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有富 蘇姝雅



李瑞清先生(1867-1920),名文潔,字仲麟,號梅庵、梅癡、阿梅,喜食蟹,自號李百蟹,民國時期稱清道人。江西臨川縣溫圳楊溪村(今屬進賢縣溫圳)人。清末民初詩人、教育家、書畫家、文物鑒賞家。他是南京大學等幾所南京高校的前身—兩江優(yōu)級師范學堂監(jiān)督(校長),是中國現(xiàn)代高等教育的奠基人之一,也是中國現(xiàn)代美術教育的首創(chuàng)者。辛亥革命后,李瑞清鬻書上海,成了二十世紀書法界“金石書派”的領軍人物。他在現(xiàn)代教育與書畫領域都成就卓著,影響深遠,是被推為“東南冠冕”的近代教育家。
一、家學淵源與玉梅花庵
李瑞清先生出身于三代為官的書香門第,父親李必昌教子極嚴。李瑞清先生自幼喜愛書法,從伯祖父習字,鉆研六書,尤好大篆,這為他后來成為書法家打下了良好基礎。
清光緒十七年(1891),李瑞清在湖南參加鄉(xiāng)試,因不合鄉(xiāng)籍被注銷。光緒十九年(1893),李瑞清回原籍江西南昌參加鄉(xiāng)試,中了舉人。次年(1894)進京參加會試,中了進士。又次年(1895)在京參加殿試,置二甲朝考一等,選翰林院庶吉士。三十一年(1905),以候補道到江蘇。時值江寧(今南京)發(fā)生學潮,他奉命前往疏導勸諭,平息風潮,任兩江師范學堂(今南京大學等校前身)監(jiān)督(校長)。
1905年,他兼任兩江優(yōu)級師范學堂監(jiān)督,1906年到任。幾年時間內,他言傳身教,成績斐然,使兩江師范成為名副其實的江南第一學府。
但關于“梅庵”的來由,則別有一段故事。李瑞清先生為兩江師范學堂監(jiān)督時,以“梅庵”名其宅。兩江師范雖幾次易名,校內為其專建“梅庵”。新中國建立后南京師大又建“梅庵亭”于校園,緬懷他的辦學功績。臨川人民將他生前住過的“府前街”改名“梅庵路”。
劉成禺《世載堂雜憶·清道人軼事》稱:“梅翁籍隸江西,而生長讀書皆在湖南。少時蓬頭垢面,有如呆童,飲食起居,毫無感覺。自言自語,視人則笑,蜷處攻學,余無所知。匿不外出,彼不愿見人,人亦無與彼議婚事者。常德畬公,為長沙學官,聞而往視,覿面問話,觸其所學,條對口如懸河。畬公曰,此子將來必成大名。太原王氏所謂‘予叔不癡者,即此子也,以其長女(梅仙)妻之。”
劉氏所述,基本屬實,但畬蓉初非“長沙學官”,而是常德朗江書院的主講。
但梅仙早逝。光緒庚寅為1890年,李瑞清時年二十四歲,與畬玉仙結婚。光緒癸巳為1893年,李瑞清時年二十七歲,畬玉仙就病死了,李瑞清從此終身不娶。于此可見,妻子對他是多么體貼,多么留念。夫妻間天人永隔是多么痛苦。
李瑞清愛梅,也愛玉,所以他號梅癡、梅庵,也號玉梅花庵,如1912年4月21日《神州日報》曾刊出《玉梅花庵道士鬻書后引》,同年6月12日該報還刊出過當時李瑞清的住址:“李梅庵,新靶子路橫濱橋北首路西玉梅花庵李寓”。他的臨古諸跋題為《玉梅花庵臨古各跋》,他的論書著作題為《玉梅花庵書斷》,都說明了這一點。
顯然,李瑞清號梅癡、梅庵、玉梅花庵都是為了懷念他已故的妻子梅仙和玉仙。
1915年,在兩江優(yōu)級師范學堂舊址,成立南京高等師范學校。
1916年,校長江謙為紀念李瑞清主持兩江師范學堂的功績,在校園西北角六朝松旁,用帶皮松木造了三間茅屋,取名“梅庵”。門前木匾上有李瑞清寫的“嚼得菜根,做得大事”八字校訓。
1933年,茅屋改為磚混結構,面積204平方米。匾額“梅庵”二字為柳詒徵書,所署時間為“民國卅六年六月九日”。
曾熙、胡小石等在李瑞清墓附近還建了玉梅花庵。將紀念李瑞清的建筑取名為“玉梅花庵”可謂善解人意。
1916年南京高等師范學校校長江謙為紀念李瑞清,于六朝松畔,建“梅庵”。梅庵于20年代曾是會議、講習場所。梁啟超、胡適之曾在此開講論學。梅庵亦為當年共產黨、社會主義青年團經常活動之地。1921年7月,惲代英在此召開少年中國學會年會。1923年8月,瞿秋白、鄧中夏等參加的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曾在此舉行。中央大學期間,曾為音樂系琴房,亦稱音樂館。現(xiàn)為藝術學院所在地,位于南京東南大學四牌樓校區(qū)西北角,六朝松旁。
二、兩江師范監(jiān)督,辦學功勛卓著
光緒二十五年(1899),李瑞清的父親在云南任職,李瑞清于這年春天入滇省親,由于閑居多暇,便寫了《梅花賦》、《日賦》、《秋月賦》,特別是《秋月賦》,一時傳頌,紙為之貴。
晚清重臣魏光燾(1837-1916)字午莊,湖南邵陽人,光緒二十六年(1900),調任云貴總督,魏光燾便在光緒二十八年(1902)陰歷十月聘請李瑞清任云南學堂教習。胡思進《退廬文集·送李梅庵南歸序》談到了這一點:“壬寅(1902)十月,邵陽魏公氶詔開云南學堂,聘梅庵為教習。”
那時中國文化思潮風起云涌,御外侮求變革的呼聲日益高漲,“興學育才”“興學強國”的主張受到重視,廢科舉、辦學堂已成為大勢所趨。
1901年,劉坤一和張之洞聯(lián)合上奏,醞釀新學制,亟欲培養(yǎng)近代人才;1902年,以兩江三省之財力,以師范學堂取代舊式江寧府學,在雞籠山下明朝國子監(jiān)舊址建立三江師范學堂;1903年,三江師范學堂正式成立,次年開學;1906年,三江師范學堂更名為兩江優(yōu)級師范學堂。
魏光燾于光緒二十九年(1903)二月改任兩江總督,遂延攬李瑞清入幕。1905年,李瑞清先生上任三江師范學堂后,夙興夜寐、慘淡經營,終于使學堂面貌一新, “教育成績評者,推為東南冠冕”,三江師范學堂成為當時全國優(yōu)級師范學堂的楷模。
其間,張之洞曾于光緒三十一年(1905)八月二十九日上《查明周馥參款折》,反映學潮問題。針對學潮問題,李瑞清上任后對考生采取了區(qū)別情況分別對待的方法,風波很快平息了下去。
1905年5月24日《中外日報》以《招考傳習生出榜》為題作了報道:“師范傳習所總辦李梅庵觀察,前月下旬,會同學務處司道,分期考選本籍、客籍各士子,現(xiàn)已將試卷評定甲乙,出榜曉示。計生員正取五十名,副取八十名,童生正取三十名,副取五十名。凡不愿入所肄業(yè)者,仍準按月考試,書院以資贍養(yǎng)而示體恤。”
正因為李瑞清處理師范傳習所風波卓有成效,所以很快就被周馥任命為三江師范學堂的代監(jiān)督,1905年7月6日《時報》以《委代三江師范學堂監(jiān)督(南京)》為題作了報導。
李瑞清是教育救國論者,他在《與張季直(“季直”,張謇字)書》中說:“中國前途,除辦學外,更無第二條生路,公不可不注意也。”
其《與伍仲文書》復云:“救社會,舍教育外,更無他法。惟一二英杰投身教育,不但不可有富貴思想,即名譽思想亦不可有。當如老牧師,除救世外,無他思想。”
“吾輩果能舍身教育中,犧牲富貴名譽,無論國不亡便可致富強,即便亡,亦有翻身之一日,不能盡鏟除吾人之愛國心也。如無教育,便無人,安有國?吾教育諸人,人人皆有此責,愿以此貢之。”
1.上任伊始,整頓學風
他上任伊始,就大刀闊斧地整頓了三江師范學堂的校風與教學秩序。
1905年8月的《中外日報》以《整頓三江學堂新計劃》為題作了報導:“三江師范學堂規(guī)模既大,用欽浩繁,教習委員,不下百人之多,濫竽充數者,既不乏人。兼差支薪素不到堂者,亦復不少。代辦監(jiān)督李梅庵觀察,特訂新章。各委員所司之事,無論其冗濫與否,暫不予以裁汰。惟須終日在堂,不準無故擅離。倘有自曠職守者,一經查明,立予撤差,斷不姑容。至各教習亦悉仍其舊,但屬令自認愿教何許學科,設認定后如不切實教授,亦即屏退,已分別傳知各委員教習遵照。”
三江師范學堂的校名是張之洞取的,他于光緒二十九年正月初八日所呈《創(chuàng)建三江師范學堂折》稱:“茲于江寧省城北極閣前,勘定地址,創(chuàng)建三江師范學堂一所,凡江蘇、安徽、江西三省人士皆得入堂受學。”可見“三江”即指上述江南三省。
以張謇為代表的江蘇的官紳們認為既然名為兩江總督,當然應當名為兩江師范學堂,于是兩江總督周馥順應眾議,依據《奏定學堂章程》條例,于1906年5月將三江師范學堂易名為兩江優(yōu)級師范學堂,并任命李瑞清為兩江優(yōu)級師范學堂監(jiān)督。
2.廣延名師,創(chuàng)新理念
接著,李瑞清于1906年3月東渡日本考察教育,并選聘日籍教師。李瑞清赴日本考察的事,1906年5月份的《時報》以《兩江師范學堂續(xù)聘東教習(南京)》為題作了報導。
王德滋主編的《南京大學百年史》對聘請日本教習的情況也作了簡要的敘述:“1906年3月,李瑞清帶著修改后的聘約章程親赴日本,通過東京高等師范學校校長嘉納治五郎,聘請了總教習松元孝治郎和另外兩名教習。松元總教習4月抵達兩江后,又增聘小野等3位日本教習,加上留任的2人,改制后的日本兩江師范學堂聘請10名日本教習。”
當時的兩江優(yōu)級師范學堂名師云集,著名學者王伯沆、柳詒徵、劉師培都曾執(zhí)教于此。據1909年所作《第一次教育統(tǒng)計圖表》,學堂內的教員中有本國畢業(yè)者12人,外國畢業(yè)的本國人士15人,此外還有外國教員3人,可見教員中接受西方教育者比例較高。
3.改革學制,添置設備
李瑞清從日本考察教育回來,首先改變了學制,開辦優(yōu)級本科之“公共科”與“分類科”。“公共科”主要修讀人倫道德、群經源流、中國文學、東語、英語、邏輯、算學、體操等通識課程。“分類科”包括理化數學科、農學博物科與圖畫手工科。
其中圖畫手工科為兩江優(yōu)級師范學堂首創(chuàng),對我國現(xiàn)代美術人才的培養(yǎng)產生了巨大而深遠的影響。李瑞清的弟子姜丹書在《我國五十年來藝術教育史科之一頁》一文中指出:“監(jiān)督李瑞清眼光遠大,且自己擅長書畫,故提出主張,同時學生竭力爭取,于是呈準學部,特別添設了國畫手工科。”
學校有分類科、選科、補習科共十余個班級,又附設中小學堂以作教育見習之用,學生多達千人。李瑞清先生提倡國學、科學和藝術,重視學習與勞動的結合,改博物科為農業(yè)博物科,購置農田耕牛供學生實習之用。又創(chuàng)設圖畫手工科,設畫室及工場,并親自教授圖畫課,增設音樂科,培養(yǎng)了中國最早的美術師資和藝術人才,國畫大師張大千、著名書法家胡小石皆出其門下。李瑞清先生是中國美術、書法教育領域的拓荒人,也是中國近代美術、書法教育事業(yè)的奠基人。
李瑞清先生在教育理念上走在時人前列,兼具繼承與革新的特點。他清醒地意識到,民族的強盛離不開人才的培養(yǎng),而西方教育可以作為中國效法的參照。因此,對于來自歐美、尤其是來自日本的教學制度、課程設置、教科書和教育方法,他都加以注意。引進西方先進教育方法后,他將其與中國傳統(tǒng)教育相結合,付諸教育實踐。
三、 “視教育若生命,
學校若家庭,學生若子弟”的教育家
李瑞清先生出任兩江師范監(jiān)督后,為學堂事務四處奔走,全力以赴,始終不渝。他抱負非凡,以“視教育若生命、學校若家庭、學生若子弟”為辦學宗旨,以“嚼得菜根,做得大事”為校訓,致力于造就“中國之培根、笛卡爾”。
辦學關鍵在于選用優(yōu)秀教師。為此,李瑞清先生帶領同仁出國考察,聘請了一批來自日本的飽學之士來校任教,傳授西方科學。學堂的修身、文史、地算、體操等科則皆由中國教師出任。為了聘請專治地理的姚明輝先生,李瑞清先生親自前往嘉定,備筵席為之接風,竭盡禮遇之儀。姚明輝為報知遇之恩,上課不負眾望,講得深入淺出、生動幽默,受到學生的一致好評。有時候上晚課,蠟燭連燒三五支,一講就是3小時。
李瑞清先生認為,師范教育的對象是為人師者,關系風化,因此,不應只是言傳,更應注重身教。以一校監(jiān)督之尊,他不居洋樓,安居三間茅屋之中,并以“梅庵”名之,不僅以“嚼得菜根,做得大事”的校訓誨人,更用于律己。他還常常深入課堂,坐在學生中間,認真聽講并做筆記。既檢查教學質量,又溝通師生關系。某日大雨傾盆,他和學生同離課堂,忘記攜帶雨具,便和學生一起淋雨回到住所,期間有工友趕來欲為他撐傘,被他拒絕。他說:“學生能吃苦,當監(jiān)督的更應該吃苦。”由于李瑞清先生的身體力行,兩江師范形成了一種勤儉節(jié)約、刻苦學習的校風。
李瑞清也承擔著其他課程的教學任務,并認真批改學生的作業(yè)。
《清道人遺集》還保存著《諸生課卷批》,如謂:“此卷頗喜其有言論自由、學術獨立之概,故尤樂與詳論之。”“文筆沉痛,識解超越。所云秦漢而降,專制習深,此未為知言也。秦為法家之一完全專制政體,明亦實行專制者也。漢唐宋皆帶有雜質者也。”此類批語當然能對學生起鼓勵與指導作用。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他還注意在閱卷時發(fā)現(xiàn)人才并加以培養(yǎng),胡小石的助教郭維森所撰《胡小石先生傳略》說:“小石師以其家傳的書法和深厚的舊學功底,引起了梅庵先生的注意。有一次,李先生出題測試學生,題目出于《儀禮》,小石師曾讀過家藏的張惠言的《儀禮圖》,所以一點也不感到陌生,做了一篇很好的文章,受到李先生的激賞,成了李先生悉心指導的入室弟子……1910年2月,師從兩江師范學堂畢業(yè),因梅庵先生之介,留校任附中教員。李先生還同時介紹他與同學胡翔冬拜于陳三立(散原老人)門下,學習詩學。”后來胡小石與胡翔冬都成了南京大學歷史上研究古代文學的著名教授。
這絕不是個別現(xiàn)象,還有個南京學生叫張通之,喜歡臨摹晚清書法家張裕釗(號濂亭)的書法。李瑞清看到后,稱贊他臨到神似,并說:“學校飯?zhí)美锏摹?guī)則是我用濂亭體寫的,但遠比不上你。”
他每次遇到張通之,都用手作寫字狀,并問道:“課后還寫張濂亭字嗎?”通之說沒有寫,他總是鼓勵道:“寫寫寫,毋懈毋懈。”張通之著有《庠序懷舊錄》,第一篇寫的就是李瑞清。后來,張通之在書畫方面頗有成就,這與李瑞清的鼓勵與教誨是分不開的。
李瑞清辦學成就顯著,正如柳肇嘉《清道人傳》所說:李瑞清“以身作則,視諸生若家人子弟,提倡科學、國學、美術,不遺余力。中外教授及江南弟子千數百人,服其誠愨,教育成績,評者推為東南冠冕。”蘇云峰《三(兩)江師范學堂:南京大學的前身,1903-1911》亦云:“它不僅是江蘇省的最高學府,其規(guī)模可與京師大學堂比美,日本東亞同文會就說這是‘清國之兩所大學校。”
在李瑞清的悉心主持下,兩江師范學堂成為江南地區(qū)規(guī)模最大、聲譽最高的學府,學生成績?yōu)榻细鞲咝V凇V麑W者如柳詒徵、劉師培、夏敬觀、姚明輝、雷恒、蕭俊賢、松本孝次郎皆執(zhí)教于此。并培養(yǎng)出了許多著名的學者、專家,如生物學家秉志、教育學家廖世承、戲曲史家陳中凡、藝術教育家呂鳳子、國畫大師張大千、著名書法家胡小石等。
任兩江優(yōu)級師范學堂監(jiān)督期間,李瑞清除了津貼之外幾乎沒有別的收入,但他卻常常把津貼拿出來幫助經濟條件較差的學生。他曾經表示:“家里既沒有冬天御寒的衣裘,也沒有可以長期典當的有價值的物件。”但是,一旦有人需要幫忙,他從不吝惜。
1911年,武昌起義,全國震動。江蘇獨立后,不少達官貴人棄職逃離,但李瑞清先生堅守職責,學校照常敲鐘上課。戰(zhàn)火蔓延、兵荒馬亂之時,他受命于危城之中,撥巨款購米賑濟難民。美、日領事及傳教士邀請他登上外國軍艦暫避,李瑞清先生堅持不去,說:“托庇外人,吾所羞。吾義不欲去,使吾后世子孫出入此城,無愧可矣。”
四、歸隱與身后事
大局平定后,清亡而民國立。李瑞清先生回到兩江師范,學生奔走相告,歡迎他主持校政,但他自視為清朝命臣,決意離去,上書請辭兩江師范監(jiān)督職務。臨走時,他看到有些學生衣衫襤褸,生活困難,便變賣自己的車馬,將所得錢財分發(fā)貧困學生,然后兩袖清風,飄然而去,隱居上海,號“清道人”,以賣書畫維持生計。
光緒三十二年(1906),李瑞清曾將多年的積蓄捐出,加上地方富紳的襄助,在上海創(chuàng)辦了短期的留美預備學堂,企望著“送一人出國,將來救中國就多一個人的力量”。在學堂任教的好友吳瀚濤生活窘困,他將“清白錢”百余兩白銀送至吳府,寧與良友共用之,而不肯贈予達官貴人。
1912年,李瑞清辭去兩江師范學堂監(jiān)督職務。離校時,見有些學生生活貧困,心中十分痛苦,隨即賣去自己的車馬,將錢散發(fā)給貧窮的學生,兩袖清風,飄然而去。
李瑞清晚年寓滬,以賣字畫過活。為了養(yǎng)家,他甚至將多年來用心收藏的經史、金石書籍也賣掉換錢。晚年的他得了嚴重的高血壓,常常頭暈目眩,但依然為了多賣出幾張字畫換錢而不懈執(zhí)筆,幾次昏厥過去。即使如此,一旦他人有難,他仍然熱心襄助。當時,安徽、湖南地區(qū)鬧饑荒,不少難民逃到上海,李瑞清將賣畫所得錢款悉數用來幫助難民,而家里則幾近揭不開鍋。
李瑞清妻子早逝,一生無子女,在上海所養(yǎng)家小,皆兄弟之寡婦孤兒。妻子名梅,乃自號“梅癡”、“梅庵”。當時,有黑幫慕其舊名,以為其曾為高官,家中必有舊財可詐,于是寫信敲詐,要他奉送銀票三百。李回書稱自己“賣字為生”“自顧不暇”,“無妻妾之奉而有家室之累”,所謂盜亦有道,當時的黑幫調查后竟自慚形穢,反送了他300元養(yǎng)家。
1920年9月12日,李瑞清先生在南京逝世,享年五十四歲。逝世后,其同鄉(xiāng)摯友曾熙、學生胡小石辦理喪事,將他葬在南京南郊牛首山梅嶺羅漢泉,墓旁值梅三百株,筑室數間,題名“玉梅花庵”,以志其號。
抗戰(zhàn)后幾經戰(zhàn)亂,李墓已非常破敗,墓碑也散落在外。后來,江寧區(qū)一生產隊長程吉富發(fā)現(xiàn)后,將散落在外的墓碑和碑前的香爐拾回家,為了防止別人將其拿走,細心的他還把墓碑字朝下地擺放。2002年初,程吉富將原碑無償地捐獻給了南京大學檔案館,原碑已根據文物維修的慣例放置在了墓區(qū)內。
2002年4月29日,中國近代著名教育家和書法家、南京大學前身“兩江師范學堂”校長李瑞清墓修竣揭碑儀式在南京江寧牛首山舉行。
李瑞清先生的辦學理念是“視教育若生命,學校若家庭,學生若子弟”,他以“儉樸、勤奮、誠篤”為校風,倡導“匡時而振俗”,主張融會貫通中西之學以造就“中國之培根、笛卡爾”,這些都奠定了近代大學的品風之雛形。
“嚼得菜根,做得大事”為校訓,這既是李瑞清先生提出的治校之訓,同時,他也用自己的一生踐行著這一治學理念,為我們樹立了氣節(jié)長存的典范。
九十九年后,當年的南京高等師范學校、如今的東南大學校園六朝松畔,依然有由柳詒徵教授題匾的“梅庵”。而南京大學仙林校區(qū)里,“兩江路”“瑞清路”和“菜根潭”等地名,默默講述著兩江師范優(yōu)級學堂和李瑞清先生的故事。
世事滄桑,六朝松依然挺拔。不知今日走在這里的你,會不會想起近百年前,那位抱負非凡、言傳身教的老校長。
(摘編自江蘇人民出版社《南大往事》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