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波

剛 退下來的侯局長,成天六神無主,如坐? ? ?針氈,尤其手癢得厲害。
到哪兒都做一把手,都是一言堂,都是一支筆,猛然退下,也說不出個道道,反正哪哪兒都別扭,哪哪兒都憋屈。
逛菜市場,擇菜,下廚,遛彎,看電視,發呆……說起來還算是個文化人,捧本書在手上吧,幾分鐘不到瞌睡蟲就找上門來了。
侯局長常常在腦海里回放自己過去的那些個人生經典片段:電臺、報社編輯,臺長,最后混到文旅局合并,正好到齡,位置讓給了原旅游局長,堂而皇之地退下。
說起侯局長手上的那支筆,還是電臺當新聞編輯時拿起來的。先是一支毛筆,蘸上紅墨水,往人家編輯或者通訊員稿件上劃來劃去,大筆一揮,人家辛辛苦苦忙了半天寫的稿件,整段整段地被他那支紅筆給劃掉,一大篇,瞬間被他濃縮成一篇“豆腐塊”。那個時候,也讓他練就的一手娟秀的好字,留在了稿紙的空白處。
自從當上新聞部主任后,毛筆改成了蘸水鋼筆,依然是用紅墨水,也沒當編輯那會兒忙乎了,拿到編輯們改好的稿件,一目十行看一遍,末了,在稿簽單上簽上自己的大名算完事了。
再升到分管新聞的副臺長、臺長,手里依然是一支筆,只是已經換做派克或萬寶龍金筆了,墨水的顏色也從藍轉黑了。
侯局長最爽的時候是當上文化局局長之后。人事、財政以及局機關一攬子大事,都抓在手上。所有大事小情,都得他那支筆落在紙上才算有個交代。
下面的人,簽歸簽,也都是走個流程,最終侯局長的這支筆才能定乾坤。
明眼人發現,侯局長握筆的那只手,那根食指,都磨出繭子來了。
回味的時候,侯局長才咂摸出,當年一支筆劃來劃去那種舒爽、豪邁的感覺。
最后用過的那支筆,被侯局長從辦公室帶回了家,如果算上圓珠筆,他已經記不清自己究竟用過多少支筆了。
最令他苦悶不已的是,平日用筆的時候越來越少,再往后,幾乎沒有了。
也就剩下老伴兒網上買回來的快遞送上門,他會掏出那支筆,在快遞單上簽個字。或是偶爾陪老伴兒逛街,買東西刷卡時,他會在那張小票單據上,簽上自己的名字。當然,有時也會有物業人員上門需要業主在物業費繳費單上簽個字什么的……
再后來,老伴兒住院開刀,他在醫生的家屬意見書上簽過字。
除此而外,那支筆很少再派上過什么用場。
退休后,他也玩起了微信朋友圈,自己很少發,卻天天看完圈中好友轉來轉去的那些,他會定時定點像老師批閱作業一般,逐個逐個地點上個贊,實在覺著不錯的,也會豎上個大拇指。
就是這么一個個單調乏味的日子,漸漸從侯局長的身邊溜過,他實在有些不甘心。
侯局長先是答應朋友,去了他那家市里有點名氣的民營文化公司,坐上了藝術總監的位置。他心知肚明,那位是為了答謝他侯某人在位時,偶爾也幫襯過他們公司。
那家公司給了侯局長一間像模像樣的辦公室,還配備了專車。這樣一來,侯總監進進出出也找回了當年的風光。
不僅如此,還給了侯局長一支筆的權利,不過只是負責項目審批和市場開發。
豪邁沒多久,不到兩個月的工夫,侯局長就又不適應了。他好像突然醒悟過來,他是被這個朋友的這家公司套牢了,是想用他之前當局長時積攢下來的剩余人脈和殘存的那點人情薄面兒。
用也用了,用得也差不多了。侯局長手上那支筆,越來越覺著沉重,他不想再用下去了,尤其他所有的這些,都有明文規定,干部退休后幾年內,不得從事與原職務分管相關的項目。
侯局長謝過那位朋友之后,毅然決然地離開,走出那家大門,徒步往家走的那一陣,侯局長心里頓時輕松了許多,有一種從未有過的,真正是由內而外的踏實。
沒過多久,侯局長被市里老年大學請去,做了一名堂堂正正的名副其實的硬筆書法老師,憑著那手好字,侯局長從此有了好的兆頭,他那個班的學員擠爆了,沒出一年,好些個學員的鋼筆字都在各類大賽上獲了獎。侯局長也出版了一本以黨課輔導教材為內容書寫的鋼筆字帖,在省內外獲得了極大的反響。
路上,人們偶爾再見到侯局長時,他那張健健康康、紅撲撲的臉上,好像就用他那支筆寫了兩個字: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