再是深山里的孤島,它已成為我國經濟快速發展的現代化經歷者,這也帶來了特別的農村消費與審美品位。在廣東惠州沿海某農村,坐落了一排醒目的自建自住的農村別墅,都是村里的年輕人在外打工掙錢后返鄉原地蓋起的居民住宅。這些密集排列的自建樓的風格,涵蓋了從中式到西式,從歐式新古典到現代包豪斯風格,跨度近300年的風格全部雜糅在一起,并且出于對于高樓層的渴求,在四層樓基礎上加蓋至七樓棚頂已成常態。這些規模宏大的農村別墅的空置率往往較高,很多僅是為了展示財富,獲得鄰里認同,因為在大多數經歷了脫貧的農村,這些豪華農村別墅都是地位、金錢與成功的代名詞。這些風格奇異的建筑表現了滲透在人們日常生活里的刻板的城市印象。這使人們不得不注意到新時代農村在快速脫貧致富、走向城鎮化的進程中出現的一些細微的奇異性。費瑟斯通規定的商品符號化并不存在于對他來說十分遙遠的中國農村,但是農村地區的確出現了商品符號化的現象,這一現象從審美符號化傾向開始,最終表現在農村居民的消費選擇中。在農村常見的雜糅了各種風格的豪華建筑顯示出的這種審美傾向的藝術來源并沒有自然生成的文化土壤,這些奇妙詭譎的審美風格和藝術氣息大部分是嫁接產生,這一嫁接是由于物質財富的快速積累而出現的財富外化的“符號”。農村地區的“隨處可見的羅馬柱”的審美觀念沒有農村文化風格流變的藝術意義,它是一場“刻板化”了的西式審美在中國農村的大挪用。
新時代我國農村地區出現的審美符號化傾向說明了一種不成熟的新消費文化,農村地區“物盡其用”等節儉質樸的傳統生活觀念未能支撐農村地區嶄新的突變的消費主義。新時代農村是多元開放的聚落形態,它以包容萬象的寬容姿態追求現代藝術,建設有現代感的生活,但困難在于它向往多元開放的狀態也易與它所在地區的傳統文化語境產生沖突與矛盾,而化解文化矛盾的方法原則就應該是到農村的內生邏輯中尋找,而不是移植的外部體系。
當代中國農村對藝術有積極的接受意愿。當代藝術家蔡國強以爆炸、煙火藝術聞名于當今藝術世界,他的藝術表現橫跨繪畫、裝置、錄像及表演藝術等數種媒材。2015年6月15日,蔡國強在他的家鄉福建泉州的惠嶼島上,讓一個之前在紐約、倫敦、洛杉磯和上海均因煙花許可申請失敗而數次“夭折”的煙火作品《天梯》在夜空中引燃,成就了一場令人震撼的現場藝術。“天梯”所需要的航空許可、天氣條件、煙火許可等復雜條件在輾轉全球后終于在福建泉州的惠嶼島得以實現,這是一次中國農村擁抱當代藝術的典型事例。藝術從人民中來,又到人民中去,蔡國強的藝術啟蒙就來自于家鄉的用焰火作畫的繪畫手法。他在個人紀錄片《天梯》里說,“不要去給他找特別的成分,他也是有情感,有愛,對故鄉對自己家人對藝術有自己的愛,這個是全世界普通人都有的”[3]。中國農村對于藝術的態度具有對待家族一樣的情感與關愛,而溝通中國農村與現代藝術的襻帶就是新時代農村居民對于欣賞美、擁有美有十足的意愿和信心。這一必要的信心傳達的不僅是今天新時代農村現代化建設發展的卓有成效,也是呈現了一個現代性視角絕佳的對外“窗口”——來打破西方藝術評論界對中國農村所謂閉塞保守的刻板印象,對于展示新時代農村對待藝術開放包容的面貌具有積極意義。
對于現代文化,新時代農村對它有興趣,但是確實也遭遇了“消化困難”的尷尬局面。從聚居到群落,再到成型的農村,中國農村經歷了近千年的形態演變,這一漫長的文明生長路徑里有自我依賴的文化語境。農村獨有的文化語境就使得其文化具有相對獨立性,以及數千年來的農村文化自在保存的耐力和慣性。這種耐力和慣性,讓許多珍貴的物質文化遺產得以留存,但也拒絕、錯過了不少吸納藝術和現代文化進步的機會。在我國城鎮化戰略進程和現代文化的沖擊下,農村一方面可能難以保存對于本土文化的自信,另一方面也對現代藝術和文化消化困難,以至出現身份缺失和喪失文化認同的困境。要破除這一困境,就需要發揮美育功能在農村地區文化生態中的獨特作用。新時代農村接受新信息速度變快,接受周期變短,總量增多,本土文化在發展中產生越來越多個性化、多元化的現代美育需求,表達出了鮮明的指向性。因此新時代農村的美育工作應該具有廣泛性和互動性,使得人與現代文明之間的審美互動、審美體驗成為現實生活的常態。
為了應對新時代農村地區的審美符號化傾向,滿足新時代農村在發展過程里不斷提出的新的美育需求,要求黨和政府對新時代農村美育工作確定一套適應時代變化的精確方案。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做好美育工作,要堅持立德樹人,扎根時代生活,遵循美育特點,弘揚中華美育精神”[4]。要堅持立足于從時代特征和我國具體國情,賦予農村美育工作以強烈的時代性和現實性;要充分利用好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中的美育資源,遵循美育工作的客觀規律,發揮好美育在立德樹人工作中的獨特作用,幫助農村居民提高審美能力,增強文化自信。質言之,新時代農村美育工作,就是要牢牢依靠鄉村振興的國家發展戰略、牢牢扎根本土文化,為傳統文化注入現代活力;同時依托高科技時代的網絡媒介構建有知識、有內容的公共文化環境,以提升農村整體審美水平,著力構建文化富足的美麗農村。
尊重鄉土文化,尊重文化內生的邏輯,是新時代農村美育工作的出發點與立足點。區別于通識美育的一般內容,農村美育要從建設本土文化自信、從本土文化開始,開展量身定做的農村特色美育。從農村社區建設的角度,新時代農村美育首先要與文化自信同行,應在具體區域規劃明確打造特色農村目標,通過查閱地方志、走訪居民群眾了解當地特色文化,對待本土的特色文化風貌和優秀文化內容要積極搶救、妥善保存、著力打造地方農村特色文化亮點。其次,新時代農村美育要與職業技能培訓同行,鼓勵本地建筑業、室內設計行業和家居行業從業者建立審美多元、環境友好意識,鼓勵相關行業的從業人員定期參加技能培訓,交流行業動向。最后,在構造和諧共生的社區環境的審美目的下鼓勵民主討論制定農村社區規劃,鼓勵村民參與構建具有和諧美感的現代化家園,增強農村居民的主體意識。
此外,新時期農村美育工作在尊重鄉土文化的內容上,還需要注重生態環境審美和諧。生態美育是新時代農村美育工作的重要內容,是更大規模和更高層次審美活動與審美追求。生態美育要求廣大農村地區人民在培育樹立熱愛鄉土文化的文化自信基礎上,追求自身與生態環境的和諧之美,通過筑建有機農村建筑群幫助農村居民養成欣賞并保護自然美的審美態度,打造和諧共生的新時代農村審美風貌。
在農村地區進行美育實踐還需要營造公共文化氛圍。在不少地區人文素養教育的實行和推廣已經初有成效,例如現在很多城市已經開始試點城鄉義務教育延長,將高中教育納入免費范圍。2015年國務院辦公廳在下發的關于全面加強和改進學校美育工作的意見中指出,在我國教育事業中美育環節仍然相對薄弱,黨和政府要努力縮小城鄉差距和校際差距,讓城市和農村中的每個學生都平等享有接受美育的機會。因此在一定時期內學習美學內容、強化美育功能應是中國農村人文藝術教育的一項重大基礎任務。
農村基礎美育工作,是政府進行的公益性事業,但如果想要有更加符合時代的先進前沿美育內容,還需要相關互聯網行業的深度參與。在今天的教育數據化時代背景之下,跨學科融合成為教育研究的必然發展方向。[5]依托網絡媒介作為教學工具,利用網絡資源,首先要求城鄉教育聯動,依靠網絡建立第二課堂,定期組織高質量的線上美育學習,實現城鄉美育教學資源共享,讓人人都能享受美。對于美育課程內容的制定,應在網絡技術支撐基礎上為有意向的農村居民組織更深層次的美育學習,如中西方美術史通論、美學概論等基礎藝術課程,這都應在農村美育工作里具體開展。其次為進一步利用網絡資源開展高層次高效的農村美育工作,可以適當增加在農村美育方面的財政投入與專項補貼,為農村社區文化課堂購買圖書館、美術館和博物館的網絡資源版權等,構建展現前沿科技的虛擬藝術交互體驗平臺,讓農村居民足不出戶就可以獲得具有科技感的深刻藝術體驗。最后,由于新時代農村美育要因時因地進行調整與更新,需要搭建網絡系統的教育平臺,配備穩定的網課師資力量,建立協調聯動的全國新時代農村美育工作系統,為高效并系統地開展農村美育工作提供完整的應用設施。
中國廣大的農村地區由于曾長期處于貧困狀態,人文教育途徑極其貧乏,即使國家多年的扶貧工作讓很多地區摘掉經濟“貧困戶”的帽子,但對經濟富裕后的農村人文困境的關注卻遠遠不夠。正如馬克思指出的,“任何一個對象對我的意義恰好都以我的感覺所及的程度為限”[6]85,就是說,從主體方面來看,一個具有審美能力的人才會對真正具有美感的事物發生興趣,正如盡管“只有音樂才激起人的音樂感,但對于沒有音樂感的耳朵來說,最美的音樂也毫無意義”[6]85。這就要求改善農村人文教育,提升農村整體審美能力,有效引導農村群眾的審美需求,幫助廣大農村群眾在人文藝術教育上實現“脫貧”,讓農村群眾發展為具有自主思考能力的審美主體,培育時代先進的審美文化與審美意識。只有通過人文藝術教育的“脫貧”,農村地區才不會成為消費主義兜售潮流之后被淘汰的過時的商品和審美文化的回收站,農村群眾的藝術理解能力才不被消費主義潮流所裹挾,才能增進農村居民對藝術文化的信念與理解力,使農村地區的文化信息通暢,在藝術理解能力上與時俱進,這是新時代農村美育的直接目的,是新時代農村整體建設的人本內涵體現,是鄉村振興發展目標的應有之義,更是我國實現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目標的重大任務。這正是黨的十九大提出的推進文化事業和文化產業發展,滿足人民過上美好生活的新期待的目標任務,也是十九大以來實施的國家鄉村振興戰略的目標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