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 禱 [組詩]

木木，原名王紅霞，甘肅天水人，中國詩歌協會會員。在《詩刊》《詩選刊》《詩林》《中國詩歌》《延河》《天津詩人》等刊物發表詩歌 300 余首。

祈 禱

請允許一個女人

用翡翠說話，用玉的質地講述

請允許她說起大海，說起潮汐

請允許她說出她的愛，不問緣由

請允許她像一棵樹，隱忍，搖晃

還可以承受一些

請允許她頭頂落滿松針

悲傷像一頭負重的驢子

多么累啊，她一直向著

風的方向，流水的方向

向著白茫茫……鞠躬

多么累啊，這煩惱叢生的塵世

她如此熱愛，又如此恐懼

到處都是懺悔的人

這個女人的祈禱還沒有結束

神啊，請等一等她院落還沒盛開的玫瑰

請等一等，她將要親手拆除她建造的廟宇

夜微涼

我反復擦拭。先是污垢，灰塵

鏡子上一圈又一圈的陰影

接著是我幻想出來的一部分

反復結痂，反復疼痛的一部分

腐朽的，開始剝落的一部分

擦拭中，我變得迷人而完整

多么愧疚啊！我一定是還不夠愛你

多么愧疚啊！從我的肋骨，肺腑里被擦拭

掉的——

你的眼睛，你的嘴唇

在又薄又涼的夜里

發出我從未看到過的溫柔光澤

四 月

想起四月，就有了毛茸茸的念頭

就想成為柳絮，蒲公英

遠離枝頭

就有了逃亡之心，奔赴之心

鳥鳴過數次后，那只叫三寶的貓

在深夜的陽臺，縱身一躍

消失在路口

就想起了父親

那時候剛到城里的我過于年輕

總是想及早結束他送來的問候

那時候的父親，話格外多些

春天能讓人活過來，也容易讓人憂傷

父親沉默十多年了

越來越懷念他的樣子。無數次看見

他站在鄰居家的小賣鋪前

衣袖上粘著泥巴，雙手緊握著電話

笑呵呵地對另一頭的我大聲說：

西頭的桃花開了，東頭的杏花開了

山后的槐樹花也要開了

安 慰

我給它預備了糧食，水

三只布做的老鼠，一條毛絨薄荷魚

它愛舔舐毛發，善于埋伏

會在某個角落突然朝我沖過來

更多的時候，我得在清晨離開

這只叫三寶的貓獨自坐在窗臺上

外面，草木吐出新芽，鳥鳴聲清脆

萬物舒展有序

黃昏，我在客廳與廚房來回穿梭

時不時回頭看看它

追逐與嬉鬧一天比一天少了

它微閉雙眼，神情淡漠

一切靜下來后，我撓撓它的身體

朝它“喵——”一聲

它看看我，又一次跳上窗臺

似乎再沒有更好的安慰了

燈光下，我們一起坐在橘黃色的陰影里

春風里

她熄滅了爐火，將厚衣服放進壁櫥

換上新的被褥

然后將冬天剪下的果樹枝條拖進院子

這個女人正站在紫荊樹下

她看到的樹高大，挺拔

露出一點點膨脹的綠

又要開始新一輪的開花了

這景象令她沮喪

多么令人沮喪的春天！

此刻，她頭頂的鳥鳴是新的

她腳上送別南下的愛人時帶回來的泥土是新的

她體內的春風是新的

她迎頭撞上的寂寞也是新的

你所遺失的幸福

是你突然想擁抱，卻再也夠不著的

一個女人身上動蕩的月光

是你找回了最初的歡欣和最后的敬意

膝蓋彎曲，卻再也抓不住的柔嫩小手

我更愿意稱他們為細小的愛情

細小的嬰孩

細小的——一切漫不經心的忽視與遺忘

他們神奇地出現，又神秘地消失

輕易地獲得了新的自由與疆土

像一只鳴叫的鳥，“呀——”一聲從頭頂飛過

打破你午后的寂靜

在人間

風吹過來，帶來水，親吻

刀斧和一條條岔路

我站在草木深處

被世界的原罪與砍伐聲一一擁抱過了

秋日來臨，到處都是我忽略和辜負的事物

我屈身抱住讓我越來越疼痛的關節

和先祖的骸骨

抱住了一切相互依存，相互對峙又相互更替的

塵世中央，萬物各有悲喜

他們是我的芳青，愛人和未出世的嬰孩

現在正長成一株株植物，籽粒飽滿

我因屈身擁抱了這一切，而輕輕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