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醫大師張學文運用益胃湯治療厭食臨床經驗

莊偉坤 趙恒俠 李惠林 劉德亮 楚淑芳

摘要：本文介紹國醫大師張學文運用益胃湯治療厭食的經驗。張老認為，厭食責之脾胃，或脾失運化，痰濕中阻;或胃陰虧虛，受納失常;或飲食積滯，失于升降;或情志失調，肝氣橫犯。治療時當脾胃分治，切忌籠統蓋之，以偏概全。張老善用益胃湯化裁，治療厭食之胃陰虧虛證，臨床效果顯著。

關鍵詞：益胃湯;厭食;名醫經驗;張學文

中圖分類號：R259.7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5304（2019）11-0121-03

Abstract： This article introduced the clinical experience of national TCM master Zhang Xuewen in treatment of anorexia by using Yiwei Decoction. From his point of view， anorexia is due to the functional imbalance of spleen and stomach， such as phlegm and dampness stagnation caused by the failure in movement and transformation of spleen， abnormal receiving caused by yin deficiency of stomach， ascending and descending disorder caused by food stagnation， emotional disorder caused by invasion of liver qi. Thus， treatment should be separated from spleen and stomach， not too general and partial. Master Zhang is good at using modified Yiwei Decoction to treat the yin deficiency syndrome of anorexia， with significant effect in clinic.

Keywords： Yiwei Decoction; anorexia; experience of famous doctors; Zhang Xuewen

厭食是指較長時期食欲不振，見食不貪，饑不欲食，甚則拒食的一種疾病。中醫辨證應首辨病位。在脾者，以脾陽不足、失其健運為主，證見食欲不振，面色少華，四肢不溫，腹脹便溏，舌淡苔白或白膩、水滑等;在胃者，以胃陰不足、虛火旺盛為主，證見饑不欲食，口干多飲，嘔呃咽燥，大便干結，舌紅少津或舌苔剝脫。因此治療當脾胃分治。脾失健運者，當以溫陽健脾為法;胃陰虛者，當以甘寒涼潤為法。

陜西中醫藥大學張學文教授為首屆國醫大師、全國名老中醫藥專家學術經驗繼承工作指導老師，從醫60載，執教50年，精研岐黃，熟諳急病、難病、溫熱病古今治法，繼承創新，融會貫通，臨床審癥求因，慎思明察，對厭食病因病機的認識、臨床辨治方法均有深入見解。筆者有幸侍診左右，獲益良多。現將張老運用益胃湯治療厭食經驗整理如下。

1 ?病因病機

中醫古籍中有“惡食”“不思食”“不嗜食”“不饑不納”等記載及相關論述。迄今僅有關于小兒厭食的論述[1]，未見成人厭食報道。《靈樞·海論》有“水谷之海有余，則服滿;水谷之海不足，則饑不受谷食”，《諸病源候論》云：“脾者，臟也;胃者，腑也。脾胃二氣，相為表里，胃受谷而脾磨之，二氣平調，則谷化而能食。”強調納谷運化需脾胃互用。《明醫指掌·脾胃證》有“脾不和，則食不化，胃不和，則不思食”，故脾胃不和則飲食不思，食谷不化。總之，厭食病位在脾胃，病機以脾胃不和為主。其病因有先天稟賦不足;后天飲食不節，或貪涼飲冷，或長期偏食，損傷脾胃;或情志失調，思慮傷脾;或久病累及脾胃。張老認為，本病發生的主要病因病機乃飲食不節，損傷脾的正常運化、胃的受納和降功能，導致脾胃不和。

2 ?治法

2.1 ?一脈相承的“脾胃分治”思想

《素問·經脈別論篇》有關于飲食入脾胃的論述，“食氣入胃，散精于肝，淫氣于筋。食氣入胃，濁氣歸心，淫精于脈……飲入于胃，游溢精氣，上輸于脾”，該論述闡明了脾胃生理功能的不同，為“脾胃分治”的學術思想奠定了基礎。《傷寒論》將脾胃分屬太陰病、陽明病，運用不同治法方藥于六經辨證中，為后世“脾胃分治”思想的萌生帶來諸多啟示[2]。李東垣獨創脾胃學說，認為“脾胃是元氣之本，升降之樞。欲實元氣，當調脾胃”，強調重視脾陽、調和升降，治療上重視甘溫補益、升陽益胃。其后，葉天士遵從《內經》，博采眾家，創立“胃陰學說”[3]，提出“脾喜剛燥，胃喜柔潤”“太陰脾土得陽始運，陽明燥土得陰自安”等理論思想。該學說首次明確提出“脾胃分治”思想，融傳承與創新于一體，與李東垣之溫脾升陽相輔相成，完善了脾胃學說。張老深研經典，私淑溫病各家學說，繼承了“脾胃分治”思想，重視運用“甘寒涼潤法”治療厭食，與歷代醫家一脈相承。

2.2 ?甘寒涼潤法與益胃湯

吳鞠通《溫病條辨》言：“陽明溫病，下后汗出，當復其陰，益胃湯主之”，又“中焦胃用之陰不降，胃體之陽獨亢，故以甘潤法救胃陰，配胃體，則自然欲食，斷不可與俗套，開胃健食之辛燥藥。”胃喜潤而惡燥，胃陰虧虛，則當以甘潤之品潤燥以復其陰。張老認為，胃體陰而用陽，非獨肝也。陰虛則陽不用，陽氣無以腐熟水谷，則不思飲食，故益胃陰使胃陽自升則能食也。治療上當以甘寒涼潤為法，方用益胃湯加減。《溫病條辨》益胃湯原方“沙參（三錢），麥冬（五錢），冰糖（一錢），細生地（五錢），玉竹（炒香，一錢五分）”。北沙參味甘、微苦，性微寒，歸肺、胃經，功效養陰清肺、益胃生津;麥冬味甘、微苦，性微寒，歸心、肺、胃經，功效養陰生津、潤肺清心;生地黃味甘，性寒，歸心、肝、腎經，功效清熱涼血、養陰生津;玉竹味甘，性微寒，歸肺、胃經，功效養陰潤燥、生津止渴;冰糖味甘，性平、無毒，入脾、肺二經，功效補中益氣、和胃潤肺、止咳嗽、化痰涎。方中沙參、麥冬滋養肺胃之陰，冰糖、生地黃、玉竹滋陰潤燥。諸藥相伍，共奏益胃生津之效。方名雖稱“益胃”，卻并非一般意義上的補益胃氣，而是指滋養胃陰。全方呈現甘寒涼潤之法，實為養胃陰之良方。張老運用該方治療胃陰虧虛之厭食，屢試不爽，往往三五劑即初見成效。

3 ?典型病例

案例1：患者，男，47歲，2018年2月9日初診。半年前因飲食不慎，遂發腹瀉，曾在外院經西藥治療，泄瀉暫愈而漸覺飲食不香，口中無味，食欲減退，后求中醫診治，皆考慮瀉后胃氣失和，予以辛燥健脾、消食開胃之品，服30余劑并未明顯好轉，食欲銳減，不饑少食（每日進食量100～150 g），五味不分，口干口黏，舌體發麻僵硬，晨起干嘔，身高175 cm，體質量55 kg，體質量指數（BMI）18.00 kg/cm2，體質量較半年前減輕7 kg。查：舌尖紅光而無苔，脈沉細微數。辨證：胃陰虧虛，絡脈瘀阻。張老認為宜先復其胃，故治以甘寒涼潤之法。方以益胃湯加減：沙參15 g，麥冬15 g，玉竹15 g，生地黃10 g，冰糖15 g，石斛15 g，甘草5 g，砂仁6 g，雞內金10 g，焦山楂15 g。3劑，每日1劑，水煎，分2次服。

2018年2月12日二診：食量增至200～250 g，晨起干嘔消失，但口中淡味，舌紅，無苔，脈沉細，守方再進3劑。

2018年2月15日三診：病情豁然有轉，口黏消失，味覺轉靈，每日可進食350～400 g，唯口干舌麻，大便稍稀，舌紅，舌上薄白苔漸生，脈沉細無力。乃胃陰漸復，中氣虛象方露。上方去冰糖、生地黃，加山藥30 g、炒白扁豆15 g、丹參15 g。繼服6劑善后。

按：本案男性患者形體消瘦，初發因腹瀉傷津液，又誤用辛香燥熱之品，久而耗傷胃陰，胃陰虧虛，日久及陽，胃陰陽俱虛，故不思飲食，葉天士言：“病后肌膚枯燥，小便溺管痛，或微燥咳，或不思飲食，皆胃陰虛也，與益胃五汁輩。”張老認為，益胃湯乃補益胃陰之良方，本案患者病久胃陰虧耗嚴重，癥狀繁多，故加石斛增強滋陰作用;陰傷氣必傷，故加甘草以扶助胃氣;又全方純甘滋陰，恐補而呆滯，遂加砂仁、雞內金、焦山楂以醒胃消導，酸甘化陰，此亦葉天士通補而不守補之法。二診時，患者癥狀改善，既已得法，效不更方，守方繼觀。三診時，患者胃陰漸復，中氣虛顯露，當于滋陰中健脾益氣，又恐過于滋膩，遂去冰糖、生地黃等，加山藥、炒白扁豆以扶氣建中;舌體麻木，乃陰虧血滯、脈絡瘀阻所致，故加丹參以活血通絡。諸藥合用，補虛祛瘀，虛實同治。

案例2：患者，25歲，2018年4月11日初診。平素納差，常干嘔、以晨起及進食時頻見，精神疲倦，身體消瘦，面部痤瘡、尤以兩顴骨下明顯，時有口干，睡眠欠佳、入睡困難，大便時干時稀，小便黃。身高171 cm，體質量50 kg，BMI 17.10 kg/cm2，舌紅，苔黃、舌中及后部苔剝脫，脈細數。辨證：胃陰不足，陰虛火旺。治法：滋陰降火，兼以和胃。方以益胃湯加味：沙參15 g，麥冬10 g，玉竹10 g，生地黃15 g，冰糖10 g，知母15，砂仁15 g，甘草5 g，雞內金5 g，焦山楂15 g。3劑，水煎分2次、飯前半小時服。

2018年4月14日二診：精神轉佳，自訴服第1劑藥與以往所服中藥不同，味甜帶酸，次日晨起刷牙未見干嘔，食欲明顯改善。盡劑后，食量較前增加1/2，無干嘔，口干明顯減輕，舌中長出薄白苔。仍覺易乏力困倦，大便偏稀，脈細而無力。乃陰虛漸愈，脾虛之象方顯，上方去冰糖、生地黃，加太子參20 g、山藥15 g、炒白扁豆30 g、茯苓15 g，繼服7劑善后。半年后，患者體質量增加10 kg，BMI 20.52 kg/cm2，形體較前明顯壯實，臉部痤瘡亦較前明顯好轉。

按：《靈樞·五色》云：“下者，脾也;方上者，胃也;中央者，大腸也……”此為望診時內科雜病常用辨別病位依據。本案患者乃青年男性，為陰虛體質，形體消瘦，陰虛日久，虛火旺盛，火犯大腸，故見兩顴痤瘡、大便時干時稀;火及膀胱，故小便黃;虛火上炎，上擾心神，故睡眠欠佳;胃陰虧虛，故不思飲食;陰虛陽亢，陽氣上逆，故見干嘔。治以滋養胃陰、清虛熱、和胃降逆。方中益胃湯為滋胃陰專方，加知母清熱瀉火;加砂仁和胃降逆行氣，使補而不滯;陰能載氣，陰傷氣必傷，故加甘草扶助胃氣;雞內金、焦山楂醒脾消導，伍甘草酸甘化陰。補益之劑當飯前服用，效果更佳。二診時，干嘔明顯改善，舌苔亦見好轉，但見乏力、大便偏稀，提示胃陰漸愈，而脾虛濕勝之證顯露，法當于滋陰中健脾祛濕，遂去冰糖、生地黃等滋膩之品，加太子參、山藥、炒白扁豆健脾益氣，茯苓健脾利濕。諸藥合用，消補兼施，標本同治。

4 ?小結

《靈樞·五味》云：“胃者，五臟六腑之海也，水谷皆入于胃，五臟六腑皆稟氣于胃。”提示有胃氣則生，無胃氣則死。東垣先生脾胃學說詳于脾而略于胃，后世之人多斷章取意，遂脾胃總論，以治脾之藥籠統治胃，實為誤也。觀《臨證指南醫案》“脾胃篇”“不食篇”諸案，知脾胃當分別而論，一則脾陽不足，胃有寒濕，可以東垣溫燥升運，升陽益胃之法;二則脾陽不虧，胃陰虧虛，內有燥火，則當用葉氏養胃陰之法，臨證當細審之。其實，胃陰虧虛，一則胃體失去滋潤，則干涸呆滯不靈;二則胃陽獨亢上沖，則胃氣逆而不降，厭食、不食、嘔吐之癥遂作。《臨證指南醫案》云：“所謂胃宜降則和者，非用辛開苦降，亦非苦寒下奪，以損胃氣，不過甘平，或甘涼濡潤，以養胃陰，則津液來復，使之通降而已矣。”胃喜潤，故治若以甘寒涼潤之品，使胃陰充足，陰陽平衡，胃陽得納，胃氣因和，自然就納谷消食，嘔吐自止。張老運用甘寒涼潤之法，治療胃陰虧虛證之厭食療效顯著，益胃湯加減，藥少而專，中病即止，補而不呆滯，立起沉疴。

參考文獻：

[1] 周黎黎.加味益胃湯治療脾胃陰虛型小兒厭食癥[J].中醫兒科雜志， 2012，8（1）：20-22.

[2] 韓春生，王微，符思.論《傷寒論》脾胃分治思想[J].廣州中醫藥大學學報，2007，24（4）：341-342.

[3] 楊星哲.葉天士胃陰學說與脾胃分治初探[J].四川中醫，2013，31（3）：19-21.

（收稿日期：2018-07-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