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什么報答母愛

◎ 周國平

在我的印象里，母親的一生平平淡淡，做了一輩子家庭主婦。當然，這個印象不完全準確，很久以前，我在一本家庭相冊里見過她早年的照片，秀發玉容，一派清純。她出生在上海一個職員的家庭，家景小康。后來，那本家庭相冊遺失了，母親也不再提起以前的日子。

她也許是一個有些偏心的母親，喜歡帶我上街，買某一樣小食品讓我單獨享用，叮囑我不要告訴別的子女。可是，漸漸長大的兒子身上忽然發生了一種變化，不肯和她一同上街了，即使上街也偏要離她一小段距離。這惹得她十分傷心，多次責備我看不起她。再往后，這些小插曲也在歲月中變淡了，唯一不變的是一個圍著鍋臺和孩子轉的母親形象。

最近十年來，母親時常來北京居住，我與她見面又多了。當然，已入耄耋之年的她早就無須圍著鍋臺轉了。望著她皺紋密布的面龐，有時候我會心中一驚，吃驚于她一生的行狀過于簡單。她結婚前是有職業的，自從有了第一個孩子，便回歸家庭，把五個孩子拉扯大成了她一生的全部事業。

我自己有了孩子，才明白把五個孩子拉扯大哪里是簡單的事情。但是，我很少聽見她談論其中的辛苦，她一定以為這種辛苦是天經地義的，不值得稱道也無須抱怨。作為由她拉扯大的兒子，我很想做一些能夠使她欣慰的事，也算一種報答。

她知道我寫書，有點小名氣，但從未對此表現出特別的興趣。直到不久前，我有了一個健康可愛的女兒，當女兒在她面前活潑地戲耍時，我才看見她笑得格外歡。自那以后，她的心情一直很好。我知道，她不只是喜歡小生命，也是慶幸她的兒子終于獲得了天倫之樂。在她看來，這比寫書和出名重要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