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啟新
(溫州博物館,浙江 溫州 325014)
2016 年,國務院正式命名溫州為國家歷史文化名城。以五馬-墨池、城西、朔門、慶年為歷史文化街區核心的名城保護空間,體現了“倚江、負山、通水”和“東廟、南市、西居、北埠”的布局原則。溫州獨特的“斗城”和“水城”,是山水名城活態傳承的范典,體現了天人合一、“以象制器”的堪輿思想,歷時千年,依然充滿生機。郡城理想的風水空間得益于超前規劃思維和對自然地理的成功解讀,以城市堪輿、文化基因、依山拓海的歷史文化特色,合理詮釋了城市發展,為“保護中發展、發展中保護”城市提供了可持續發展的動力引擎。
溫州這座東南瀕海城市,沒有輝煌的早期城市發展史。一定程度上說,其城市文化先天不足。在地緣上,溫州僻隅一方,遠離主流政治和文化中心。在先秦很長一段時間里,其生產力與中原成熟邦國是不對等的。中國歷史上最早對城市的理解,從《周禮·考工記·冬官》可窺一斑:“匠人營國,方九里,旁三門。國中九經九緯,經涂九軌。左祖右社,面朝后市。市朝一夫。”[1]《考工記》對天子所居之城、諸侯營城規模做了規范要求,將其納入國家禮制的范疇。當黃河流域已建立了成熟的邦國,典章制度、社會管理都進入正常態勢下的運轉,數千里之外百越之地的東甌卻是另外一番景象。以主流文化自居的中原,極少垂青這片化外之地。先秦文獻鮮有記述,遑論治理上可依賴與參照的資料。那段迷茫的歷史,如今可資憑借的,唯有考古的不斷深入。
早期城市的聚落結構、營造和布局,是溫州考古關注的一個焦點。有城市或聚落,就會有明顯的文化堆積層,地層學在考古中的廣泛運用,正是依賴于文化層存在這樣一個前提而設置的。由于地質結構的特殊性,以及受開墾、水土流失等因素影響,溫州文化層并不理想。鹿城甌江下游曹灣山遺址是目前保存最為完整的聚落遺址,作為距今4000 年前后的好川文化聚落,平緩的崗頂是聚落中心,西南為居住區,東南為墓葬區,西南部有連片成排石礎建筑遺跡,挖坑營建,底部有基礎石,周邊有夾石。其中墓葬區出土了一件象征權力地位的鑲嵌玉片的柄形器。1997 年對珊溪水庫淹沒區飛云江上游泰順境內的獅子崗遺址、牛頭崗遺址進行發掘,出土的數百件遺物中僅有一件是青銅器[2],生產工具主要為粗放的打制石器,輔以磨制石器,顯示采集、狩獵在經濟生活中占重要地位,農耕經濟的比重不大[3]。1993 年,浙江省文物考古所對瑞安莘塍垈石山石棚墓進行搶救性發掘,出土了硬紋陶、原始青瓷,還有兵器戈、短劍、小編鐘等八件青銅器,以及石制球、錛、棒和陶制紡輪、堆貼蠶紋印陶片[4]。初步斷定這是西周早期到春秋晚期最具影響、最具地域特色的溫州文化遺址。
當然,以上的考古,從某種意義上講,揭示了東甌在先秦時期還處于生產力比較低下的階段的事實。源起于甌江上游的“好川文化”是良渚文化在甌江流域的晚期形態。從曹灣山(老鼠山)具有代表性的文化遺址來看,溫州先民在沿海地帶的崗丘之上建立聚落,以采集、狩獵為主要經濟形態,條紋黑陶、小型石錛、扁鋌石鏃等構成了從新石器時代晚期到夏商時期溫州史前文化最顯著的特征[5]。相對中原商周成熟的分封制,百越時期古溫州依然是刀耕火種,真正的城市在先秦漫長的時間內沒有成型,至西漢東甌立國,城市的概念才開始出現。
東甌國望,原屬越王勾踐后裔管理。周元王三年(前473),越滅吳后,越王勾踐于公元前472 年建立了東甌王國,分封子弟對其進行管理。公元前334年,楚滅越國,越人往東南沿海四處逃散,建立邦國,稱王自治。秦統一六國后,將已傳六世的東甌國王安朱降為郡長。公元前192 年,安朱子騶搖助漢滅秦有功,被漢政府重封為東海王,俗稱東甌王,建都城于東甌,東甌國正式納入西漢中央王朝的版圖。據相關研究,最早描述東甌都城的是《永嘉記》:“水出永寧山,行三十余里,去郡城五里入江。昔有東甌王都城,有亭、積石為道,今猶在也。”[6]唐李吉甫《元和郡縣圖志》有載:“溫州本漢會稽東部地,初閩君搖有功于漢,封東甌王,晉太寧中于此置永嘉郡。”[7]又光緒《永嘉縣志》載:“甌浦嶺,在西山北甌浦,其地即東甌王故城,嶺有二亭,旁側有東甌王墓、祠。”[8]按文獻推測,東甌王都城,當在甌江北岸的三江一帶,而光緒《永嘉縣志》所指,為今甌浦洋。“東甌故都在今溫州市轄境內殆無可疑。溫州至今未發現東甌(漢)城址,或因考古工作不多,或因工作缺乏組織規劃,我們不能因為未發現東甌(漢)城址,便否定它的存在或曾經存在。《永嘉記》明言‘今猶存也’。”[9]48據《管子·乘馬》所言:“凡立國都,非于大山之下,必于廣川之上。高毋近旱,而用水足,下毋近水,而溝防省。因天材,就地利,故城郭不必中規矩,道路不必中準繩。”[10]“縱觀先秦兩漢東南沿海地區的王國都城和郡縣治,大多選址于大江大河入海口,如吳國都于吳(今蘇州)位居太湖東岸;越國都會稽(今紹興),位居杭州灣南岸;秦漢會稽郡治沿用吳都;閩越都東冶(今福州),位于瀕臨閩江入海口處,漢滅閩越后,冶都仍為漢冶縣縣治;南越都番禹(今廣州),位于珠江口,漢滅南越后仍為漢南海郡治;漢重新調整和新設的郁林、蒼梧、合浦、交趾、九真、日南、珠崖、儋耳八郡郡治,都設在近海口處或大河邊,無一在山區者,由此似可推定,東甌國都應在甌江入海口處。”[11]故東甌王國立都,大致會在甌江口一帶。另據《史記·東越列傳第五十四》:“至建元三年,閩越發兵圍東甌。東甌食盡,困,且降,及使人告急天子。……(莊)助乃斬一司馬,諭意指,遂發兵浮海救東甌,末至,閩越引兵而去。”[9]51這段文字里所透露出的信息,一是東甌都城建有可防守的城墻,才有“圍東甌,東甌食盡。”的狀態;二是都城是近江海的,故派水軍“浮海救東甌”最為便捷。雖說至今未能發現東甌國都城確切所在,東甌王城在甌江入海口一帶是較為可信的。
西漢建元三年(前138),迫于閩越國的軍事壓力,東甌王廣武侯騶望主動除國舉眾內遷,此地遂虛。東漢永和三年(138),析章安縣東甌鄉,置永寧縣,這是溫州建縣之始。據考證,永寧縣城位于今溫州城內,其大致范圍,西界今解放路萬歲里,橫貫永寧巷,東靠海壇山,北臨甌江,南近百里坊。明弘治《溫州府志》卷六載:“平市坊,漢永寧縣城濠在此,有埭,通四運,至今稱萬歲埭。”[9]54明姜準《岐海瑣談》記萬歷間“監前(簡巷前)大街一帶,自北迤南”,曾“目擊棹楔者鑿地植柱,深至三五尺下,其舊時磚甃街道尚存”[12]。這一“街道”應是漢代永寧縣舊城的街道。東漢時的永寧縣城有城濠,可知也有城墻。相傳東晉太寧元年(323),郭璞選郡城址于甌江以南,和漢永寧縣城同處一城,遂遷縣治于江北賢宰鄉,稱為永寧縣新城。明弘治《溫州府志》卷十五《古跡》載:“(新城)去府城六里,在江北賢宰鄉。郭璞初謀城于此,后遷過江,今其地為田野,土名猶稱新城。”[13]由此可見,永寧縣城有過兩次建城史。晉太寧元年析臨海郡南部,置永嘉郡,升格后的行政區劃,需要與之相匹配的行政空間。相傳,堪輿大師郭璞以超前的城市規劃視界,利用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以整體搬遷縣治的大手筆,創造性地借助“山”“水”“星象”,發揮了前瞻性的想象,形成了依江、負山、通水的城市空間形態,營造了城在山中、山在城中,城依水邊、水穿城過的獨特的“斗城”“水城”格局。“當初規劃時,郭璞就預見:‘若城于山外,當驟至富盛,然不免于兵戈火水之虞。若城繞其顛,寇不入斗,則安逸可以長保。’于是城于山上,且鑿二十八井以象列宿。又曰:‘此去一千年。氣數始旺云。’”[9]69事實上,郡城的營建,不但一千六百多年風格與城址沒變,正如其言,溫州城的確鮮有“兵戈火水之虞”。如方臘起義,破浙江省建德、歙縣、杭州、金華、衢縣、麗水六地,唯圍溫州城40 余日無功而退。明朝嘉靖年間,倭寇屢犯溫臺,溫州城自嘉靖三十一年(1552)至四十二年(1563)的11 年中,共六次遭倭寇侵犯,均未破。即便清代金錢會起義溫州府城被破,但也僅僅持續半日。總之,永嘉郡城是對東甌都城、永寧縣城營建方法的繼承與發展,注重適應環境,因地制宜、以象制器,充分體現了古代堪輿學的科學價值和五行思想的高度結合。
城市的歷史文化價值與特色是國家歷文化名城申報的重中之重。上世紀九十年代,溫州即啟動省級歷史文化名城的申報工作,1991 年,溫州成為浙江省第一批省級歷史文化名城之一。1998年,溫州把申報國家歷史文化名城提上議事日程,市政府專門成立了“溫州市申報國家歷史文化名城領導小組”。1999 年12 月,《歷史文化名城——溫州》一書編纂完成,同年12 月25 日,市政府將申報名城的請示、文本(包括申報國家歷史文化名城基礎資料、規劃文本)、電視資料片呈報省政府轉報國務院審批。申報工作最終因種種原因功虧一簣。
2010 年,溫州再度啟動國家歷史文化名城的申報工作,重點提出了構建科學有效的歷史文化保護體系,進一步保護城市文脈,傳承歷史文化,彰顯城市特色,推進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建設,打造溫州人民共有的精神家園的目標。溫州作為一個有著5000 多年文明史、2200 多年行政建置史的東南沿海重鎮,東晉太寧元年設立永嘉郡后,一直是郡、州、路、府、地區、市的治所,承擔著浙南地區政治、經濟、文化中心的作用。因此,溫州在古城格局、歷史文化街區、文物古跡及歷史建筑等名城內涵的核心要素上,都凸顯著名城的文化特色。
比較溫州歷次國家歷史文化名城申報文本,可發現其經歷了文字由繁到簡、表述自寬泛到凝煉的過程,在抓名城重要節點和亮點上,最終做到了有的放矢、準確到位。1998年的第一次申報文本(以下簡稱初本)從九個方面概括名城歷史文化價值與特色,分別是城址興廢、街區和水系、古建筑、紀念性建筑、近代代表性建筑、革命遺址、文化和民俗、傳統產業、風景名勝和古樹名木。這個文本以資料翔實而著稱,內容雖基本上以羅列為主,但彌足珍貴的是為后繼的申報文本提供了可供參考的模式。2008 年國務院正式頒布實施的《國家歷史文化名城名鎮名村保護條例》第七條規定,申報國家歷史文化名城需要滿足七個條件:保存文物特別豐富,歷史建筑集中成片,保留著傳統格局和歷史風貌,歷史上曾經作為政治、經濟、文化、交通中心或者軍事要地,或者發生過重要歷史事件,或者其傳統產業、歷史上建設的重大工程對本地區的發展產生過重要影響,或者能夠集中反映本地區建筑的文化特色、民族特色。還有一個附帶要求:申報歷史文化名城的,在所申報的歷史文化名城保護范圍內還應當有兩個以上的歷史文化街區。且在第八條第一款中明確規定提交申報材中應包含歷史沿革、地方特色和歷史文化價值的說明。因此,2010 年溫州重新啟動的申報工作后,更加重視歷史文化特色與價值的提煉。從目前存留的申報資料檔案可見,提煉過程經歷了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2011 年版的七大主題:東甌名郡,宜居寶地;千年古港,商旅天下;戲曲故里,傳奇化石;永嘉學派,舉世重視;詩歌文化,開創風氣;百工之鄉,獨具特色;名家輩出,群星閃耀。這七個方面,溫州的特色都點到,但平均用力,重點不突出,故在2012 年進行新的提煉,形成新的七大特色與價值:東甌文化傳承發展,延綿不絕,對浙南閩北地區的傳統文化產生了廣泛深遠的影響;千年古港承載了溫州對外貿易文化交流,使這片歷史上的“蠻夷之地”煥發出現代文明的風采;南戲這一最早形成的完整戲劇形式,為中國戲劇藝術的創始與繁盛作出了卓越的貢獻;永嘉學派以其獨到的事功思想與務實精神豐富了儒家思想,在中國思想史上占據了不容忽視的地位;溫州特有的山海文明和自然風光,孕育了歷代文人對生態景觀的寄寓情懷,開創了中國詩歌創作的嶄新風貌;溫州這片具有光榮傳統的紅色熱土,是中國革命在南方的一個戰略支點,在黨的歷史上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溫州自古就有奮發進取、尚文重教、耕讀傳家的傳統,人文底蘊深厚,歷史名人輩出。這一概括,雖然在內涵表達上更為具體與清晰,但依然面面俱到,無法突顯重點及在操作層面上的指導意義。2013年進一步提煉,形成了最終申報文本的歷史文化價值與特色內容:溫州山水斗城格局是中國古代堪輿學運用的典范;溫州是以永嘉學派事功思想為文化基因的創業名城;溫州是中國沿海城市陸海交融發展的典型代表。高度凝練的表述,通過“山水斗城”“永嘉學派”和“人工塘河”等關鍵詞,準確而又形象生動地將溫州建筑歷史、文脈傳承以及依山拓海的城市精神勾畫出來。申報文本還從堪輿學角度契入斗城營建的理念,展示了和諧交融的古城格局、街巷格局、水系格局,系統交待了傳統格局和歷史風貌千年猶存的現狀。
溫州古城依北斗天象而筑,“連五斗之山、通五行之水、鑿二十八宿井”,形成了“倚江、負山、通水”的獨特山水斗城風貌[9]68。古城墻依山勢而筑,城基牢固,且省材節時。城內一坊一渠,渠與河通,河與江連,加上二十八口井和五處水潭,完美地將城市的用水、排水、水運、蓄洪、防火等功能結合在一起。解放街和信河街這兩條主干道均采用南偏東走向,與城市主要風向一致,有利于獲得理想的通風與日照條件。這些方面均為溫州古城創造了良好的人居環境,充分體現了古代堪輿學在城市建設中的科學價值。歷史街區和歷史建筑集中成片,城內“東廟、西居、南市、北埠、中子城”的形制基本保留,城門、城墻、城基、護城河等遺址尚存,街巷名稱也大多沿用至今。城區內現有五馬-墨池、慶年坊、朔門街、城西街等四片歷史文化街區,面積尚存1.4128 km2。五馬街區保持“南市”的功能。五馬街和解放街是古城的商業中心,分布著眾多的百年老店,是溫州近現代商業繁榮的象征。墨池街區體現“東廟”教育、宗教的功能。城西街和慶年坊街區是“中子城”和“西居”的集中體現,區內尚存譙樓、城墻、城基等歷史遺跡,松臺山、落霞潭,風光秀美,史上溫州名門大戶多聚居于此。保存有夏鼐故居、鄭振鐸紀念館、陳宅、南廬、城西基督教堂等風貌依舊的建筑。“北埠”朔門街區是水運碼頭和貨物集散地,安瀾碼頭、麻行碼頭、海關大樓、永川輪船局等舊址見證了溫州港有史以來的繁榮。街區以永寧巷和朔門街為代表,街巷格局基本完整,百姓日常生活與商業經營依舊保留亦商亦居的濃厚氛圍。
可見,申報文本在歷史文化價值與特色的提煉中,把古城保存文物特別豐富、歷史建筑集中成片、保留著傳統格局和歷史風貌的這一申報要求,用堪輿學運用與山水斗城有機的聯袂,將傳統風水之學與當代規劃解讀交融,在凝煉簡明的文字中,充滿想象的張力,起到舉一反三之效。
在價值與特色的提煉中,創造性地引入文化基因的概念,把永嘉學派活態傳承與當代溫州人精神相串聯,使之成為源頭活水。特殊的地理資源環境和宋代發達的商品經濟,使溫州成為永嘉學派的發源地。永嘉學派“經世致用”“義利并舉、農商并重”的務實精神長久影響著溫州人的價值觀念和城市的發展。溫州歷史上一直是著名的“百工之鄉”和商貿重鎮,是我國最早燒制青瓷的少數地區之一,甌窯“縹瓷”在晉代享譽全國,“八輩蠶”和“蠲紙”在唐宋名重一時,“溫州漆器”兩宋時號稱全國第一,世界上最早的柑橘專著——《橘錄》的誕生、水利技術上“開平閘”的運用,等等,都是這一思想的體現。永嘉學派孕育了“敢為天下先”的溫州模式和溫州人精神,改革開放后,溫州涌現出眾多創舉,如中國第一個有營業執照的個體戶、第一個私人掛牌金融機構、第一條股份制地方鐵路等。溫州成為中國當代市場經濟的策源地之一,成為著名的創業城市。
在中國城建史上,溫州是極少數始建于魏晉時期的瀕海郡城之一。建城至今將近1700 年的長治久安,顯示了溫州古城選址和建造時的超前膽魄和智慧。宋葉適在《永嘉開河記》中對城區格局有形象的描述:“昔之置郡者,環外內皆為河,分畫坊巷,橫貫旁午,升高望之,如畫弈局。”[14]68明弘治《溫州府志》載:“(城內)一坊一渠,舟楫必達;可濯可烹,居者有澡潔之利。可載可泛,行者無負載之勞。”[14]510溫州人正是憑借古城內外發達的江湖河網,相互溝通。先人依托海涂平原的塘河水系,拓展生存空間的“年輪”,見證了滄海桑田與“依山拓海”的軌跡。溫州城市作為我國山水城市的典型,一直延續著與自然環境和諧共生的良好發展狀態,塘河滋養和串聯起溫州的城鄉聚落體系,孕育了璀璨的文明。中國沿海城市陸海交融發展的典型代表,溫州當之無愧。
2016 年溫州申報國家歷史文化名城獲批,正式邁入后名城時代。文化名城保護的核心是歷史文化的價值和特色。不同城市之所以形成個性差異,歸根結底就是無形的文化精神借助具象物理空間呈現城市不同的氣質。溫州瀕江臨海、依山拓海,真正意義上的城市格局出現于東甌國,成熟于永嘉建郡,完善于唐宋,尤其受到宋室南渡的影響,其文化積淀是在南北文化交融貫通過程中潛移默化形成的。唐以來里坊制被打破,宋代重教興文,溫州海上貿易、市井經濟活躍,民間資本釋放出巨大能量。葉適遠承伊洛學派,經薛季宣、陳傅良助推,完成了永嘉學派從學術到實踐的突破。此后歷朝歷代雖有興衰,但作為經世致用、義利并舉的文化基因,溫州反對空談、求真務實的精神一直潛存在城市的血脈里,影響至今。
溫州歷史文化價值和特色,不管是山水斗城作為堪輿學運用的典范,還是以陸海交融發展為典型的塘河水陸系統,都在溫州發展中發揮過無與倫比的重要作用。現今,其實用功能弱化,文化特性卻從隱性變為顯性,相比較而言,永嘉學派做為哲學思想與文化基因,一直未曾離開過這個城市,溫州學建設方興未艾,內核就是永嘉學派。后名城時代,塘河水陸系統的保護與利用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10 年前,《浙江省溫瑞塘河保護管理條例》頒布實施,使溫瑞塘河在改善生態環境和人居環境、保護歷史文化、促進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等方面的保護和利用措施都有法可依。但目前最為薄弱的一環,就是山水斗城及以此為依托的四大歷史文化街區的保護。
歷史文化街區是指經政府核定公布的保存文物豐富、歷史建筑集中成片、能夠較完整和真實地體現傳統格局和歷史風貌,并有一定規模的區域[15]。目前,在斗城內共有五馬街-墨池坊、城西街、朔門街、慶年坊四條歷史文化街區。中共溫州市委《關于進一步加快溫州歷史文化名城創建的實施意見》(溫委〔2012〕4 號)提出:五馬-墨池街區以保護文物古跡和中西合璧風格的優秀歷史建筑為主,突出展示古城中軸線、宋元明清行政中心等歷史文化內涵,著重體現溫州傳統的商業街區特色,其中墨池街區重點展現溫州歷史文化成就,注重民風民俗的保護,突出古城豐厚的歷史文化積淀,展示都市文化旅游特色;城西街街區以保護粉墻黛瓦的傳統民居建筑風貌為主,呈現溫州古城格局和文化演變的傳統風貌,重點保護城市受外來文化影響的中西合璧式的建筑,展示葉適、夏鼐、朱自清等名人文化,遠期恢復部分護城河,通過綠化水體的環境設計,再現內城西側護城河的歷史景觀;朔門街區重點呈現濱江商貿古城特色和空間格局,展示宋元時期溫州港商貿與對外交流文化,保護現有街巷格局、典型的住宅建筑和古樹、水井、防火墻等歷史環境要素;慶年坊街區以呈現溫州傳統街巷格局和民居建筑的傳統風貌為主,著重體現傳統街巷風貌、傳統生活習俗以及古城水系格局,強化保護以丁字橋巷為中心的傳統街巷空間和傳統民居特色以及古樹、水井等歷史環境要素,延續傳統生活方式,展示古城人居環境。文件將名城創建的具體任務與實現目標相掛勾,且具有很強的操作性。2015 年溫州市人民政府又相續出臺《溫州市歷史文化名城保護管理辦法》《溫州市歷史文化街區保護管理辦法》 《溫州市歷史建筑保護管理辦法》,從行政法規層面為保護與利用明確了責任。《溫州市歷史文化街區保護管理辦法》第三條規定市歷史文化名城保護委員會負責對歷史文化名城、歷史文化街區的保護、管理等重大事項進行決策、協調;歷史文化街區所在地的區人民政府是街區保護管理的實施主體,負責組織和協調歷史文化街區的日常管理;規劃行政主管部門負責歷史文化街區保護的規劃管理工作;文化(文物)行政主管部門負責歷史文化街區的文化遺產保護管理工作;城管與執法行政主管部門負責歷史文化街區廣告店招的審批、管理和執法工作;市政府確定的負責名城保護利用的建設單位負責歷史文化街區的保護整治和開發利用;發改、教育、民宗、公安、民政、財政、國土資源、住建、交通運輸、水利、商務、環保、林業、旅游等行政主管部門根據各自職責,共同做好歷史文化街區的保護管理。當前,除了五馬-墨池歷史文化街區按規劃建成塊狀的購物、商貿、文化、娛樂、休閑為一體的復合型商業社區,使溫州傳統的商業街區特色創新邁出堅實的一步外,其他街區的建設尚未全面啟動。主要問題是保護與利用這一核心問題的責權不夠清晰,部門協調主次錯位,實施目標與利益矛盾突出。文化(文物)部門夾在屬地管理與多部門的職責“縫隙”間,工作比較被動。如街區內歷史建筑掛牌后,出現問題首先想到由文化(文物)部門協調處理,但歷史建筑如不是文保點,執法就沒有依據,只能由屬地參與協調處置。又如原全面參與歷史文化街區保護開發的名城集團因機構改革拆分,街區保護開發權限下放到屬地,作為企業,既要做好保護,又要考慮運行資金的平衡,難免在街區業態植入時片面追求經濟利益。五馬街公園路街區的整治即便有諸多亮點,但在業態上還是不盡如人意,或許這就是實施目標與利益矛盾突出的表現。此外,從保護技術層面講,今后溫州歷史文化街區將面臨保護與利用模式的選擇問題,目前,似乎還沒一種普遍性適用于溫州文化街區保護的萬全之策。比如蟬街-五馬街-公園路,是有長度、有進深的大空間,商業氛圍已具備,在保護傳統建筑、不破壞街巷體系、不破壞居民生態,不破壞歷史文脈、不破壞建筑風貌等方面進行了有益的嘗試。其他街區有眾多原住民,在旅游與生活的二元選擇上,要保證原住民生活的舒適度和選擇多樣性,認真對街區內歷史風貌、建筑特色、人文環境進行統籌考量,根據城市發展和經濟承受力,采取循序漸進、有機更新的手段,逐步打造集民俗文化體驗、創意空間、公共藝術、大眾娛樂、旅游休閑等業態為一體的格局,使街區保護與利用進入一個可持續發展的良性軌道。
總之,溫州歷史文化街區的保護與利用,在理念上可大膽,在實踐中需謹慎,必須保護先于開發,保護重于開發,千萬不要盲目開發、過度開發,更不要為開發而生造或偽造歷史,搞假開發。特別是在當下文旅融合的大背景下,溫州歷史文化街區的保護與利用,只有在保護中發展,在發展中保護,才能把挑戰變為機遇,把壓力變成動力,在權衡統籌中,實現活態保護與合理利用目標效益的最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