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昱霖,劉雁琪,劉俊清
(1.北京財貿職業學院旅游與藝術學院,北京 101101;2.內蒙古財經大學旅游學院,內蒙古 呼和浩特 010000)
在北京推進全國文化中心建設的進程中,如何妥善處理好世界文化遺產保護與城市發展的關系,建構北京城市文化符號,讓千年古都的文脈得以活態延續,進而提升首都的文化軟實力與國際影響力,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命題。學術界現有關于北京世界文化遺產保護管理的研究,多注重某一遺產項目的保護,缺乏從文化規劃的整體視角探索世界文化遺產保護與傳承問題。本研究以北京七大世界文化遺產項目整體為考察對象,以文化規劃視角為切入點,嘗試拓寬遺產保護的新思路。
“文化規劃”主要源起于20世紀70年代后的西方城市規劃領域,是針對經濟全球化和快速城市化背景下城市特色和文化個性風格缺失等問題而提出的城市復興新理論,從最初社區層面的文化規劃逐漸拓展到將文化與城市的經濟、社會、生態環境相結合的規劃[1-3]。20世紀90年代后,西方主要國家的城市建設普遍在文化規劃指導下開展。文化規劃在提升城市內涵和品味、塑造城市品牌形象、擴大城市無形資產方面頗有成效。但由于“文化”內涵的復雜性和模糊性,學者及研究機構對文化規劃存在多種不同的定義,尚未形成統一定論。
國內學者黃鶴在總結國外學術界對文化規劃的定義之后提出:“文化規劃一方面是作為針對文化資源和文化需求的規劃方法,是在城市和地區發展中對文化資源整體性及策略性的運用;另一方面,文化規劃作為一種規劃思想和理念,是城市規劃設計的藝術,代表了以文化的觀念來解決城市問題的發展理念”[4]。這一闡述既著眼于宏觀的規劃理念,又落地為可操作性的方法。這里的文化資源,既包括能體現“首都風范、時代風貌”特色的新文化符號和文化創意產業,也包括承載“古都風韻”的歷史文化遺產。
北京作為歷史文化名城,歷史文化遺產豐富,其中的世界文化遺產更是北京屹立于世界城市之林的獨特文化身份標識。這些年來,文化規劃對于城市發展的重要意義逐漸得到重視,2017年國務院批復的《北京城市總體規劃(2016—2035)》中,文化規劃和建設已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但文化遺產的保護實踐工作依然任重道遠。
1972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首次正式提出文化遺產的概念,規定“文化遺產”主要包括文物、建筑群和遺址3大類①世界遺產前期分為自然遺產、文化遺產、自然與文化混合遺產3大類,1992年UNESCO又提出“文化景觀”這一概念,《公約》將其歸屬于文化遺產。,并陸續從世界各國、各地區遴選出一批具有突出的普遍價值的最優秀文化遺產,列為當今世界文化保護和傳承的最高等級。世界文化遺產由此成為各國各民族進行自身文明和自我文化傳承的最具標桿性的載體,其強化民族文化認同,激發國民獲得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的作用日益受到重視,成為國家文化軟實力的重要組成部分。
我國于1985年加入《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公約》。1987年,長城、故宮等6處遺產成為我國第一批獲批的世界遺產,實現零的突破,也由此開啟了中國的申遺征程。截至2019年7月,中國共擁有世界遺產55項,世界遺產總數與意大利并列世界第一位②依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中心網http://whc.unesco.org/en/statesparties/cn數據整理而得。,其中文化遺產37項,占比高達2/3。
北京作為世界歷史文化名城,文物古跡豐富璀璨。截至2018年7月,北京地區共有7處歷史文物建筑及人類遺跡③北京的7處世界文化遺產包括明清故宮、長城、天壇、頤和園、明十三陵、周口店“北京人”遺址和京杭大運河。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是國際上擁有世界文化遺產最集中的城市。
北京的這7處世界文化遺產,從時間維度來看,上溯至20萬~70萬年前的舊石器時代,下延至19世紀中期的清朝,時間跨度大,從遠古的史前文明演進到近代,具象展示了中華文明的延綿不絕和一脈相承;從空間維度來看,周口店遺址、故宮、天壇、明十三陵、頤和園5處為地行政區域內的世界文化遺產,而長城和大運河則是跨行政區域的世界文化遺產,長城橫亙于中國北部和中部的廣大土地,大運河縱貫中國南北的東部平原,這兩處線性文化遺產將北京與中國各主要城市串聯起來,成為古代中國人流、物流、資金流和信息流的大動脈;從主題內容維度來看,北京的世界文化遺產包括古人類遺址、古運河、古代軍事防御工程、明清皇家文化,其中尤以明清皇家文化最為突出,7處遺產中占據4項,從園林文化、宮殿建筑、陵墓規制、祭祀文化幾方面展示了豐富翔實的封建文明。綜合評估,這7處世界文化遺產蘊藏著豐富的社會、歷史、政治、人文、經濟、軍事、技藝等方面的意義,凝聚了北京這座城市歷史文化發展的精髓,體現出北京無可替代的城市文化標識價值,也成為千年古都文脈得以活態延續的不可或缺的載體。
46年來,“世界文化遺產”逐漸得到各國重視,文化遺產保護運動席卷全球。作為首善之地和首批世界文化遺產城市,北京一直非常重視遺產的保護和傳承,工作卓有成效:從全國層面的《世界文化遺產保護管理辦法》到地方性的專項管理辦法和保護規劃,文化遺產管理法律體系不斷完善;遺產項目的維護修護工作持續嚴謹開展;遺產保護隊伍的規模不斷壯大,成員構成不斷更新;現代科技在遺產保護工作中的應用日漸頻繁……但在另一方面,北京的世界文化遺產保護工作依然存在不少問題,遺產資源的保護和管理任重而道遠[5-6]。
1964年《威尼斯憲章》中初步提出“原真性”和“完整性”的相關概念,“原真性”和“完整性”逐漸成為世界文化遺產保護中的兩大重要原則[7-8]。
在宏觀文化規劃視角下,北京世界文化遺產的保護在遵行國際通行準則的基礎上,還應從遺產本體及周邊緩沖區的保護擴展為“所在城區-城市-區域”的整體保護,堅持有機更新基礎上的整體保護原則。將分散的世界文化遺產整合到北京的城市規劃中,融入城市更新中的新元素,“重點保護”與“整體保護”相結合,串珠成線,織線成帶,擴帶成面,充分發揮其綜合價值與整體文化效能,達到新老和諧共榮的有機更新態勢。
《北京城市總體規劃(2016—2035)》中,提出構建4個層次、兩大重點區域、3條文化帶的歷史文化名城保護體系[9],與之前的規劃相比,城市文化特色更加凸顯,并上升到文化自覺的高度,體現了有機更新的整體保護原則。其中,兩大重點區域指老城區和三山五園地區,包括3處世界文化遺產(故宮、天壇、頤和園)和兩處擬申報世界遺產項目(中軸線、天壇遺產擴展項目——明清皇家壇廟建筑群),是北京世界文化遺產最集中的地區。以世界遺產為核心,串聯起本區域內其他零散的重點文物和重要歷史場所,進行整體性保護,設計和打造整體文化景觀,將發揮合力作用,有望構建世界級文化典范地區。擬建的3條文化帶,將大運河、長城、明十三陵、三山五園、周口店北京猿人遺址(屬于大房山文化圈)一并囊括在內,織線成帶,擴帶成面,將極大優化北京的整體生態環境,提升文化景觀價值。4個層次的歷史文化名城保護體系,從北京的老城擴大到1.6萬km2的市域,再放眼到京津冀地區這樣一個格局,將世界文化遺產的保護置于更大范圍的空間體系,能夠使居民體驗到文明由過去向未來的延續,恰是有機更新和可持續發展的體現,也將為致力于在更具整合性的城市設計層面探索文化遺產保護的新路徑提供了方向指引。
作為世界文化遺產,無一例外都具有突出的普遍價值。隨著文化遺產的內涵的不斷擴展,人們對“突出的普遍價值”要素的認識經歷了不斷變遷的演進:歷史、藝術、科學、社會、文化、教育、經濟、技術、情感等價值陸續得到廣泛認可。與之相適應,遺產保護對象的范圍不斷拓展,人們的遺產保護目的也不再局限于遺產項目單純的技術性保護,而是在保護的同時注重適度利用,以達到共享與傳承。1964年的《威尼斯憲章》第五條確立了古跡“利用”的合法地位[10];1979年的《巴拉憲章》)提出“保護”的概念包含保護性利用、闡釋等內涵[11]。2008年《世界文化遺產地闡釋與展示憲章》中,明確界定了遺產保護中“闡釋”和“展示”的概念④《世界文化遺產地闡釋與展示憲章》是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ICOMOS)于2008年10月4日第16屆理事大會(加拿大魁北克)通過的。定義如下:闡釋(interpretation)是指有一切可能的、旨在提高公眾意識、增進公眾對文化遺產地理解的活動;展示(presentation)是指在文化遺產地通過對闡釋信息的安排、直接的接觸,以及展示設施等有計劃的傳播闡釋內容。。今天的文化遺產保護成為一種融合保護、利用、活化等在內的綜合性活動。堅持文化規劃視角下的守正創新、活化傳承的原則,就是在保證遺產真實特質、完整要素基礎上,將文化思維貫穿于遺產保護管理的全過程,勇于創新,為文化遺產搭建可體驗、可參觀、可展示的空間、平臺、載體,激活文化遺產的多重價值,培養公眾的傳統文化認同感,實現其活化利用和可持續發展。
1975年歐洲建筑遺產大會通過的《阿姆斯特丹宣言》指出:“建筑遺產只有得到公眾賞識,尤其是年輕一代的賞識才得以存續”[12]。故宮博物院為了吸引年輕公眾,展開了積極探索,深入了解移動互聯時代的傳播特征,以年輕人喜歡的方式進行產品設計和營銷推廣。古老的故宮又煥發生機,變成了親民網紅,為年輕游客與厚重的故宮文化之間搭建起一種新穎的、穩固的平臺。事實證明,故宮的守正創新,不僅實現了經濟、文化和社會效益的三贏,更闖出了文化遺產保護管理的新路子,為我們用好傳統文化資源,實現文化遺產“活化傳承”提供了鮮活樣本。今天的故宮,不僅是一種文化象征,而且已成為當代文化遺產保護范式,對北京其他幾處世界文化遺產有極大的借鑒意義。
立足保護、科學管理、有機更新、活化傳承是世界遺產管理體系的基本框架,文化規劃視角下北京世界遺產的保護和傳承應多借鑒吸收國外經驗,多在規劃思想、方法、技術、人才培養和社區互動中探索出一套適合中國世界遺產保護利用的科學管理模式。
科學合理的規劃是保證世界遺產達到有效管理的有力綱領和行動依據。近些年來,北京市的各級世界遺產管理機構相繼制定了《周口店北京人遺址保護總體規劃》《故宮保護總體規劃大綱》《北京市大運河文化帶保護建設規劃》《北京天壇公園總體規劃》《智慧頤和園規劃與建設》等規劃,但是仔細研究分析這些規劃發現,這些遺產地規劃的文化導向不明確、可操作性不夠、決策過程科學性不夠、公眾參與程度不夠。目前也尚未有針對某一遺產項目或整體的專項性文化規劃。
反觀國外,英國政府非常重視對文化遺址保護的長期規劃,并注重依托文化遺產的文化特色進行文化規劃。以哈德良長城為例,該長城長117 km,斷斷續續穿越了英格蘭北部的3郡12縣和兩個政府行政區,保護和管理工作十分復雜。英國政府早自19世紀80年代起開始介入哈德良長城的保護工作。每5年制定一份統一的管理規劃,不僅確定5年內要達成的中期目標,也確立未來30年保護管理工作的長期指導原則,且每輪規劃的制定都必須向相關專家咨詢,邀請多方參與,并向公眾咨詢,然后公布[13]191。此外還通過舉辦主題展覽、組織遺產地文化活動這些微觀文化規劃方法,賦予遺產地新的內容和形象,擴大遺產地的影響[14]。建議我國相關政府部門應與學術界、民間協會、社區等多方通力配合,依托新版北京城市總體規劃中關于歷史文化名城保護的四層次體系,組織編制更加細化的、切實可行的世界遺產文化保護規劃。
目前北京的7項世界遺產項目分別隸屬于中央、市、區(縣)等不同系統領導,存在著多頭管理和缺乏統一的遺產管理標準的問題。在堅持有機更新基礎上的整體保護原則之下,政府應構建北京地區統一的遺產管理機構,依據《北京城市總體規劃(2016—2035)》,對世界遺產項目進行整體規劃和整體保護。在政府管理機構之外,政府應鼓勵成立遺產保護、宣傳、旅游產品開發等民間協會、基金會、社團組織等輔助性的非營利機構,以調動公眾參與的積極性,加強當地社區民眾對文化遺產的認同感,同時彌補管理機構人員和經費的不足。
為了解決世界遺產保護經費和人員不足的問題,英國成立了一個獨立運營的非營利機構——國家信托基金,在其下設立布萊尼姆宮基金委員會,專門負責布萊尼姆宮的保護與管理及資金籌集。由于該基金會擁有大量的中產階層會員、志愿者和充足的資金來源,確保了該處遺產能長期得到良好的管理和保護。而信托基金會的管理也非常透明,組織的財務報告和款項使用、人事情況、調查評估報告均公布在網上,便于公眾查閱。這種管理模式管理效率高,因而獲得了的社會大力支持。澳大利亞的悉尼歌劇院也采用了類似的管理體制。在悉尼歌劇院的管理中,政府部門每年撥付大約60%的公共財政投入,但管理是間接的,具體事務由非營利組織悉尼歌劇院信托基金理事會及其下屬的悉尼歌劇院公司來運作。信托基金會負責公共財政投入的合理使用和重大決策的社會參與,歌劇院公司則面向市場以公司治理的模式獨立運作[13]161,174-175。這種管理體制實現了決策權、經營權和社會監督權的適度分離,大大提高了世界文化遺產的管理水平,值得我們借鑒。
世界遺產的監測體系作為遺產保護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反映一國遺產保護水平的一項重要指標,關系到遺產所在地和主權國的國際形象。作為一個遺產大國,我國已建立了一套較為完善有效的世界文化遺產監測體系:設立了遺產監測中心,制定了遺產監測巡視管理辦法,編制了遺產監測預警體系建設規劃,搭建了遺產基礎數據庫以及監測預警系統平臺,確定了12處試點單位,并給予專項經費支持。
具體到北京的七大世界遺產,目前故宮、周口店遺址和頤和園已初步建立世界文化遺產監測中心,對遺產周邊環境質量、基礎設施運行、文物保存環境及現狀、防雷、觀眾參觀行為等內容進行監測和統一管理。但是,與先進國家相比,目前北京的世界文化遺產監測體系還存在一些不足。建議整改如下:①北京的其他4處遺產地盡快構建依托現代技術的遺產監測體系,加快遺產現狀評估,搭建數字管理平臺,開展全面監測、實時監控、數據分析與處理、預警及應急指揮。②由北京市政府或北京市文物局牽頭成立相關組織和機構對遺產地的保護實行定期和不定期的監測巡視,主要監測遺產地對遺產的保存狀況、環境變化,資金制度,對監測變化作詳細記錄與說明,同時組織國內外專家及顧問對遺產進行全面或專題的考察和評估。③建立由旅游者、社區居民、志愿者、旅游專家、媒體等組成的“北京世界文化遺產保護”監督委員會,監督遺產地的保護和利用情況,推動北京世界文化遺產地與民眾的互動。
專業人才的數量及質量問題一直是我國文化遺產保護傳承事業發展的薄弱點。這些年來,高校及相關機構持續開展文物博物館及文化遺產人才教育培訓,培養了大批具有較高素質的專業人才。但是我們發現,當今的世界文化遺產保護管理是一個與時俱進的綜合性工作,涵蓋文物、建筑、科技、新材料、營銷、旅游等多方面內容,因此有必要將建筑、藝術、城鄉規劃、考古、文化傳播和旅游管理等專業資源進行優化整合,構建更加開放、更具活力、更有實效的全方位、多角度和跨學科的文化遺產人才教育培訓體系和長效機制。另外,應豐富辦學模式。高校、文博機構、社會團體應密切合作,共同開發課程、教材,參與辦學、管理和評價等過程,以確保人才培養跟上市場需求和技術進步。
世界遺產范圍內及周邊的社區,是遺產價值的承載者,也是遺產保護的利益相關者。2007年,世界遺產委員完善了“世界遺產的戰略目標”,強調當地民眾對世界遺產及其可持續發展具有極其重要的作用[15]。然而,長久以來,我國遺產地社區居民一直處于弱勢地位,在世界遺產規劃和保護利用的過程中很少享有真正的權力。今后,在北京世界文化遺產的管理和運營環節,應完善社區參與機制,將社區居民引入參與到遺產保護和管理的全過程。遺產地管理機構可以通過網絡、社會活動等多種媒介,開展充分宣傳教育,使當地社區理解和尊重世界遺產,自覺產生和提高對遺產資源的保護意識;邀請和鼓勵居民參與當地遺產保護利用的可行性論證、規劃制定、景區建設和環境檢測與監督工作;在不損害世界遺產突出普遍價值的前提下,為當地社區創造就業和發展機會,建立相關收益共享的伙伴關系。
2014年,習近平總書記在北京考察工作時強調,“歷史文化是城市的靈魂,要像愛惜自己的生命一樣保護好城市歷史文化遺產”[16]。通過制定世界文化遺產保護長期文化戰略規劃,對遺產充分保護并合理利用,實現政府主導、專業機構支持、社會全面參與的世界文化遺產良性保護管理模式,有效促進遺產保護和遺產地社會、經濟的可持續發展,真正發揮北京文化遺產之都的積極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