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彩山水畫的文人意境與國人審美觀的普及與遷移

/余元珍

寄情于山水，以求提升自身的精神世界是中國人的追求和人性世界。孔子在《論語·雍也》中提出：“智者樂水，仁者樂山。智者動，仁者靜。”而同樣提出將個人追求蘊含與山水畫之中的理念也可以追溯到先秦時期的老莊道教思想。將個人的精神情懷寓于器物之中，以物寄情、以物體現自身的內心世界，是中國人長期以來的價值觀和獨有的文化追求。也正因為如此，山水畫很早就成為了中國畫的主流，也一直深受國人的喜愛和追捧。在崇尚道家莊子精神的魏晉玄學背景下，山水畫開始成為了中國畫的主流，這與國人的“義理深遠，志趣無窮”的價值追求又有密切的聯系，也與中國人講求的“天人合一”的觀念吻合在一起。不同于西方的寫實的風景畫，中國山水畫講求通過對自然的觀察、思考和整理，以自身的感悟體現出玄、靈和神，寓人寓景之中。也正因為如此，山水畫才在中國漫長的藝術發展史中，處于獨尊的歷史地位和顯赫的社會意義。盡管相對于紙本山水畫而言，陶瓷粉彩山水畫存在時間不長，但依舊有重大意義。其推動了陶瓷藝術的迅速發展，進而實現了國人審美的遷移和普及。

一、陶瓷器物的功用與生活美學

陶器是人類最偉大的發明創造，也是人類真正地將自然之物加以轉換與應用，進而在人類定居生活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和作用。早在一萬余年前的中國先民就已經制作出陶器，并在隨后的歷史演變過程中逐步形成了半坡文化、河姆渡文化等有影響力的文化類型。隨著生產技藝的逐步成熟，在長期的生活實踐中，陶器作為維系人類生存和發展最為重要的器物產品，也開始體現出具有審美裝飾的特征。以半坡彩陶人面魚紋盤為例來分析，其裝飾特色為人面呈圓形，嘴邊有小魚，而人的發髻用魚紋來裝飾。時至今日，盡管許多學者從不同視角進行解讀和分析，并沒有給出確切的答案，但毋庸置疑的是，這反映出中國原始先民的樸素美學追求，彰顯出對生活的熱愛與美的向往。與其有異曲同工之妙的是各地出現的人形陶鬶，同樣體現出在熟練掌握陶器制作技術后，先祖們將自身對美的追求反映在陶器制作之中。

如果說陶器是人類共有的發明，瓷器則是中國人獨有的創造。從晉朝原始青瓷算起，中國瓷器制作的歷史也逾千年之久。回望瓷器的發明歷程，在陶器生產技術和裝飾風格的基礎上，中國人將這一生產技術升華，完美詮釋了火與土的藝術。也正是基于陶器的生產技術，瓷器從一開始就體現出國人的審美哲學。宋朝時期，瓷器制作技術日益成熟和完善，全國大量窯口均生產各種類型的瓷器產品，而單色釉的審美無疑最符合國人當時的審美情趣，南青北白的制瓷模式也昭示了當時瓷器生產和國人的審美特征，而青白瓷是其中的典型代表。換言之，從某種程度來思考，青白瓷體現了兩宋時期中國人的審美風格和價值追求。“尚逸古韻、以逸為雅”為宋朝審美的核心，這在瓷器風格上也有了完美的詮釋。同以前相比，宋朝青白瓷選料精制、瓷坯制作和燒造也追求完美，裝飾也豐富多樣，與器物和諧地融合起來，在含蓄內斂中體現出對美的追求和向往，給人展示出規整精巧的美感。在制瓷技藝達到成熟的情況下，這種審美趨向的普及對整個宋代審美有極其關鍵的作用。這種審美不僅僅是權貴和文人審美的體現，甚或普通百姓也將瓷器作為審美的追求融入到自身的生活之中。宋代一首反映普通生活的詩歌中就記述了這一思想。“道旁三兩戶，共營一店家；干凈且明亮，無粥亦無茶。勞者農戶耳，不是鑒賞家；卻見一瓷瓶，綻放一枝花。”對美好生活的追求和向往在成熟的瓷器燒造技藝基礎上，形成了整個王朝的審美價值觀，在民眾日常生活的點點滴滴中展示和體現。

二、審美多元化語境下的彩瓷藝術和粉彩山水畫的興起

彩繪陶瓷裝飾風格歷史悠久，尤其以唐三彩為最。但在瓷器發明以后，由于生產技藝和審美趨向的因素，前期的瓷器風格多以釉色取勝。元朝時期，蒙古族的審美加之逐步完善的生產技術，彩繪裝飾風格開始在瓷器裝飾中出現，青花瓷是典型代表。無論是從審美趨向還是對外貿易來看，青花瓷均是成功的個案。從裝飾風格上來看，青花瓷極具有中東伊斯蘭藝術裝飾樣式，而最初制作青花瓷的鈷料也經過波斯人傳到中國，并經過景德鎮工匠試用后取得成功。這也是許多學者認為青花瓷的審美風格并非中國的審美，更是外來審美的體現。也正因為如此，目前元青花精品在國外存世比較多。明朝制瓷技藝在元朝基礎上得以繼續發展和弘揚，各種制作技藝在前朝基礎上不斷發揚光大。宣德皇帝時期支持和喜歡青花彩繪的裝飾紋樣，并以此為轉折點，青花瓷裝飾開始進入精英審美階層，無論是官員還是文人和鑒賞家，紛紛提倡和頌揚這種新穎的繪畫風格。社會上層審美的驅動，帶動了民眾對青花瓷的喜好，大家開始對彩繪圖案的獨特、古典彩繪的裝飾更感興趣，單色釉的審美盡管在這一時期也迅速發展，但已經無法適合新的審美趨向的標準。也正是在此背景下，彩瓷裝飾，尤其對畫工裝飾的追求成為了瓷器審美的重要組成方面。五彩或曰斗彩成為了彩繪裝飾中最具代表性的產品，以成化斗彩為標志。如同清陳瀏在《陶雅》中論述的那樣：“成化彩碗，表里各畫葡萄果一枝，果花五六朵，朵紫而葉碧，光景常新，枝藤虬結處嫋嫋欲動。最難得者，內外彩色花紋不走一絲，映日光照之不知其為兩面彩畫也。”但由于宮廷規整的制作要求和工匠的個人技藝，彩繪藝術多為傳統的吉祥紋飾，體現中國文人追求的山水畫面很少出現在瓷器裝飾之中。這也與瓷器材質更多體現工藝性的特征有關，熟練掌握瓷器生產技藝的傳統工匠大多沒有受到過知識的訓練和熏陶，不能從事藝術方面的創作。而從事藝術創作的文人無法掌握瓷器的材質，也不屑于從事他們認為的傳統工匠的創作，二者很難融合在一起。

清朝時期，在漫長瓷器燒造技藝成熟的基礎上，制瓷技術也在原料基礎上有了進一步革新，粉彩瓷裝飾手法開始成為了瓷器裝飾的重要門類，日益受到各方青睞，在清雍正時期進入鼎盛。“粉彩以雍正朝為最美，前無古人，后無來者，鮮艷奪目，工致殊常。”也正是清代御窯生產技術的推動，景德鎮民間粉彩生產技術也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清朝中后期，徽州文人在富商支持下，開始在瓷器上進行文人畫創作，開啟了景德鎮藝術瓷生產的歷程。在所有陶瓷藝術類型中，山水畫無疑是杰出的代表。這種藝術裝飾風格既表達了中國人的意境追求，又體現出瓷器材質之美，開創了新的山水畫創作的門類和風格。民國時期，在技術進步基礎上，更多的粉彩山水文人畫開始出現，開創了新的藝術門類，提升了景德鎮藝術創作的水平和表達了新的創作理念。

三、結語

粉彩山水瓷畫以自然風光為創作主題，輔以車馬、人物、房屋等，完美展示了自然的千姿百態和絢麗多彩，尤其難得的是，粉彩山水瓷畫既表達了中國傳統山水畫的意境，又體現出了瓷器釉料、器型的美，實現了二者的有機融合。以四方鑲器為例，能夠將一年四季的山水景色在一個器物上展示出來，這是紙本繪畫難以實現的。也就是說，粉彩山水瓷畫的創作，既要求把握器物的器型，又要熟悉粉彩的釉料特征，還要表現山水畫的意境，具備了前所未有的優勢。也正是因為如此，當代許多藝術家選用瓷器作為創作題材，表達自己的藝術思想。更為難得的是，如同宋代單色釉審美將中國精英文化與瓷器制作結合一樣，粉彩山水創作推動了陶瓷藝術發展，提升其影響力，還極大推動了文人審美的推廣，踐行了藝術來源于生活，服務大眾審美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