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健

斯琴回到母親家中,把包往茶幾上一扔,坐在沙發上,望著電視墻出神。
“怎么啦?”媽媽把一杯涼開水推到她的面前,“事情辦得不順利嗎?”
斯琴端起杯子,一口氣喝下,重重地放在茶幾上,“不買了!”
“怎么說不買就不買了?不是早就看好了嗎?”媽媽看著她,有點著急,“你們……鬧矛盾了?”
斯琴把臉扭向一邊,心里亂得很,看著臥室那邊,“以后再說吧。雨點呢,媽?”
媽媽說:“樓下玩兒去了,你上來沒看到她?”
斯琴手機響了,她看一眼就掛斷,并把手機關了。媽媽看她這些動作,也就不再多問,猜他們兩個八成兒是置了氣了。
斯琴抓起包站起來,“那我們回去了。”
媽媽說:“吃了再走吧,晚飯我都已經準備好了,你們不吃我明天又得吃剩飯。”
斯琴只好坐下來,打開電視,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
飯后,斯琴帶著女兒雨點回家,不遠,走走就能到。本來,今天下午去辦買房手續,她想帶她一起去的,可孩子要上音樂課,她怕她一個人在家不安全,就讓她放學后先到外婆家去。
“媽媽,明亮叔叔怎么沒有一起來呀?你們吵架了嗎?”女兒拉拉斯琴的衣袖,抬頭望著她。
“別提他,煩死了!”斯琴甩開女兒的手。女兒停下腳步,不解地看著她。女兒背著碩大的琴盒,像背著一座大山,和她八歲的年紀極不協調,手上提著一個裝樂譜的袋子,幾乎拖到地上。
斯琴心中頓時充滿歉意,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我們沒有吵架,只是他惹媽媽不高興了。”
“哦!……那他向你道歉了嗎?男人要有風度。”女兒很認真。她的話把斯琴逗樂了,摸摸她的小臉,“對!他必須道歉。”
看著聰明伶俐的女兒,斯琴暫時將煩惱拋在一邊。五年前,丈夫因車禍離世,她就下定決心,不管今后多苦多難,都必須在女兒面前保持淡定和微笑,絕不能給她帶來一絲陰影和傷害,讓她心里永遠保持快樂陽光。
母女倆牽手在人行道上走著,初春的晚風迎面吹來,帶著些許涼意。
斯琴說:“雨點,今天琴課上得怎么樣啊?”
“老師又表揚我了,媽媽。”女兒很高興。
“是嘛?”
“老師說我真是個天才,說我的雙手就是為拉琴生的,還說我會成為提琴女神的。”女兒把手伸到她面前,舞動一下手指。
斯琴停下來,彎下腰逗她,“當然是天才啦,媽媽的女兒怎么可能不是天才呢?”
女兒得意地搖晃著腦袋,突然指著前方,故做神秘地說:“媽媽,那個沒有風度的男人來了。”
斯琴抬起頭,明亮迎了上來,“回來了斯琴,怎么不……接我電話呢?你今天到底……”
斯琴看一眼身邊的女兒,明亮收了聲,轉而對著雨點說:“又去學琴了雨點,哪天再給叔叔演奏一曲呀。”
“好的明亮叔叔。你們聊吧,我先回家了。”雨點給他們送出一個笑臉,獨自刷卡走進小區大門。
“明亮,”不等他開口,斯琴搶先說:“你也別問了,我現在腦子很亂,改天再說好嗎?”
“可是,我真的搞不明白,本來一起去買房子,你卻半路扔下我就走,什么也不說,還把手機關了,這到底是……是我做錯什么了嗎?”明亮一臉茫然和委屈。
斯琴輕嘆一口氣,搖搖頭,“我今天真的很累,不想說話,改天吧。”
“要不到我店里坐坐吧?休息一下。”明亮提議,他的小超市就在小區門外不到一百米的地方。
“算了吧。”斯琴轉身走進小區大門,上樓回家去了。
斯琴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女兒在她的房間里練琴,《北風吹》的琴聲傳來,將她的心吹得像冬夜一樣寒冷。
今天下午,她和明亮一起去辦買房手續。明亮拿出一張卡,說是他媽給的,這樣咱們就不用還貸了,而且還能多出一些裝修錢來。斯琴說你媽一個下崗工人哪來這么多錢?明亮吞吞吐吐地說,前些年他爸爸因為拆遷突發急病去世,人家賠的,他本不想要,可是他媽非要給他。斯琴問他以前你家住哪里?明亮說將軍廟啊。斯琴聽了猶如五雷轟頂,于是借故離開,直接跑回了媽媽家里。
有人按門鈴,斯琴懶洋洋地過去打開門。明亮站在外面,滿眼焦急和尷尬,“斯琴,我……你……今天到底怎么啦?是不是我……”
明亮想要進來,斯琴把他擋住。和他交往以來,她從未讓他踏進過這個門檻,就算是跟他親熱也只能在他超市的宿舍里面,“你著急什么嘛,不是說好改天嗎?”斯琴有點不耐煩。
“可……我心里著急,難受,”明亮急得就差跺腳了,聲音也大了起來,“我就是不明白,你今天到底是因為什么呀?怎么突然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夠好,你告訴我呀,我改呀!”
“你就別逼我了好嗎?今天我真的很累,也不想再說話了。”斯琴壓低聲音,眼睛瞟著鄰居的門,生怕里面有人出來。
明亮像霜打的茄子靠在門框上。斯琴朝他揮揮手,輕輕把門關上。
“是明亮叔叔嗎?你還不打算原諒他嗎?”女兒不知道什么時候出來,站在自己的房門前。
“小屁孩兒,懂什么?”斯琴沖她做一個鬼臉,然后照看著她洗漱完畢,把她送上床。
回到臥室躺下,斯琴不敢關燈,看著墻上的結婚照,老公血肉模糊的樣子又在眼前閃過。車把他撞到對面的馬路上,又有一輛車從他的身上輾了過去,而她上班路過恰好看到,她沒有認出他,因為她嚇得閉上了眼睛。
斯琴下床來到客廳,咕咚咚喝下一杯涼開水,坐在沙發上發呆。她和老公既是發小也是同學,后來雙雙考上重點大學,畢業出來找的工作也很不錯,她在農業局,他在房管局。老公很有上進心,說至少當上科長才能結婚,她就等他等到了三十歲。五年前,縣里為了開發旅游項目,決定將搭在將軍廟圍墻下的房子全部征收拆除。事情本來進展得很順利,十幾家人全部按時遷出,可還沒來得及拆除,就被一對老夫婦強占了東墻下的房子。原來他們是前任房主,在征收前一個月才將房子賣出。現在聽說征收補償高,就以只賣了有證房屋,未賣無證建筑為由強占了房子。房管局的人把他們請了出來,并在房屋周邊加裝了圍擋。他們就在圍擋外搭上一張床,繼續和房管局糾纏。結果,晚上那男的突發急病死了,那女的便糾集一幫人抬著尸體擺到了房管局門口。事情鬧得很大,網上很快有了傳聞,省上縣里的壓力馬上傳導下來,老公他們連軸熬了幾個通宵才把事情處理下來。那天早晨,他陪家屬把遺體送去火化之后出來,就發生了車禍。
斯琴擦掉眼角的淚水,望著窗外昏暗的燈光和影影綽綽的樹影,長嘆一聲,感嘆自己的命運多舛,老天的不仁不公。
明亮的父母,正是當年將軍廟強占房屋的那對夫婦。她還能夠嫁給他嗎?
周一上午,斯琴的腦子里仍是一片漿糊,亂得理不出個頭緒。明亮一早給她打了很多電話,她一個也沒接。之后他也沒再打來,發了一大堆信息來追問,她也懶得回復。中午躺在沙發上瞇了一會兒,腦子稍微清醒了一點兒,就給蘭馨打電話。
蘭馨說:“我還以為愛巢筑好就忘了人呢,還好你報告一聲,不然別怪我不理你啊。”她和斯琴從小關系就很黏,有時候別人經常會分不出她們誰是誰,這次他們要買的房子就是她極力推薦的。她現在是縣文廣局的辦公室主任,人脈廣。
“出來陪我喝茶吧,還是老地方,快。”斯琴說完,掛斷電話。
蘭馨聽她這種口氣,就知道她一定遇到了麻煩,于是打個車趕到茶樓。
斯琴縮在沙發里,面容憔悴,虛弱得像要斷了氣兒。她上前摸摸她的腦門兒,“怎么變成這付樣子了?難道房子買完了?”
斯琴有氣無力地搖搖頭。
“那就是明亮那小子變卦了?看來小男生真的靠不住……”
“你別瞎想了好不好?”蘭馨一通亂猜,斯琴只好打斷她,讓她在自己身邊坐下,把事情告訴了她。
“會有……這種事情?”蘭馨聽完,反應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說出話來,“這不是在說書吧?”
斯琴盯著茶杯,“現在我只要一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我老公的影子,他一定是在譴責我了。”
“媽的!”蘭馨一拍桌子,把斯琴嚇了一跳,她說:“咱能不能先把他的錢騙過來,然后再把他給踹了?給他來個竹籃打水一場空。”她的腳在桌子下面使勁一蹬,杯中的水晃了出來。
斯琴嗔怪地看著她,打小她就這么直來直去不知道拐彎。
“我也就是那么一說。其實我也看出來了,明亮雖然年齡小點兒,但對你還是真心實意的,就沖他買房不要你一分錢,還要把你的名字寫在證上,就知道這小子動了真心。”蘭馨說著話,提起水壺把兩人的茶杯續滿,“如果真的蹬了也怪可惜的,畢竟現在像這樣清純的男人打著燈籠都難找到了……”
明亮大學畢業后四處打工,一直穩定不下來,轉眼就過了三十,家里人著急他的婚事。他卻說我連自己都養活不了,結婚不等于害人嗎?我得對人家負責啊!于是他拒絕了所有婚介,到認識斯琴前連個女朋友都沒有談過。蘭馨說的清純大概就是指這個吧。
“可是……一想起他的父母,我就怎么也提不起……精神來了,”斯琴眼中充滿憂郁,“你說,有了這個過往,以后我們還能過到一起嗎?想想以前和他……我渾身就起雞皮疙瘩。”
“我深深理解你的那種感受,”蘭馨點一根煙,手指優雅地彈著煙灰,“現在,沖動沒了,身體也干了,和他在一起就是一種被強奸的感覺,自己都惡心自己了是吧?哈哈哈!”
蘭馨放浪的笑聲,把斯琴也給逗笑了。
兩人一起吃飯,還喝了酒,喝到昏昏乎乎的時候,蘭馨說:“你要是實在舍不得明亮,我看你們干脆私奔吧,到一個誰也不認識你們的地方,過自己的小日子去。”
“胡說八道什么呀?”斯琴打了她一下。但她嘴上這樣說,心里還真是這樣想過,她知道自己其實放不下他。
蘭馨打車把斯琴送到小區門口剛剛離開,明亮就從一棵老榆樹后面閃了出來。
趁著酒勁兒,斯琴連連沖他搖著手指,“你……別說話,給我幾天……時間,還你一個清……楚好不好?”
明亮急得抓耳撓腮,“你說我們都要結婚的人了,還有什么話不能擺到明面上來說嗎?到底出了什么狀況,你告訴我呀,我們一起面對好嗎?”明亮近乎哀求。
那一刻她差點就想告訴他了,可又覺得不忍,“要……不了幾……天,你讓我想想好吧?”
斯琴搖搖晃晃地向小區大門走去,一個趔趄差點摔倒,明亮扶住她,她用力把他推開,從包里摸出門禁卡,推開門閘走了進去。她聽到身后傳來明亮低沉的哀嚎聲。
進了家門,斯琴甩掉腳上的高跟鞋,一頭倒在沙發上,呼哧呼哧地喘粗氣。
雨點打來電話,問媽媽你回家了嗎?斯琴說我早就回來了呀,這幾天在那邊要聽外婆的話喲,每天必須按時睡覺,按時起床去上學啊。雨點說媽媽我不在家,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喲,不要太累了,每天都要開開心心的,不要讓我和外婆為你擔心呀。
女兒變得越來越懂事,還知道牽掛人心疼人了,這讓斯琴多少得到些安慰。她也由此想到當初自己的決心,腦子突然清醒過來,她必須振作,別讓情緒影響到女兒。現在她只要一想到在那些單親家庭的孩子身上發生的各種問題,就會感覺脊背發涼。
第二天上午,斯琴趕到單位,向領導請了假,之后回了媽媽家。
看到斯琴回來,媽媽很驚訝,“今天不上班?”
斯琴不說話,上前拿過媽媽手中的菜盆放下,把她從廚房拉到客廳沙發上,塞一杯開水到她手里,然后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講給媽媽聽。
媽媽的表情和蘭馨的一模一樣,驚訝、懷疑,繼而憤怒,“不行!你不能嫁給他!我也不會和這樣的無賴做親家,有辱門風,我就去跳河。”
從圖書館館長位置上退下來的媽媽一向文靜內斂,一輩子說話總是輕言細語,不緊不慢,就連父親去世這么悲傷的事情,她都能沉穩莊重,沒想到今天居然為了自己的事情發這么大的火,還摔了杯子。
媽媽反應強烈,斯琴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看著滿地的玻璃碎片,心中茫然,“其實,這事跟明亮沒……”
“我不管,反正是他們家害了我的女婿,他現在還想娶我的女兒,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兒?難道不怕我女婿取他們的狗命嗎?”媽媽居然暴出粗口。
斯琴不敢再說下去,輕輕拍打著媽媽的后背幫她順氣,“媽,別著急,我就是給您說說。事發突然,我也蒙了。現在清楚了,您放心吧。”
媽媽的喘息漸漸平靜下來,眼中卻含著淚水,“咱們家在縣里雖然不是什么名門大戶,但也是書香門第、正派人家,可不能讓這樣的人壞了咱家的名聲啊!”
斯琴點點頭,“我知道了媽。”
“唉!……”媽媽嘆了口氣,“只可惜明亮這孩子,生錯了人家。老天爺可真會作弄人啊!”
媽媽這話說得斯琴心中酸楚,把媽媽緊緊抱住。
中午飯后,斯琴休息了一會兒,然后去了公公婆婆家。
老公走了以后,斯琴每周都會帶雨點回來看他們,即使有時候自己忙不過來,也會按時把雨點送回家。孩子是聯結整個家庭的紐帶,她不想讓公公婆婆以為兒子不在了,家就散了。她對他們的照顧反而更加細致入微,既當兒媳也當女兒。以前有老公在,遇事有人分擔,現在所有的事情全都落到她一人身上,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好在有了明亮,他的參與為斯琴分擔了不少。老人生病住院這樣的事,基本都是明亮替她守在醫院。兩家的老人本來對他印象就不錯,現在更是贊賞有加,說這孩子有孝心,是個可靠人,百善孝為先嘛。
公公婆婆知道她來,專門在家里等她,平時這個時候,他們不是在公園散步,就是在牌桌上打發時光。
“明亮怎么沒有一起來呢?”看她一個人進門,婆婆問。
斯琴在沙發上坐下,把茶杯捧在手上,“爸媽,我就是想給你們說他的事呢。”
看斯琴表情凝重,兩位老人緊張起來,趕忙圍攏過來。
斯琴說完,屋內的空氣立刻凝固了,兩位老人在默默流淚。斯琴突然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不該把真相告訴他們。自己再婚這件事兒,本來對他們就是一次傷害。現在又給他們說這些,無異于傷口撒鹽。這時候,適當隱瞞真相或許比直言相告更具善意。
斯琴緩緩站起來,輕聲說:“對不起!爸媽,我知道了。”上午在家,媽媽決絕的態度讓她對再婚不抱幻想。現在看到公公婆婆的樣子,她就知道沒有了退路。
“明亮當時……在干什么?”公公開了口。
“他在外地打工,那幾天弄丟了手機,家里人聯系不到他,等他知道的時候,事情已經過去了。”斯琴說。
“也就是說他并不知情?”公公說。
斯琴點點頭,“這事是他媽一手操弄的,包括他爸也不贊成,但拗不過他媽使渾撒潑……這些年,他和他媽的關系處得很緊張,他一直住在超市里,很少回家。”
“既然……是這樣,我和你媽……不反對。”公公說。
“爸,”斯琴很驚訝,“我已經決定離開他了……”
“你不要在意我們的感受,畢竟日子是你們兩個人過,明亮這孩子不錯,錯過了太可惜。只是……和這樣的婆婆相處,你可能要受些委屈呀。”公公端起茶杯,抖抖索索灑出不少茶水,怎么也送不到嘴邊,斯琴幫他才喝下一口。
婆婆抽泣著,“琴啊,我們不會拖你的后腿,如果覺得好,你們就辦吧。我們有雨點就……夠了。”
斯琴下午一直呆在家里,做好晚飯,陪公公婆婆吃完才離開。
斯琴無精打采地在街邊走著,身心極度疲憊,走起路來后腳打前腳,幾次都差點跌倒。這時候,她多么希望有一雙手讓她牽一牽,有一個肩膀讓她靠一靠啊!老公離世這些年,人前她總是一副堅強自信的樣子,可誰又知道到她轉身后的緊張膽怯呢?現在明亮出現了,她以為有了依靠,誰曾想背后竟牽出這樣一樁事情,讓她左右為難,進退失據。
可是,這明明不關他的事啊!明亮能夠走進自己的生活,是因為他是一個心地善良的人,一個負責任的人。他相信善惡有報,生死輪回,所以他就算踩死一只螞蟻都會后悔。當今社會,很多人寧愿付出也不愿意負責。她就是看中了他的善良和責任感,覺得他是個可靠的人,才和他談婚論嫁。現在看來,他的可靠已經變成了不可依靠。躺到用兩條人命換取的賠償款買的房子里,自己還能夠安心嗎?
斯琴來到清水河邊,河面寬闊平緩,像一面長鏡。她揀起一塊石頭扔進河里,河面漾起幾道波紋,很快又恢復了平靜。她蹲下來,將手插入水中,冰涼的河水將清爽的舒適感送至心窩。她走進河里,站在沒膝的水中,一塊一塊地往河里扔石頭,漾起的波紋,很快就被抹平,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似的。
盡管有萬般地不舍不愿,斯琴還是來到了明亮的超市前。他是負責的人,那她也必須負責任地將結果告知他。門上掛著暫停營業的牌子,但門和燈都開著,斯琴走了進去。
聽到聲音,明亮沖了出來,撲通一聲跪到地上。
“明亮你干什么?”斯琴倒退一步。
“斯琴……我……”明亮的眼淚撲簌而下,“我替我的家人向你賠罪,他們的孽債,由我來償還……”
斯琴有點發蒙,他怎么知道了?
明亮跪著走過來,“蘭馨什么都告訴我了。我不會和你結婚了,也不奢望你會嫁給我,但我求你不要離開我。讓我來照顧你和雨點,讓我為你們當牛做馬,家里所有的重活讓我來做。我用我掙的干凈錢給雨點交學費,給你買衣服、買房子,替我……哥,把你們照顧好……”明亮伏在斯琴腳下,失聲痛哭。
斯琴不知所措,之前她想好了很多種可能,包括眼下這種情形,只是她想他會跪下來求她結婚,而不僅僅是要求照顧她。
明亮抬起頭,拉住斯琴的手,“還有,還有你的媽媽,我哥的爸媽,都是我的親爹親媽,我給他們養老送終,我孝敬他們,我給他們當兒子。”
“明亮你別這樣,我心里難受……”斯琴想要拉他起來。
“斯琴,我愛你,所以我才心疼你,我不能再看你受罪,如果你再受一點點罪,都是上天對我的懲罰,我絕不饒恕自己。”明亮挺直身子跪著,眼中有淚但目光堅毅。
“你給我起來!”斯琴大喊一聲,卻拉不動他,把他的頭攬入懷中,“我何嘗不愛你呢,我恨不得馬上嫁給你,時時刻刻在一起,可是……你們都是我的親人,哪一個我都不忍傷害啊!嗚嗚嗚!”斯琴悲痛欲絕。
明亮從她的懷中掙出來,“斯琴,你不能嫁給我,也不要再猶豫。我是個有罪的人,跟我在一起只會玷污了你,”明亮站起來,擦掉臉上的淚珠,扶她在椅子上坐下,“沒關系,咱們今生無緣,來生再聚。”
“明亮你想干什么?”斯琴緊張起來。
明亮扯動嘴角,露出一絲苦笑,“別擔心,我只是在期待下一個輪回,希望我的出身能夠清清白白,不帶一絲污垢,遇到你。”
斯琴猛地把明亮抱住,用力撕扯著他的衣服。
明亮推開她,“斯琴,不要。”
“為什么不要?你應該想要,我愿意你要。”斯琴手上仍然不停。
明亮抓住她的手,“我不能再傷害你,因為我哥……在天上看著我。”
斯琴一聽放了手,捂著臉四處張望,緊張得語無倫次,“哦!……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一個月后,斯琴帶著雨點離開了清水縣,調到五百多公里外媽媽的老家去了。
半年后的一天,斯琴接到蘭馨打來的電話,聽著聽著,手機突然掉到了地上。
蘭馨說,明亮失蹤很久了,他媽媽終于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