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詩，就有了美的鑰匙

蔣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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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少年的時候，有詩句陪伴，可以一個人躲起來，在河邊、堤上、樹林里、小角落里，不理會外面世界轟轟烈烈發(fā)生什么事;也可以背包里裝一冊詩，或者裝一本手抄筆記，或者就是腦子里背誦記憶的一些詩句，也足夠用;還可以一路念著，唱著，一個人獨自行走天涯海角。

③有詩就夠了，我年輕的時候常常這么想。行囊里有詩，口中有詩，心里有詩，四處流浪，很狂放，也很寂寞。

④喜歡讀詩的人相信自己可以在世界各處流浪，相信自己可以在任何陌生的地方醒來，大夢醒來，或是大哭醒來，滿天星辰，而自己可以和一千年前流浪的詩人一樣，醒來時隨口念一句：“今宵酒醒何處？”無論大夢或大哭，仿佛只要還能在詩句里醒來，生命就有了意義。

⑤年少時，我有過一些一起讀詩寫詩的朋友。現(xiàn)在，我也還記得名字，也還記得那些青澀的面容。讀自己的詩或讀別人的詩，都有一點悸動，像是害羞，也像是狂妄。

⑥后來那些朋友星散各地，杳無音信，我不免惆悵唏噓，不知道他們流浪途中，是否還會在大夢或大哭中醒來，是否還會狂放又寂寞地跟自己說：“今宵酒醒何處？”

⑦我習(xí)慣走出書房，在生活里聽詩的聲音。

⑧小時候，我愛聽街坊鄰居閑聊，有個鄰居常常出口就是一句詩：“虎死留皮人留名啊。”那人是街角撿字紙的阿伯，但常常出口成章，我以為是字紙撿多了也會有詩。鄰居們見了面總問一句：“吃飯了嗎？”也讓我想到樂府詩里動人的一句叮嚀：“上言加餐飯。”生活里，文學(xué)里，“加餐飯”都一樣重要。

⑨有些詩，是因為有了懲罰才被記住的。有一次，我受懲罰時大聲朗讀：“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長風(fēng)幾萬里，吹度玉門關(guān)。”朗讀是肺腑的聲音，無怨無恨，像天山明月，像長風(fēng)萬里，那樣遼闊大氣，那樣澄澈光明。詩句讓懲罰也不像懲罰了。

⑩小時候頑皮，一伙兒童去偷挖地瓜，被老農(nóng)民發(fā)現(xiàn)，手持長竹竿追出來。他一路追一路罵，口干舌燥，追到我家里，告了狀。父親板著臉，要我背《茅屋為秋風(fēng)所破歌》作為懲罰。背到“南村群童欺我老無力”時，我好像忽然讀懂了杜甫，在此后的一生里，我總會記得人在生活里的艱難，記得杜甫或老農(nóng)民，會為幾根茅草或幾個地瓜，唇焦口燥地追罵頑童。

{11}我們都曾是杜甫詩里欺負老阿伯的“南村群童”，在詩句中長大，知道領(lǐng)悟和反省，懂得敬重一句詩，懂得在詩里尊重生命。

{12}有詩，就沒有了懲罰。蘇軾總是在政治的懲罰里寫詩，越被懲罰，詩寫得越好。流放途中，詩是他的救贖。

{13}家家戶戶門聯(lián)上都有“風(fēng)調(diào)雨順”“國泰民安”，那是《詩經(jīng)》的聲音與節(jié)奏。

{14}我曾在一個春天走到江南，偶遇花神廟，讀到門楹上兩行長聯(lián)，真是美麗的句子——

{15}風(fēng)風(fēng)雨雨，寒寒暖暖，處處尋尋覓覓。鶯鶯燕燕，花花葉葉，卿卿暮暮朝朝。

{16}那一對長聯(lián)，霎時讓我覺得驕傲，是在漢字與漢語的美麗中長大的驕傲，只有漢字漢語可以創(chuàng)作出這樣美麗工整的句子。平仄、對仗、格律，仿佛不只是技巧，而是一個民族傳下來可以進入“春天”、可以遇見“花神”的通關(guān)密語。

{17}有詩，就有了美的鑰匙。

【閱讀練習(xí)】

1.請為文章補寫一個總領(lǐng)全文的簡短開頭。

2.文章第⑦段寫“我習(xí)慣走出書房，在生活里聽詩的聲音”，下文寫了“我”在哪幾種生活情境中“聽詩的聲音”？請簡要概括。

3.第{12}段中“有詩，就沒有了懲罰”有何含義？

4.“有詩，就有了美的鑰匙”，這是作者讀詩的深切體驗。在你心中，什么是美的鑰匙呢？請聯(lián)系自己的生活體驗簡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