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心擁海

身在天南地北,回家過年是離鄉背井者的頭等大事。著急喜悅,盼望早早回家,擁抱久違了的親人,坐上熱火炕頭,享用噴香美食,溫馨的天倫之樂。但2006年1月14日的李葦卻不是這個心情,而是焦慮悔恨恐懼忐忑。他說:“案子早點結吧,這樣我也輕松點?!币驗樗呀浄赶麦@天大案,還畏罪潛逃。如今被抓獲歸案,很快就會被押上莊嚴的法庭。
2005年12月11日,江西變壓器有限責任公司負責人安排財務部長李葦:“準備70萬元,打到浙江省某投資公司的賬戶。”兩天后,李葦聲稱其表哥在九江遭遇車禍,需他協助辦理,過幾天再回公司準備這70萬元。領導準假,囑咐快去快回。又過了3天,李葦還沒回來,電話也聯系不上。公司經理有種不祥的預感,趕緊安排出納到銀行查賬,結果震驚:李葦保管的單位賬戶上的330萬元沒有了!對這個二級國營企業來說不是筆小數目,而且這錢原本是要給即將改制分流出去的職工繳納養老保險的“保命錢”。
2005年12月16日上午11時20分,江西省南昌市人民檢察院反貪局接到該省變壓器有限責任公司負責人的報案,懷疑其公司財務部長李葦有可能攜款潛逃。
南昌市檢察院高度重視,當天就立案偵查。17日,該院從各區縣檢察院抽調了三十多名精明強干的干警,分為抓捕組和查賬組,馬上開展偵查工作。
查賬組很快有了重大發現。經查證,李葦從2002年擔任公司財務部長以來,3年時間,127次,全部提走單位公款1080萬元!這些是公司及下屬單位的全部存款,如今蕩然無存。他采取的手段五花八門:竊取他人管理的法定代表人印鑒章、偷拿公司其他財務人員的印件章和單位財務專用章、以交稅為名借支公款、私刻銀行專用章、偽造銀行對賬單等等。
罪證確鑿,就看抓捕組的了。
辦案人先去尋找和落實李葦“表哥”,但經過調查,根本沒有這個人。李葦撒下彌天大謊,是逃亡天涯海角還是從未離開南昌呢?
辦案人使用高科技手段,監控李葦的行蹤。很快有了收獲:李葦手機訊號竟然在南昌市區移動,且移動頻率很高,經常出現不規則的停留。有時,會在大街道上停留五六次,然后繼續移動。
李葦不僅不藏起來,反而到處流動?明顯不符常理。不管什么情況,先揭開這個謎底再說。
跟蹤訊號,攔??!原來是一輛垃圾清理車。怪哉,堂堂國企財務部長李葦會不怕臟不怕臭地長時間藏身其中?
仔細查看,原來李葦不在車上,而是將手機擱在車里,并設置成靜音狀態,讓手機跟著垃圾車四處移動。諸葛亮在撤退時,命令增設鍋灶,迷惑了司馬懿。李葦或許受此啟發,用手機訊號轉移辦案人的視線,自己金蟬脫殼。看起來套路深深,其實是蠢不可及:將手機通話記錄暴露十足!
既然通過技術手段難以找到李葦,檢察官們換個思路,從李葦社會關系入手,深入調查其生活習性,以發現端倪。
調查李葦的親朋好友和家庭成員時發現,他性格孤僻不合群,朋友極少,社會關系不復雜;他生活簡樸,不玩牌,不打麻將,從沒看到他奢侈豪華地大把花錢。
辦案人通過李葦同事得知,他說起彩票就眉飛色舞,而且中了幾次獎。掌握國企財權且熱衷買彩票,這里面十有八九藏貓膩。檢察官們決定以“彩票”為突破口,打開偵查工作新局面。
南昌是江西省省會,下轄五區十縣,彩票網點成千上萬。想找出李葦經常光顧的彩票店,無疑是大海撈針。辦案人肩負重擔,豈能怕麻煩?他們手持李葦照片,走大街穿小巷,一戶戶一家家,展開地毯式排查。在調查走訪過程中,一個重要線索浮出水面:李葦經常在文化廣場一網點購買彩票。檢察官們迅即找到該網點老板季某。據他介紹,李葦在這里買彩票花了700多萬元。顯而易見,如此大手筆肯定是公款。
12月29日,檢察官來到了新港路彩票店,通情達理的李老板真給面子,告訴檢察官們,李葦經常在這里大手筆地買彩票,累計有三四百萬以上。
檢察官們如獲至寶,仔細詢問。但看起來很配合的李老板一遇到關鍵問題就顧左右而言他,或借故離開,而且他在答話時,幾乎不看辦案人的眼睛。很顯然,這里的水很深。
主辦檢察官考慮到李葦單位在郊區,沒有彩票店,他只能來市區買,難免有事耽誤,他一定會電話委托李老板代買,那么李葦手機里一定能有他和李老板的來往內容。
迅速調取李葦的手機通話記錄,收獲頗豐。檢察官發現,李葦和李老板通話十分頻繁,有時候通話時間在深夜,而且時間很長。這充分說明兩人關系非同一般,李老板一定掌握很多內幕信息。
辦案人再找到李老板,進行進一步的了解。曉以利害,政策攻心。在做了大量耐心細致的工作后,李老板終于從部分配合轉化成徹底配合。他說跟李葦吃過兩頓飯,其中有一次,有位艷麗可人的東北美女作陪,她有一個洋氣的名字——瑪麗?,旣愒谀喜袕氖律D梅諛I,案發前四個月,她就回東北了。
李老板透露,李葦和瑪麗關系密切,并因此離了婚。李葦托他幫忙給買了幾張IC電話卡,而且還購置了一個高貴戒指放在他那里,準備送給瑪麗。
檢察官查詢李葦出逃前的通話記錄,發現他有很多打往黑龍江密山市的長途電話。李老板證實,李葦經常打長途電話和瑪麗聊天。辦案組分析判斷,確定了下一步的偵查方向。李葦既然有這條后路,那么很可能危難中躲避到他這個“紅顏知己”那去了。
2005年12月22日,辦案檢察官們乘坐火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奔密山市,秘密抓捕李葦。到達密山市后,辦案人員調取了李葦打往密山的兩個電話的機主資料,發現機主叫劉爵媛,1976年出生,有一個6歲的女兒,家住距離密山市50公里遠的馬李莊。
這個“劉爵媛”會不會就是“瑪麗”呢?辦案人把劉爵媛的戶籍照片傳給了彩票店的李老板辨認,他脫口而出:“就是這個人,瑪麗!”
辦案一組馬上趕到馬李莊,嚴密監視劉爵媛住宅。
此時此地,氣溫達到零下二十多度。寒風刺骨,刀子般往身上扎。來自江南的檢察官們凍得直打哆嗦,但他們心里火熱:勝利在望,堅持下去!
劉爵媛的家位于密山市某事業單位的家屬院,孤零零的一棟房子,坐落在一片開闊的空地上,玻璃上有冰汽,而且還是雙層玻璃,無法用遠程望遠鏡觀察到屋里情形。
有辦案人建議化裝進去查看,或者借口物業管理人員接近,但經過反復探討,大多數檢察官否決了這些建議,目前不宜過早驚動劉爵媛,何況無法百分之百地確定李葦就在她家。如果一擊不中,再想找李葦可就空前困難了。為確保萬無一失,辦案人還是采用最原始最勞累的做法——蹲坑守候。
過了一天又一天,不畏艱辛的檢察官們在雞西和密山兩地整整蹲守了28天。轉眼進入2006年,還有10天就是農歷除夕了,但李葦蹤影不見,檢察官們內心煎熬。
2006年1月18日11時45分,體彩的兌獎時間到了。正當蹲守的3名干警準備轉移到附近彩票銷售點去繼續蹲守時,突然眼前一亮:一名體型較胖、五短身材的中年男子從樓道里走出。他戴副眼鏡,有些禿頂,和照片上的李葦特別相似。辦案組長帶領一名干警從左右兩邊包抄過去,另一名干警駕車斷后,三面圍堵,萬無一失。組長上前一把將他拽住,突然用江西話發問:“你是不是李葦?”此男子用一口標準的普通話回答:“不是,我叫劉明濤?!睓z察官們一下就試出此人聽得懂江西話,心里有了底,厲聲喝道:“你就是李葦!還敢抵賴?”這個男人發現自己說漏了嘴,頓時癱軟在地,有氣無力地說道:“我就是李葦?!?/p>
出逃一個月零五天,李葦終于被法網罩住了。
辦案人清查李葦身邊物品,發現僅剩4000元現金和兩張十幾元的彩票,這與他曾經一出手幾百萬買彩票的“豪情壯舉”相比,天上地下。挪用的1080多萬元公款絕大部分已經被他揮霍和購買彩票了。
在李葦的鞋底里藏著兩張假身份證,提包里藏著化裝用的假發。朗朗乾坤,這些雕蟲小技又有何用?
1975年,李葦出生在南昌市一個條件一般的工人家庭,父母都是江西變壓器有限責任公司的老職工。老兩口省吃儉用,供著李葦上學。李葦很懂事,也很用功。1994年,他考入江西某大學,學習財會專業,成績優異。畢業后,被分配到父母所在的公司財務部,擔任會計。他努力工作,積極上進,從會計晉升到財務部副部長。一位妙齡女子看中他,喜結良緣。2000年,李葦結婚。2002年,又晉升財務部長。
多么令人羨慕的人生歷程。如果李葦能夠珍惜,不知要多幸福。但他變了,一步步地墜落深淵。2001年年底,李葦應邀到南昌某星級賓館參加高中同學聚會,兩位發大財的同學請客。管吃管住管玩,大家盡情地玩了兩天,但李葦心里卻酸溜溜的:憑智商、憑能力,我比別人只高不低,別人能享受這樣金燦燦的生活,我卻只能依靠干巴巴的工資維持生活,什么時候也能享受到這樣高尚的生活呢?隨著職務晉升,社會地位隨之提升,不斷有人請他出入高檔酒樓和娛樂場所,這種失衡心理就越加嚴重。
促使他走上瘋狂博彩道路的引子是2002年7月的同學聚會。一位同學靠買彩票中大獎,對他啟發很大,感覺這是一條既省心又切實可行的發財捷徑。2002年夏天,足球世界杯,32支球隊激烈廝殺,資深球迷李葦精確估測,花了不到20元買了足球彩票,結果中了6000元的獎。
李葦信心大增,把多余的錢都買成彩票。當時他和妻子的工資加起來也就1000多元,女兒出生后,李葦已經拿不出閑錢去購買彩票了。經過幾天冥思苦想后,他突然靈光一閃,動了邪念:想辦法把公款弄出來買彩票,等中獎后再悄悄還上。如此神不知鬼不覺,而我卻發了大財,豈不妙哉?
2002年10月的一天,李葦提心吊膽地拿出1000元公款買了彩票,卻連一個小獎都沒中到。李葦給自己鼓勁,持之以恒,定中大獎!3個月過去了,李葦已挪用了近30萬元公款購買彩票,略有斬獲,中了接近3000元的各種零星獎。他由此得出了“大投入才能有高回報”的結論,決定加大投入。隨后,他頻頻挪用公款。
李葦每天都提心吊膽,憂愁后怕。2003年年初,他終于中了一個16萬元的獎。領到這16萬元獎金后,繼續買彩票。2004年1月,李葦竟然中了一個100萬元的大獎!如果他迅速歸還所挪用的公款,以后只用零星閑錢買彩票,噩夢也不會出現,但他用這筆獎金先在南昌市某豪華小區購買了一套商品房,接著又到某汽車租賃公司以每月4500元的租金,租了一輛捷達車,剩下的錢繼續買彩票。
如此貪婪瘋狂。即使上帝也救不了他了。
2005年李葦中獎次數最多,先后中了7次獎,中獎金額累計達200多萬元。如果趕緊歸還公款,罪責還會減輕。但每次中獎后,他都加倍地用于購買彩票,陷入愈虧愈買、愈買愈虧的惡性循環。
男人墮落一是表現在“錢”上,二是表現在“色”上。
李葦自從挪用公款購買彩票之后,就放縱自己,頻頻出入娛樂場所,追求刺激享受。
2003年3月的一天,李葦來到一家洗浴中心消遣時,結識了按摩女“瑪麗”。兩人很快發展到情人關系。在女友面前,李葦一直扮演著“土豪”的角色,隔三岔五給她送禮物,從價值幾千元一件的衣服、手機到幾萬元的名牌手表、鉆戒、筆記本電腦,等等。
“瑪麗”是黑龍江省密山市農村一個家庭條件較差的離婚婦女,看到這么多貴重物品,喜不自勝。
2005年4月,李葦跟妻子協議離婚了。“瑪麗”十分高興,經常催李葦跟她結婚,但他總以各種借口推辭。當年8月份,“瑪麗”賭氣回東北老家了。
李葦心里很清楚,紙包不住火,挪用這么多公款,總有一天會東窗事發。未雨綢繆,他找到假證販子制作了兩張假身份證,一有風吹草動就隱姓埋名地逃往他鄉隱居,被他“喂”了那么多錢財的情人才是可靠的歸宿?!艾旣悺被剜l后不久,李葦就主動和好,再續前緣,分兩次給她匯了30萬元公款,為日后出逃留條后路。
出來混早晚都要還,“后路”是靠不住的。2006年12月9日,江西省南昌市中級人民法院以挪用公款罪和貪污罪,判處被告人李葦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一審判決下達后,李葦沒上訴。劉爵媛因不知男友李葦挪用公款的事實,不予起訴。
李葦為“錢”毀掉人生,為“色”毀掉家庭,足以警示世人。
(除被告人外,其余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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