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夕慶


人人都有一雙手,看上去普普通通,但當你審視繪畫里的人類之手,卻像經歷了一場奇妙的智力游戲,或是進入了一個錯綜復雜的迷宮,充滿了哲理和迷思,一旦走出來,你就會對整個世界產生不同的看法。
悖論之手
埃舍爾是獨一無二的荷蘭版畫大師和奇特的圖形想象天才,他為我們創造了一個完全與眾不同的、用圖形表達概念的世界。
埃舍爾的父母本來希望他能夠從事建筑設計行業,但由于他對繪畫和設計的偏愛,最終選擇了圖形藝術,以至于使人很難對他的作品定位。1956 年,埃舍爾舉辦了人生第一次重要的畫展,一舉獲得了世界范圍的名望,贊美者中不乏數學家和物理學家。埃舍爾的代表作有《瀑布》《高與低》《藝術畫廊》《星》《相遇》等,而《手畫手》則是這位發現數學背后美麗“花園”的天才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
他的繪畫精密準確,充滿數學感,并且充斥著悖論和不可能。比如《手畫手》這幅作品,這可能是關于畫手的作品中設計最精巧,且最需要一邊思考一邊欣賞的一幅畫,二維畫紙上伸出了三維的雙手,而兩只手又都在為對方衣袖畫縫線,先后次序和不同維度及主客體都存有悖論元素。
畫面上兩只手分別執筆在畫另一只手,初看平淡無奇,可仔細看時,就會感覺充滿玄妙——一只手在創造另一只手,那被創造出的手漸漸走出平庸的平面,成為三維世界活脫脫的立體之手,同時又創造著它的創造者。在這樣一幅畫中,荒謬和真實、可能與不可能交織在一起,充滿了思辨的意味:誰是本源,誰是被復制者?誰是起點,誰是終點?這是誰創造誰的問題,這就是悖論之手。
由手引出的充滿矛盾的話題還有不少,比如達·芬奇的《機械翼》明顯模擬人手骨骼結構的仿生學發明,它使我們想到人的手臂原來與鳥的翅膀之間具有同源性。
多功能之手
可以說,手是完成大腦指令大部分工作的執行機構,且勞作又是人類維持其生存的必要手段。大自然創造了一種有用的人體器官后,就會不斷將其進化,以適應更多更復雜的用途,例如現今的外科手術、微型雕塑等。所以說,手的功能是伴隨著人類大腦和身軀整體進化而進化的。
從鯨到老鼠,所有哺乳動物都有前肢,這在進化上叫作“同源器官”,并且大致具有相似的功能,無非是行走、游動、攀爬和獲取食物等。比如蝙蝠改用前肢飛翔,鯨學會了游泳,黑猩猩等靈長類動物開始學著制造并使用簡單的工具。無論前肢功能如何變化,仍有著基本相似的生理結構,最主要的特征是五根指骨。而人類進化出了雙手——我們習慣于把人類上肢前端稱為手,直立行走解放了雙手,導致我們的前肢出現了巨大的變化,幾乎與其他動物徹底區分開來,并且演繹出了越來越多的功能,如比利時超現實主義繪畫大師馬格利特年輕時的作品《自畫像》,作品中手具有多功能性——拿、握、切、插等,無所不能。
現代類人猿的手看起來似乎與人類的手很相似:大拇指與其他四指相對立,大拇指自成一組,其他四指合成一組,且都能很好地握住物體。但所有類人猿的手都不及人類拇指那樣發達和靈活,可以與另外四指協調完成極端精巧的工作,靈活的雙手加上雙臂還使表達愛意的最佳方式——擁抱等成為可能。
再看看中國著名油畫家羅中立的《父親》,這幅作品曾獲得全國美展金獎。我們可以從畫中近距離看到一雙歲月之手,配著一張滄桑的面孔。畫家選取了端起碗喝水這一細節,將一只手展示給我們。手的主要功能是勞作,而面孔是歲月和勞動痕跡的展示,于是這幅肖像畫實際上是以點帶面地展現了一個純粹而全面的勞動身軀,臉和手的褶皺如此一致,由此可見這是一位老農民的勞作之手。
解剖之手
《杜普教授的解剖學課》是十七世紀荷蘭畫家倫勃朗二十六歲時的成名作,也是傳統的解剖課題材繪畫。畫中,聽課者正圍在放有人體標本的桌子周圍,認真地聽杜普教授講解。同樣的解剖之手也誕生在達·芬奇筆下,他在多幅作品中展現了人體手部的五種不同形態,通過現存的達·芬奇手稿(《解剖學》部分),我們可以總結出這位偉大畫家的理念:“呈現人體手部形態和特征,第一步需要確定手部的骨架結構;第二步,連接各塊骨骼的韌帶和神經;第三步,豐富附生于骨骼的肌肉;第四步,初步確定指總伸肌腱,這條肌腱一直延伸到指節的末端;最后一步,細化其余肌腱,這部分肌腱起到控制手指整體運動的作用,并延伸至手指的倒數第二節骨骼?!?/p>
畫人難畫手似乎是所有畫過人物或人體畫的人的共同體會,不過實際情況的確如此:人手的大小比例和生動與否在畫中的作用相當重要,畫不好會很別扭。而畫家們卻總能將人手畫得出神入化,看看倫勃朗、達·芬奇的“解剖之手”,我們便可知道他們對手的解剖包括骨骼、肌肉、神經功能等都了如指掌。
命運之手
手的功能的不斷提升,使之用途也得到了繁多的演化和有效的利用。啞語靠手,盲文也借助于手,對失聰、失語或失明的人來講,對外交流的渠道被切斷后,手語和觸摸盲文無疑是獲取、傳遞信息的有效媒介。
但手無疑還有其他被利用的價值。意大利畫家卡拉瓦喬畫出了一幅看手相的畫——《女占卜者》,他似乎相信永恒的命運之手。畫面上,女占卜者的一只手觸摸著一位男子的手心,為他占卜。一些信以為真的人認為純粹赤裸之手上的紋理線蘊藏著人生的秘密,這永恒命運的秘密只有通過占卜才能展示和暴露其走向,此時,被占卜者只有等待著另一手的命運告解。
有趣的是,命運之手有時也可用于上帝——有人證明了上帝是左撇子:1956年,楊振寧與李政道在美國《物理評論》上發表《對弱相互作用中宇稱守恒的質疑》論文,認為基本粒子弱相互作用內存在不守恒。文章在當時的物理界引起巨大反響,物理學巨擘泡利等絕不相信無所不能的上帝竟是個左撇子,但當他發現自己的學生吳健雄等人對宇稱不守恒的證明不可動搖時,最終也就不得不承認了。
無論研究哪個領域,人們對于沒有真正弄清其根源機制的東西,都習慣用“看不見的手”來形容,如經濟學方面,《國富論》作者亞當·斯密將導致市場經濟自我調控的機制稱作“看不見的手”;字宙學領域,科學家認為導致宇宙加速膨脹的力量也是由“看不見的手”推動的;在足球界,馬拉多納被賦予“上帝之手”的雅號,以諷刺他在世界杯上用手將球捅進球門的那一幕。
如今,手的概念已得到了極大的延伸,如比喻人的有獵手、投手、鍵盤手、操盤手等,比喻物的有抓手,比喻運動的有推手。而用繪畫突出描繪人類之手的作品更是層出不窮,有些作品中手的象征性也越來越強。由此可見,手已不僅是人體的一個功能器官,更是人類文明的一個標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