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和虛是相對的

劉慶邦

關于“叔輩的故事”系列小說，我一共寫了十二篇。感謝《北京文學》的厚待，這個系列的開篇之作和收尾之作，都是發在《北京文學》，始于斯終于斯吧。在寫第一篇《葉落桃園》時，我寫了一段開篇的話，簡要談了寫這個系列小說的動因和主旨。在系列小說結束之際，為了與開篇的話有所照應，請允許我再寫一段話。如果開篇的話是序的話，把這段說明性的文字當作跋，也不是不可以。

看了系列小說，有不少讀者朋友問我，這些小說是不是紀實的？我的回答是。這一系列小說，紀實性的確比較強，因為叔叔們的名字是真實的，故事是真實的，連細節都是真實的。真實得有憑有據，經得起疑問。但是，我既然把它們說成是小說，其中必定有虛的東西。這就牽涉到我這個“老生”所常談的小說創作的實與虛的關系了。實的山巒虛的云，實的樹木虛的風，實的生命虛的夢，實的肉體虛的魂，等等等等。世界上的一切一切，都存在著實虛結合或實與虛的關系問題。實的東西當然很重要，因為它是大地，是基礎，是根本。而實的東西，一旦要變成藝術的東西，就要用虛的光芒將其照亮。也可以說，沒有虛之光的參與，任何實的東西都不會發光，更不會飛翔。

我這么說，朋友們不要以為虛的東西有多么玄虛，多么高深，不是的。只要您動手寫作，虛的東西就會如影隨形似的參與進來，不想讓它參與都不行。打個比方，人寫作的時候，總得呼吸，所呼吸的氣就是虛的。寫作者離開氣行不行呢？當然不行。道理是一樣的，不管寫作者所寫的作品，標的是虛構或是非虛構，都是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虛中有實，實中有虛。我們的寫作總是要調動記憶，使用記憶。每個人的記憶都有選擇性，不是很完整、很準確、很可靠。有人記歡樂多一些，有人記痛苦多一些，這樣記的實就不是物理性的實，是記憶中的實，實里面難免有虛的東西。我們的寫作總是要對素材挑挑揀揀。任何寫作不可能眉毛胡子一把抓，撿到籃里就是菜。如果說記憶是第一次選擇，寫作的過程要進行第二次選擇。這第二次選擇，是清醒的、主動的，也是主觀的。主觀是虛的，從客觀到主觀的過程，就是從實到虛的過程。我們的寫作總是離不開感情。不管任何門類的藝術作品，都是用來感人的，情感之美是藝術之美的核心。但我們不能不承認，所有喜怒哀樂的情感、情緒，都是虛的東西。我們只有捕捉到虛的東西，才能升華為藝術，超越地域和種族，為全人類所共享。我們的寫作總需要有思想的引導。作品的質量取決于情感的質量，情感的質量又取決于思想的質量，沒有思想的引導和提升，情感可能是膚淺的、蒼白的。作品的高下之分，很大程度上是思想的高下之分。思想是抽象的，虛而又虛，凡是好的作品，其中所包含的虛的東西就越多、越深刻。我們的寫作總得使用文字。文字看似實的東西，其實也是虛的東西。因為文字是一種符號，它已經把實的東西虛化了。比如我們寫到一朵花，它并不等同于長在路邊的一朵花，它是我們記憶和想象中的一朵花，是生長于心的一朵花。虛的因素還有很多，我就不一一說了。綜上所言，我想我已經說明白了，這個系列小說雖說紀實性比較強，到底還是虛寫而成。

回頭看，我欣喜地發現，這個系列小說已構成一部長篇小說。這部長篇與我以前的長篇都不一樣，它是真正做到了“貼著人物寫”，并從中找到了自我。

責任編輯 王 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