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斐斐
哈貝馬斯尤其重視社會規范性結構問題,無論是對馬克思唯物史觀的重構,還是商談倫理學的提出,抑或法律實證主義爭論、當代宗教神學討論,關于社會規范性問題始終是其關注的焦點。法律、道德作為調節社會行為關系的基礎規范性內容,更是哈貝馬斯研究之重。從哈貝馬斯商談理論視域來看,傳統法律與道德本屬同源共生之關系,隨著生活世界的合理化,二者逐步分化成為兩大獨立的系統,演化為一種互補交錯的關系。道德為法律原則提供精神力量,法律則為道德影響效力的發揮營造良好的環境、提供強制力量,保障道德為公民所遵守,二者互為補充、復雜交錯的辯證關系成為哈貝馬斯商談理論解決后習俗時代道德沖突與法律制定問題的前提與保障[1]。
法律和道德在生活世界中發揮著調節人與人關系的重要功效,但隨著資本主義社會的發展,人們愈發迷戀權力與金錢,生活世界日趨世俗化,法律、道德逐步淪為社會的附屬系統,不得不聽命于社會系統,這導致法律與社會規范性備受挑戰,資本主義社會出現了合法性危機。為確保法律和道德規范的正當性,哈貝馬斯提出了商談理論。該理論是針對資本主義合法性危機問題所提出的以交往理性為基礎、以平等民主商談為手段,整合法律合法性與合法律性,繼而達到克服合法性危機的理論構想,成為法律與道德規范的共同基礎。
哈貝馬斯認為,若所有人都能正式或潛在地參與到商談過程中,并對某一法律或道德規范達成共識,其便是為廣大群眾所認可的、基于理性基礎之上的、具備普遍性的規范,也更易受到人們的尊重,至此,商談在法律領域也有了正當性。哈貝馬斯指出,法律、道德均源自于傳統文化,普遍的行為規范一分為二,成為道德與法律規則。從規范視角看,與之相符的假設如下:道德自主與公民自主同根同源,可通過商談原則加以詮釋,傳達階段論證要求的內涵。由此可知,法律、道德規則均源自于商談原則,也是通過商談得以論證的。無論是法律規范還是道德規范,其正當性源自于所有參與者的認可,而這種認可是建立在理性基礎之上的,是生活世界中的公民對規范結果的認同。當然,生活世界中不同個體、群體利益存在差別,力量有大有小,這難免引發人與人、群體與群體間的矛盾。為了解決此種矛盾,僅依賴商談遠遠不夠。法律、道德商談中并非所有理由均正當有效,也不是所有規則都能為大眾所接受,因而必須依循現實需求選擇科學的理由,為了達成這一目標就必須回歸生活世界。
從哈貝馬斯商談理論來看,法律、道德都是用來調節人與人、群體與群體之間相互關系的,以促進其相互間的理解與互助。生活世界是人類互動交流的基本領域,因此,法律與道德都必須回歸到生活世界之中,由生活世界為其提供必要的正當性,如此方可有效解決資本主義社會合法性危機問題。哈貝馬斯將商談置于生活世界之中,為商談原則提供了穩定的歷史基礎。應明晰的是,商談原則離不開大眾廣泛而無限制的理性參與及理想的社會環境,因此,關于商談原則的制度化改造必不可缺。當然,這一改造過程勢必也離不開商談,其本質即生活世界的理性化過程。理論層面來看,生活世界中的商談過程實則是調節人與人、群體與群體間相互關系的實踐過程,但哈貝馬斯無疑將商談過程視為一切社會規范的根基,并將該行為從社會行為中成功分離出來,作為一種獨特的社會行為[2]。
哈貝馬斯認為,生活世界乃社會的最初形態,而生活世界是一個逐步趨向合理化的過程,這取決于理性化學習符號的再生產。在漫長的社會發展過程中,生活世界具有顯著的優先性,并逐步趨向合理化發展。在此過程中,傳統法律、道德逐步與生活世界相分離,由此助推了社會逐步朝著系統結構模式方向轉變,促進了經濟、政治系統的分離與分化,直接引發了系統、生活世界的二元區分。
法律、道德屬于上層建筑,乃社會整合與行為規范的關鍵領域,也是交往行為的核心。根據皮亞杰的發生認識理論,哈貝馬斯以交往理論為基礎論述了主體在社會交往中形成的自我同一性與集體同一性,并從個體歷史和類的歷史中洞悉法律與道德意識結構的同源性,法律與道德共同理性精神的意識結構對現代社會的形成與發展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根據哈貝馬斯商談理論,傳統社會中法律、道德同源共生,隨著生活世界的合理化發展,二者逐步分離分化,形成自身獨立的邏輯系統。當生活世界充分合理化,道德逐漸演化成個體道德實踐關懷的私人具體事務,法律則演變為一種強制性制度,成為全社會的基本規范。隨著二者的日趨分化,在法律的助力下,權力與貨幣導控功能成為制度,并使經濟、政治兩大系統成功分離于生活世界,系統應運而生。可見,只有在法律的支持下,經濟、政治方可實現制度化,私法令經濟獨立出來,并規定了交易關系,而公法充分發揮了政治系統的功效,科層制組織得以合法化[3]。
根據哈貝馬斯商談理論,在社會演化圖景中,道德與法律原本共存于生活世界,隨著生活世界與系統的二分,法律與道德逐步分離。一方面,道德和生活世界維持緊密聯系;另一方面法律獨特性愈加凸顯,其從生活世界中分離分化又重歸生活世界,并為經濟、政治兩大子系統劃定了界限。正是由于法律與社會資源整合的聯系,因而其不得不面對源自生活世界與系統的兩重影響。從哈貝馬斯商談理論看,法律既要保障自身合法性,維持與外部的聯系,又要為系統合法性提供載體,縱然經濟、政治兩大系統整合,也離不開法律規范與公民的自覺踐行。面對源自生活世界與系統的兩重影響,法律如何確保自身的合法性引發了業界的思考。為了論證法律合法性,哈貝馬斯重新詮釋了法律、道德的關系。傳統社會下法律、道德同源共生,這成功解決了法律的合法性問題。當兩者從生活世界中分離出去后,需重新審視法律合法性問題。
在《在事實與規范之間》中,哈貝馬斯認為法律與道德是從傳統生活世界中同時分離分化出來的,是作為兩種截然不同但又互為補充的行動規范并列出現。
法律與道德存在顯著差異。其一,二者屬于不同的行為規則,界限也存在差異。后者并無時空限制,具有普適性,而前者需在某一時空范圍中發揮作用。其二,二者價值訴求不同。道德屬于普遍規則,適用于所有公民,帶有濃厚的義務論特色;而法律致力于實現利益間平衡,維護社會的公平與正義,因而具有獨特的目的論特點。其三,二者分屬不同的系統。道德屬于知識系統,其合法性有待論證;而法律兼具知識系統與行動系統的特點,不僅需要論證,還需全體公民的自覺踐行。其四,二者社會整合效能存在差異。道德體現了個體的生活選擇,有規范人們行為的作用,是依循生活世界而進行社會整合;而法律屬于一種組織復雜社會結構的機制,類似于經濟、政治子系統結構的地位,較道德而言,法律發揮的是系統整合功能[4]。
法律與道德存在互補關系。其一,道德離不開法律的功能補充。根據哈貝馬斯商談理論,法律之所以必要,是為彌補傳統倫理生活的崩潰及產生的缺陷,而法律可彌補道德功能在自我決定問題、意志強弱問題、可期待問題等方面的缺陷。現代社會中,道德已難以成為法律基礎,無法形成道德優先于法律的等級秩序,但也并非完全無關。其二,法律離不開道德論證支持。從哈貝馬斯商談理論來看,隨著宗教權威的逐步崩塌,法律重獲合法性論證必須借助道德的支持。有別于實證法觀點,哈貝馬斯始終認同法律與道德的聯系。他認為法律有效性中的合法性成分使實證法依然保留著與道德的聯系[5],但道德不再以法律基礎存在,而以符合民主原則的程序要求出現在法律合法性論證中。法律需要依循民主原則程序進行合法性論證,而道德成為法律合法性的理由。哈貝馬斯認為,所有規范的合法性均需通過商談原則的檢驗。在道德范疇內,商談原則是道德問題論辯的依據;在法律范疇內,商談原則是保障合法立法過程的程序正當性規則。
為了將商談理論落實到實踐,哈貝馬斯還反復強調法律、道德不僅是互補關系,更是互為交錯的關系。法律下是道德根基,道德也會受法律的保護,道德論辯更被視為公開程序而建制化。法律需要從制度上保障道德論辯程序,這是確保法律自主的根基。哈貝馬斯商談理論還提及了“法治國”內涵,鑒于商談原則在審議民主中的作用,若想實現真正的“法治國”,就必須將法律與民主置于“共同原初”的地位,實現法律與道德的相互建構,確保法律合法性的同時,最大限度實現民主[6]。可見,對于法治國而言,法律與道德均不可或缺。
有別于以往將道德置于法律之上的自然法理論,也不同于將道德與法律相分離的法律實證主義理論,在哈貝馬斯商談理論中,法律與道德是一種互補交錯的關系。在如今這個價值多元化時代,該理論無疑是理性解決道德、法律乃至宗教等領域的價值沖突與政策法規制定問題的最佳方案,其所揭示的法律與道德關系也為現代社會走向法治國家提供了絕佳的理論洞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