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野川
(南京藝術學院音樂學院,江蘇 南京 210013)
曾經在范曉峰教授的音樂哲學課上,首次觀看了有關譚盾《紙樂》的紀錄片,片中從譚盾為什么創作《紙樂》,譚盾領著外國友人來到自己兒時的老家,并參加了當地人民祭拜蔡倫的風土習俗,再到譚盾對《紙樂》中紙的各種不同音響形式的演示,以及最后譚盾親自指揮的整場《紙樂》主題交響音樂會。整體給我的感覺,首先是新穎。的確,這是當今中國音樂文化的一種創新,這也符合譚盾擁有東方馬可波羅之稱。造紙術,作為中國的四大發明之一,中國人正是創作《紙樂》主題音樂的最合適的人選,譚盾則扛起了這支大旗,并在弘揚富有中國元素的音樂文化道路上一步步的前進著。
譚盾,作曲家,1958年出生,湖南人。1986年畢業于中央音樂學院研究生院,同年赴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攻讀博士。他是中央音樂學院“四大才子”之一,在校時創作的第一弦樂四重奏《風·雅·頌》運用民間曲調,中國宮廷音樂,廟堂贊歌等原始素材,給人清新、別致的感覺,獲得了1983年德里斯頓·韋伯爾作曲比賽二等獎。被新聞界、藝術界稱為“新潮音樂”、“先鋒派音樂”、“崛起的一代”中的代表人物之一,到美國后,數家知名樂團聘他為樂團作曲,并出任BBC交響樂團(蘇格蘭)駐團作曲兼副指揮,1988年在美國舉辦了個人作品音樂會,這是中國音樂家在美國首次舉辦的音樂會。
2003年,為慶祝洛杉磯迪士尼音樂廳的落成,洛杉磯交響樂團委托譚盾創作了《紙樂》。譚盾說紙張可以做音樂,紙張提供了思想藝術。他認為,離開紙張就離開了想象的翅膀,紙的發明證明了中國是有想象力的民族。
然而,雖說譚盾先生是在音樂領域是一位富有世界影響力的人物,但對他的作品的評價也都是褒貶不一的,其中也包括我,作為一名普通的學者,即使在學術這條路上只能算是個初學者,但我覺得我仍應該說出自己的想法與見解,畢竟音樂的存在方式是人的存在方式,既然我作為人的存在,我也在對音樂進行著思考。
首先,我在觀看譚盾先生演示紙樂中各種不同音響形式的時候,包括用手將紙扯出不同的節奏,再選用不同材質的紙加以晃動以及撕開發出不同的聲響,還用了嘴對特殊材質的紙通過雙手掌握兩端手指的距離吹出音頻不同的聲音,甚至還借助繩子以及其他材料旋轉以達到更多形式的音響效果。在我看來,這么多的音響效果是需要人的一定創造力和想象力的,那么“紙樂”能不能算是音樂?
哲學家對音樂的定義有著兩個必要條件:1.要求要有“音調”,或曰諸如音高和節奏這類音樂上的本質特征。2.要求具有審美功能或曰審美體驗。從第一個條件上來看,“紙樂”只能說是具有節奏的特征,用嘴吹的那些不同振動頻率的聲音嚴格意義上講并不是我們所說的音高這個音樂的本質特征,那么“紙樂”只能算是一種擁有不同音色的節奏音樂,所以在這一點上,“紙樂”勉強符合要求。其次,“紙樂”既然缺少了音樂的旋律,那么就無法抓住聽眾的耳朵,僅僅靠概念化的音樂形式和概念化的樂器,顯然不能成為能夠讓大眾接受的音樂。然而,又不能說“紙樂”沒有審美功能,畢竟臺下還是有觀眾的,還是有人對這種音樂表達方式表現出了認可,只能說“紙樂”符合小眾人的審美體驗。
綜合上面兩點,“紙樂”可以算是音樂,但不能算是大眾所能接受的音樂。
那么,第二個產生的疑問便是,譚盾的交響樂里紙發出的聲音能不能就稱之為“紙樂”?還是可以換一種描述方式更為準確?
音樂是人創造出來的,既然是創造出來的,那么大自然的聲音并不能稱之為音樂,紙雖然有著大自然的元素,但它屬于人創作出來的,所以稱紙作為一種概念上的樂器是可行的,但是還是停留在依附于自然的媒介來表達樂音,就有點類似于人類的遠古時期無法制作樂器的情形一樣。那么,引申來講,如果用紙做樂器就能稱之為“紙樂”,那么管弦樂是用銅,鋼絲,木板等材料制作成的,是不是可以稱之為“銅樂”“木樂”“鋼樂”呢?顯然是不可以的。但這又讓我想到遠古人會用石頭敲打出不同的節奏來進行舞蹈助興,那么這種表現形式是否能稱之為“石樂”?又讓我想到譚盾先生在系列作品中還有“水樂”,那么水是大自然中所擁有的,并不屬于人創作的,那么“水樂”是不是也不應該稱之為音樂?
結合上面這么多的疑問,在我觀看整場音樂會中發現,“紙樂”還是會借助其他樂器來增強其音樂表現力的,那么從我的個人理解上可以解釋,也許“紙樂”這一名稱更多的應該解讀成擁有紙元素的交響樂也許更為恰當,而不是紙的音樂。同樣這個也適用于“水樂”。
人類的偉大之處就是來源于創造,我們創造了這么多樂器,但在欣賞譚盾的音樂后,頓時感覺被代入了一個現代的遠古狀態,這個所謂的“現代的遠古”狀態便是我們用自己身邊的東西來表現樂音,那么我們就變得與遠古人相似了,難道說,“紙樂”這類的音樂所做的是我們人類祖先早在幾千年之前就已經做過的行為嗎?答案要從作者的自身創作理念來尋找。
記得在查詢對譚盾先生創作“紙樂”的采訪記錄中看到,譚盾說紙是美妙的、有機的物體,它不僅具有自然的形和色,同時造紙的過程也是非常有機的。這也許也是譚盾稱之為“有機音樂”重要原因吧。譚盾說,造紙先要收集竹子,然后搗爛、浸泡,再把紙漿壓成紙片,掛起來烤干,烤干后揭起來就是一張漂亮的紙了。創作音樂也是一樣,收集竹子就是在記憶中搜尋,尋找出最美好的片段,然后將這些回憶沉浸、碰撞、濃縮、激情的烘烤,由此,記憶變得如此美好。所以醞釀音樂理念也是個非常有機的過程。在排練樂隊的時候通過撕紙,拍打紙,吹紙等等表現手法來想象在森林里,想象聽到的鳥語,想象遇到的暴風雨,用人臉透過薄的紙表現出看到的光以及看到了倒影等等,譚盾先生所要表達的是,紙是宇宙,傳遞萬物之聲。這讓我想到了中國哲學的觀點:世間的一切都可以互相對話。“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
譚盾并不覺得創作“紙樂”的過程是在作曲,他更加認為是在呼喚自己的童年,在演奏自己曾經美好的回憶,創作的過程亦是回憶的過程,一場音樂會更是一段過去的生活。所以生活是音樂的一部分,而音樂也是生活的一部分。“紙樂”更多的是體現一種理念,更是一種生活。
梵高曾說過:“沒有什么是不朽的,包括藝術本身。唯一不朽的,是藝術所傳遞出來的對人和世界的理解”。的確,藝術的不朽之處正是它被不斷賦予新的感受和理解。雖然我對譚盾的“紙樂”有一些個人的質疑,但并不影響它所要傳達的藝術理念。現在的音樂理念已經不僅僅局限在聽覺上了,視覺,觸覺,嗅覺,等等感官都能夠用來感受音樂。人的存在方式是多樣的,那么我想音樂的存在方式同樣也是多樣的,即使我們可能會做幾千年人類做過的事情,但不代表是一種重復,因為音樂現象的本質特征就是復合性、交叉性、社會性、歷史性和多樣性的。譚盾所要表達的不僅僅是一種美好的回憶,他看到了西方交響樂的局限性,是時候需要用東方的哲學,東方的文化來填充,在接受西方音樂理念的同時,結合自身的文化理念,做出擁有自己獨特思想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