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范娟娟
民間流傳的牛郎與織女的神話故事,最早見于《詩經》,至今已經有兩千多年的歷史。1963年陸洪非、金芝、完藝舟、岑范四人根據民間傳說的內容,依據電影的媒介特征對故事情節加以適當的豐富,在堅持黃梅戲劇種特色的基礎上,寫成了黃梅戲電影文學劇本。1963年上海海燕電影制片廠、香港大鵬影業公司聯合把其搬上銀幕。該片導演岑范,作曲時白林、方紹墀,主演嚴鳳英、王少舫、黃宗毅,可謂是集中了當時黃梅戲界優秀的編、導、曲、演人才。
本片在創作之初,編劇就十分重視電影藝術特點,對民間流傳的故事版本進行了豐富與改編。編劇在電影劇本創作之初,就有意識地根據電影藝術形式在主題上做了相應的豐富與發展,不僅使劇情推動更為連貫緊湊,同時增加了愛情、親情、鄉情等內容的渲染與表現,例如第十場“新居”中:
“架上累累懸瓜果,風吹稻海蕩金波,
夜靜尤聞人笑語,到底人間歡樂多!”
通過瓜果、水稻等意向,傳遞了男耕女織的人間田園生活,這個唱段也成為黃梅戲中經典流傳唱段。
將戲曲拍成電影,對劇目創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除了要堅守作品的思想性和藝術性以外,最為關鍵的還要考慮是否適合于電影的表現。劇作家陸洪非等人在創作中,堅持為人物服務、為戲曲表演服務的創作原則,立足于黃梅戲清新流暢、優美抒情的風格特征,堅持浪漫抒情的基調,展現真摯質樸的男女戀情。
《牛郎織女》的故事之所以能夠被一代又一代的中華兒女傳頌,被文人墨客寫入詩歌、文章,千古流傳,主要是因為,整個動人愛情故事中隱藏的真摯不渝的天長地久的愛情。
陸洪非等人在進行劇本創作的時候,緊緊依靠戲曲電影的表現規律,對古老的愛情傳說進行戲曲化、電影化的創造。電影劇本《牛郎織女》按照場景不同一共分十五場,分別是“天庭、田間、牛郎老家、云房、茅棚、碧蓮池、歸途、新居、嘗新節、新居、驚別、南天門、銀河、鵲橋、銀河”,整個劇本結構通過場景變換設置結構,打破線性敘事的方式,扭轉敘事時空,在遵循黃梅戲藝術規律的前提下,完成了故事發展起承轉合的邏輯線索。
首先,影片中對于人物情感的表達多用中、近景表現,打破了舞臺表演距離空間的限制,重點突出了情緒和韻味的刻畫。其次,影片中對于鏡頭畫面多用語言描述,減少人物對白,用唱詞承載情節,傳遞情感。其中對牛郎、織女、老牛等主要人物前世今生的人物設置,增加了主題的深刻性和戲劇性,這種“仙女愛凡人”的情節借助電影的手段,更好地詮釋了中國傳統神話的傳奇之美。
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中國出現“改戲”“改人”“改制”的戲改運動。作為此背景下創作的黃梅戲電影《牛郎織女》,創作之始便具有鮮明的時代烙印:作品通過重新演繹牛郎和織女的故事,改變了由牛郎乘牛船追尋織女,到牛郎追尋織女后與王母在天庭進行抗爭,著重突出了主人公的反抗性。此外人物老牛、喜鵲等都是作為牛郎和織女的盟友身份出現,與影片中王母勢力形成的鮮明的對比,深刻地表現了兩個階級的對立與矛盾,表達了人們反抗封建階級的決心;牛郎織女被改編成了勞苦大眾的一份子,而王母娘娘則是封建統治階級的典型代表。可以說,黃梅戲電影《牛郎織女》通過兩種鮮明的階級對立,轉換了傳統牛郎織女傳說的主題思想。據陸洪非先生在《牛郎織女》與嚴鳳英一文中記載:“原來《牛郎織女》的文學劇本準備寫一場‘抓周’,是借牛郎織女婚后生下兒女滿周歲的機會,表現他們在人間過的甜蜜幸福的生活。但在上海定稿之前,忽然傳來一種‘新精神’說‘不要渲染夫妻、兒女之情,要出新意。’于是就把‘抓周’改成了‘嘗新節’”*
另外,黃梅戲電影《牛郎織女》相較于民間傳說,還置換了牛郎的身份,使其從星宿變成勞苦大眾的一份子,進而轉換了敘事空間。特別是經過黃宗毅老師的淳樸、自然的表演,較好地塑造了牛郎這個憨厚、誠摯而熱情的青年農民形象。可以說黃梅戲電影中牛郎和織女的結合是你情我愿的,是發自于兩人內心的情感,因此也為后面王母再次拆散牛郎和織女提供了充足的反抗性,從而增強了作品的悲劇性。
《牛郎織女》是繼《天仙配》《女駙馬》之后,投拍的又一部黃梅戲電影。雖有先例在前可作參考,但是此片拍攝的難度在于:《牛郎織女》之前的黃梅戲影片,都是先在舞臺上站住了腳,取得了一定的影響,再搬上銀幕。而《牛郎織女》是沒有經過舞臺演出而直接搬上銀幕的,且《牛郎織女》不是黃梅戲的傳統劇目,演員沒有任何前期的演出經驗和演出準備,需要更多的時間去熟悉劇本,揣摩角色。因此,從確定要拍攝此片開始,從劇本的構思到寫作到定稿,扮演織女的嚴鳳英老師一直都很關心整個創作過程。她經常與編劇們面對面的交流,她把牛郎、織女的不幸遭遇與自己的悲慘經歷聯系在一起談體會、談感受。對影片精益求精的岑范導演給嚴鳳英拋出了一道難題:“這個織女要演得和以前的織女不一樣!”岑范讓嚴鳳英通讀《神女賦》和《洛神賦》,領悟文中主人公“仿佛兮若輕云之蔽月”的神情姿態,還特意帶她到黃山云霧之中,體驗那超凡脫俗之仙趣。為了表現織女“翩若驚鴻、婉若游龍”的仙姿,岑范還特意請來了昆曲教師方傳茗為嚴風英設計舞蹈,傳授身段。
其中“南天門”一場戲中,牛郎和織女被天兵阻攔,面臨夫妻分離的局面,織女有一段唱:
三年思情濃如酒,
鄉中人好水也甜。
我只說永做春蠶把絲吐盡,
一生終老在人間。
又誰知花正紅時寒風起,
再要回頭難上難!
在演出過程中,嚴鳳英調動了所有的情緒,用淚水伴著歌聲,通過自己的演繹將織女和牛郎被天兵阻攔,夫妻離別的情緒表達得淋漓盡致,最后把錄音師、樂隊都唱哭了。由嚴鳳英老師塑造的織女形象,表達出織女對人間生活的羨慕。此片是嚴鳳英老師在銀幕上最后完成的形象,有人評論說:嚴鳳英演的不是織女,而是她自己。
遺憾的是黃梅戲電影《牛郎織女》有點“生不逢時”,沉積多年才與國內觀眾見面。但其在思想上、內容上對傳統的揚棄,代之以符合時代價值觀、道德觀的進步的、積極的思想內容,從而使該片煥發出了新的光彩。尤其是經過不同領域專家的心血匯集,共同打造了黃梅戲銀幕上的又一精品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