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話語標記“你(們)家”

宋曉婷

摘要：話語標記“你（們）家”發生了固化，其中“家”的意義經歷了由實變虛的過程。該話語標記位于句子的開頭，后接內容重復前面的引發句，是對引發句中不符合常理或普遍認知的情況的間接否定。這一話語標記的使用還往往流露出不滿、抱怨等消極情緒。話語標記“你（們）家”的功能主要分為語用功能和語篇功能。語用功能是指否定功能和宣泄功能;語篇功能是指延續話題和開啟話輪的功能。

關鍵詞：話語標記;“你（們）家”;固化;功能

“你（們）家”在我們日常交際中經常出現，口語化的程度也比較高。從形式上來看，“你（們）家”是一個定中結構。早期的“你（們）家”中“家”就是家庭的意思，是具有實際意義的。經過一段時期的發展演變，固化而成的“你（們）家”中“家”的意義發生了虛化，其后所接的人或事物已經能夠與之脫離這種歸屬關系了。

話語標記是近些年來的研究熱點，又因為迄今為止還沒有學者探討話語標記“你（們）家”，所以本文擬對話語標記“你（們）家”進行研究，以期為這方面的研究起到一定的補充作用。

一、非固化結構“你（們）家”

現代漢語中與話語標記“你（們）家”同形的非固化結構“你（們）家”常用于下例中的情況：

（1）你們家一向小氣，被人嗤笑，這次你要改改門風，大方點，讓他們一個個捧著肚子回去，干大事的人，就得有大氣魄?。浴锻堋罚?/p>

（2）她仰著臉覷著眼向他望著，忽然高興地叫了起來："咦，這不是荷生哥么？你們家兩位老人家都好？荷生嫂好呀？你四嬸好？"（張愛玲《秧歌》）

（3）“唉，女人嘛，哪能跟男人一樣，這事我來想辦法吧！反正，肯定不能耽擱你們家曬谷子?！保ɡ蠠煛兑詽O》）

（4）什么叫作賴在這兒？上海是你家的不成？上海要是你家的，你把上海的大門關上啊。再說，你就從來不到外地去嗎？（甫躍輝《斷篇》）《草原》

（5）“葉主任來啦？這樹到底砍不砍？聽說擋了你家陽光，孩子到現在還不會說話？”（禹風《萬事為砍一棵松》）

上面五個例子中的“家”都有實際意義，就是指家里的人或事。例（1）中“你們家”做主語，代表一個整體，可以理解為“你們家的人”。例（2）中“你們家”后面跟指人的名詞，這是“你（們）家”最普遍的一種用法，指的是“你們家”中的家庭成員。需要特殊說明的是，戀人嚴格上來講不屬于家庭成員，但在日常的交際活動中也常用“你（們）家”代指。例（3）中“你們家”后跟的是一個動賓短語，指的是“曬谷子”這件事。例（4）和例（5）所舉的例子都是“你家”。其中，例（4）中“上海”和“你家”明顯不能構成所屬關系，因此將兩則者放在一起主要是為了表達說話人不滿的情緒。例（5）中“你家”后面跟的是事物，即陽光。例（3）—例（5）中“你家”的位置不同于前兩例位于句子的開頭，而是位于句子的中間，在動詞之后。

通過上面的分析歸納可得，非固化結構的“你（們）家”常常后接人或事物，且人或事物屬于“你們家”這個集體，兩者關系密切。在句中的位置有兩種，一是句子開頭，一是動詞之后的句中位置。

二、話語標記“你（們）家”的話語分布

話語標記“你（們）家”往往位于句子的開頭，這點與未發生固化的“你（們）家”不同。因為口語化程度較高，話語標記“你（們）家”主要出現在對話當中，且常常是引領答句的結構。因此，對話語標記“你（們）家”的研究就免不了要對與之在位置上聯系緊密的引發句和后續句進行分析。觀察下例：

（6）俺娘一年到頭連塊槽子糕也沒吃過咱的！跟你過冤死了！

那你買呀，買一筐頭子！

你家拿筐頭子裝點心呀！

恩，俺家就這樣。（宋峻梁《什么都是藥》）

（7）岳云鵬：在哪一天認識的呢？清明節這一天。

孫越：好日子。

岳云鵬：你們家清明節是好日子??？

孫越：廢話，清明節不是好日子國家給三天假？（相聲）

例（6）中的對話是發生在夫妻之間的，是兩口子拌嘴的話。該例中“你家”的引發句中“買一筐頭子糕”的說法明顯是不符合常理的，所以妻子馬上對這句話表示反駁，“你家”引導的句子后續句表示對對方反駁的無視，仍然堅持自己的說法。例（7）是相聲節目中的一段對話?！澳銈兗摇钡囊l句表達的意思是“清明節是好日子”，這與我們的認知不符，因此“你們家”引領的答句對該說法表示反對。后續句對這一說法進行解釋，“因為放假所以是好日子”，因此該例中的引發句和后續句之間是因果關系。

總結可知，“你（們）家”作話語標記時用在句子的開頭，并且在語義上與引發句的聯系更緊密。固化結構“你（們）家”的引發句經常是不符合常理的話語，“你（們）家”引領的句子對之提出異議，表示反駁。我們還發現，這兩例中“你（們）家”與其引發句的情況和用于回聲語境中的情況比較相似。引發句類似于回聲句，“你（們）家”后面的則為回聲成分。只是如果是在回聲語境中，前后兩句話的意思是一樣的，而在這里“你（們）家”并非是對引發句的肯定，而是反駁，因此不屬于用于回聲語境的情況。

前面我們區分了話語標記“你（們）家”和非固化結構“你（們）家”，那么如何證明“你（們）家”是固化結構呢，我們證明一個結構是否屬于固化結構主要通過替代法、拆分法、插入法以及語音變化來進行判斷。依據是固化結構是一個整體性的語言單位，句法功能上接近一個詞，不能隨意拆分。（儲澤祥、曹躍香，2005）我們知道，固化結構“你（們）家”的“家”字意義發生了虛化，該結構表達的意思與“家”無關，而是對方就某事表達的不合理的觀點或看法，相當于“你以為”。我們觀察例（6）和例（7），將“你（們）家”整體用“你（們）以為”來替換，如下：

（6a）你以為拿筐頭子裝點心呀！

（7a）你們以為清明節是好日子?。?/p>

我們發現這兩句話語義語法上都還說得通，但是隱涵語義發生變化，已經沒有原句表示出的強烈語氣了。

而拆分“你（們）家”、在“你（們）家”之間插入成分也不可行。如：

（6b）*你的家拿筐頭子裝點心呀！

（7b）*你們的家清明節是好日子??？

另外，在語音形式上，固化結構“你（們）家”中“家”的讀音變得短促，且聲調有上揚的趨勢。與非固化結構中“家”的讀音相比發生了較大的變化。

因此，以上說明的這幾個方面的情況足以證明話語標記“你（們）家”發生了固化，屬于固化結構。

三、話語標記“你（們）家”的功能

話語標記“你（們）家”的功能主要表現為語用功能和語篇功能。語用功能是隨著語境變化而生發出的功能。語篇功能則是就對話題、話輪發展所起的作用來進行分析的。

（一）語用功能

1.否定功能

話語標記“你（們）家”的語用功能主要體現為否定功能，并且這種否定都是間接否定。

（8）村主任再次開罵，他一邊罵狗，一邊問農民，你們把死人都給我供出來，他伸手指著一個農民說，你，你家的那個，下邊有沒有人？/這農民開始犟著頭頸說，你家下面才有人呢，可是話一出口，他打了一個大噴嚏，他渾身一哆嗦，禁聲了。（范小青《最浪漫的事》）

（9）我們中另一個人說：“這里現在還供應飯嗎？”那個乘警開口罵道：“你們家他媽的半夜吃飯?！保ā度嗣袢請蟆罚?/p>

例（8）中“你家”和“才”共現，表達的意思是“我家下面沒人”。而例（9）中“你們家”引領的句子表達的意思也是“現在不供應飯了”。這說明話語標記“你（們）家”最主要的語用功能就是間接否定功能。這種否定意義是以反駁的形式來完成的。例（8）和例（9）的例子都能夠說明這一點。

2.宣泄功能

宣泄功能是指話語標記“你（們）家”在不同的語境作用下會體現出一些消極情緒，如不滿、嫌棄等。

（10）你們家蘇州人過年才吃餃子?。▉碜晕⒉?/p>

（11）你們家雙皮奶這樣啊？（來自微博視頻）

例（10）中的這句話是對電視劇里蘇州人過年吃餃子這一不符合實際的情節表示不滿，這種不滿的情緒正是從“你們家”里傳達出來的。例（11）中說話人對碎了的雙皮奶的嫌棄溢于言表。同樣，上文的例（8）和例（9）分別是對“下面有人”和“半夜吃飯”這種說法和行為的不滿。

分析歸納上面這些例子，我們發現話語標記“你（們）家”常出現于對話雙方拌嘴或一方吐槽的情境中，往往流露出消極情緒，表達嫌棄和不滿。這就是話語標記“你（們）家”的宣泄功能。與否定功能相比，宣泄功能是從“表情”角度來解釋攜帶的情緒的，而否定功能則是從“達意”角度說明表達的語義的。

（二）語篇功能

話語標記“你（們）家”常出現在會話結構中，因此我們將就話題和話輪發展這兩方面展開對語篇功能的分析。

（12）（拿了一長根山藥）這是筍嗎？……山藥啊。

直接吃嗎？

你們家山藥直接吃？（來自微博視頻）

從話題發展來看，例（12）中“你們家”引領的句子重復引發句的內容，屬于延續話題的情況。再從話輪發展的角度來看，“你們家”引領對答句，位于句首位置，是對話輪的開啟。上文的例（10）和例（11）屬于單方面的抱怨吐槽，不屬于會話結構，所以觀察例（6）—（9），我們發現話語標記“你（們）家”都有延續話題和開啟話輪的語篇功能。

四、結語

“你（們）家”中“家”從實指到意義虛化，這個過程中“你（們）家”逐漸成為一個整體，不能任意拆分。固化后的“你（們）家”表達的意思是說話人認為對方提出的觀點或做出的舉動不合常理。在句法上，固化結構“你（們）家”位置在句子開頭，用于修飾主語或謂語中心語。在語音形式上，“家”的讀音變得短促且語調上揚。這些都符合話語標記的界定條件，因此“你（們）家”屬于話語標記。語用功能從語義上看有間接否定的功能;從感情色彩上看有情緒宣泄的功能。語篇功能主要是延續話題和開啟話輪的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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