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丹妮

日落時分,夕陽的余暉掠過藍頂的穆罕默德·阿明清真寺,黎巴嫩首都貝魯特即將迎來一天中的夜晚。

喬安娜·史萊曼和她的朋友們在貝魯特圣拉夫卡學院合唱團的院子里慶祝她的新婚。

朱拜勒古城港口邊的新婚夫婦。朱拜勒,古稱比布魯斯,位于地中海岸邊、貝魯特以北30公里。該城自新石器時代便已建城,約有7000年人類連續居住歷史,被認為是“延續至今的最古老城市之一”。

一位戴著頭巾的婦女行走在貝魯特國家博物館的階梯前。

貝魯特國際頒獎禮晚宴。
意大利紀實攝影師Alessandro Gandolfi心里一直惦記著一個目的地:黎巴嫩。因其悠久的歷史與宗教多樣性的典范,黎巴嫩成為他全球計劃探訪的國度中,一處必去之地。2020年,是黎巴嫩內戰結束后的第30周年。他覺得,啟程的時機到了。
今年7月中下旬,他在黎巴嫩進行了為期15天的旅行與拍攝。先是抵達首都貝魯特,然后駕車沿著海岸線北上,依次游歷朱尼耶、朱拜勒、的黎波里,再折向西南至艾登、巴勒貝克,最后拜訪南部西頓和蒂羅等城市。他希望自己的鏡頭語言能夠記錄這個國家的多個維度,展示一幅黎巴嫩真實的社會全景圖。
地中海東邊,一塊斜長條形的區域,是黎巴嫩的國土。2000多年前,腓尼基人就生活在這片土地上。如今,腓尼基時代的商港、羅馬帝國時期宏偉的石墻建筑、奧斯曼統治留下的獨特文物,都在訴說著這個中東小國的古老過去。在被沙漠大面積覆蓋的中東,因其高聳的黎巴嫩山脈對地中海水汽的阻擋所形成的山間河流與充沛降水,黎巴嫩成為該地區少有的綠地,并誕生了貝魯特、的黎波里等中東大城市。
由于扼守亞非歐戰略要道,不少民族都曾經占領過黎巴嫩。歷史上,這里相繼受埃及、亞述、巴比倫、波斯、羅馬等統治;第一次世界大戰后成為法國委任統治地。1943年,黎巴嫩正式脫離法國的委任統治,成立黎巴嫩共和國,定都貝魯特。
這個臨海國家,坐擁優渥的地理位置與氣候環境,卻處在中東沖突的最中心:東北部接壤敘利亞,南部緊靠以色列,夾在中間的黎巴嫩被攪亂了和平與穩定。1975年,黎巴嫩爆發一場持續15年的內戰,期間,敘利亞1976年起在黎巴嫩駐軍,1982年以色列發動第五次中東戰爭,占領黎巴嫩南部廣大地區,伊朗和敘利亞旋即支持黎巴嫩南部什葉派穆斯林成立黎巴嫩真主黨反擊,情況變得復雜,黎巴嫩由此處于混戰的水深火熱中。

一名黎巴嫩婦女在貝魯特馬納拉街區的盧納公園為家人拍照。
直到1990年,黎巴嫩才從這場噩夢中醒來。但多年戰亂留給這個國度的,是毀滅性的創傷:據估計,戰爭期間大約有15萬人遇難,20萬人受傷,90萬人——約20%的戰前人口流離失所。這一年,雖然塔伊夫協議的簽訂將戰爭畫上句號,但黎巴嫩的許多地方已然淪為廢墟。
近三十年后,這個內戰前被譽為“中東小巴黎”的國度,才開始慢慢從舊日傷痕中走出來。如今,這里再度顯現出與其別稱所匹配的自由與開放:不同的宗教信仰融洽地混雜著,公民意識逐漸覺醒,女性解放的程度在中東也相對比較高。
黎巴嫩最大的穆罕默德·阿明清真寺旁,矗立著富麗堂皇的圣喬治馬龍派大教堂,穆斯林的禮拜聲與隔壁傳來的教堂鐘聲互不打擾,戴著頭巾的穆斯林與掛著十字架項鏈的基督徒,一同坐在餐廳吃著沙威馬烤肉,愜意聊天。
在今年年初黎巴嫩新一屆政府內閣成員中,拉婭·哈桑被選舉為內政部長,是阿拉伯國家中首次擔任此職務的女性。在不同的階層,黎巴嫩都體現出這種對女性的接納:她們出現在星期天男孩子扎堆的足球訓練場、在貝魯特鴿子巖旁邊的游泳池、在醫學院為牙醫開設的口腔治療實操課上……
Alessandro Gandolfi決定將這個國度歷史與命運的沉重暫時卸下。在他的鏡頭里,“雪松之國”的人們仍在努力生活,禮服、足球場、畢業典禮、旅游勝地……這些現代生活方式的場景與符號,沒有缺席這個背負高額經濟負債的國家。在逼仄的夾縫中,黎巴嫩人盡其所能地尋找物質享受與歡樂的空間。
來自海灣國家的投資與戰爭中流散在世界各國的黎巴嫩人數十億美元的匯款,撐起了這種繁榮的表象。盡管國家依然貧困,但黎巴嫩人并未放棄對美貌與享樂的追求。流行于男士間的文身,與女人們癡迷的各種整容術,本質上并無不同。在貝魯特海濱酒吧舉著酒杯跳舞的年輕女孩們,與穿著盛裝在高檔宴會的燈光下拍照的上流人士,以各自的方式在慶祝嘉年華。
被階層、宗教、生活區域等社會因素劃分開來的人群,在日常生活的層面,學會了冷漠地甩開政治沖突與危機,在脆弱的環境中盡最大的可能生存得更好。短暫的樂趣、夸張的奢侈,皆成為一種生活的智慧,以抵擋內戰留下的揮之不去的傷痛。
然而,這些看似充滿希望的黎巴嫩日常生活定格,不過是這個國度的一面。Alessandro Gandolfi將這組拍攝命名為“黎巴嫩的脆弱夢想”,教派矛盾、社會分化、外交與經濟等多重危機,潛伏在黎巴嫩多元、包容與歡愉的表象之下。

一位整形醫生正在為一位女士注射面部填充物質,在黎巴嫩,醫療美容非常普遍。

黎巴嫩人在距離鴿子巖不遠的海域岸邊度過休閑時光。

黎巴嫩貝魯特的楚文湖畔。
今天,在黎巴嫩的全國人口中,基督徒約占40%,穆斯林約占60%;后者又劃分為什葉派、遜尼派、德魯茲派、阿拉維派等多個派別,這讓黎巴嫩時常處在激烈的教派權力斗爭中,而身處中東復雜的地緣政治環境下,黎巴嫩往往成為沙特與伊朗、敘利亞等區域大國進行政治博弈的“角斗場”。
在貝魯特,腐敗依然猖狂;雖然房地產市場遠沒有減速的意思,但黎巴嫩的經濟仍然停滯不前,且公共債務是世界上最高的國家之一。另一方面,敘利亞戰爭讓難民如潮水般涌入這里,與鄰國緊張的關系也讓國家未來晦暗不明。
就在這組故事拍攝完成三個月后,即2019年10月17日起,一項看似微不足道的征稅項目點燃了民眾情緒的導火索。在黎巴嫩的多個城市,成千上萬的人不斷涌上街頭,表達對本國嚴重貧富差距、公共債務高企、失業率居高的憤怒。
盡管如此,Alessandro Gandolfi認為,就像他出發之前所認為的那樣,黎巴嫩依然是一個兼容多種教派的模范地區,一個公民意識快速覺醒的國度——這也是為何這次針對政府治理無能的和平示威得以發生的基礎。“這看起來很奇怪,但我依然認為黎巴嫩是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我希望我的照片能夠讓人們相信,就像教皇方濟各對敘利亞難民所說的那樣,‘黎巴嫩是一個熱情的國度,并且有一顆慷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